高海峰

我是在和老媽談話時才知道我的兩位同學都出事了，發(fā)生在那年夏天的車禍讓一人喪命，一人進了監(jiān)獄。

老媽在那天說道好像我的一個同學死了?！熬褪悄莻€他家賣豬肉的，在鐵道東住，他爸姓張，他叫啥來著”。

我想起來了，應該是張健，老媽說就是他，前兩天出車禍了，當場就死了，我一時驚訝。

那天是他們兩人一起到縣城與人斗毆，打仗回來時，兩人都喝了酒，車是孟凡強開得，張健坐在后車座上。速度估計很快，聽老媽說，這時從公路另一側沖出一輛四輪車，兩車直接撞擊到一起，張健被射出車外，當場就死了，上半身光著膀子。老媽說，孟凡強把張健拖拽到司機位子上，讓警察誤以為是張健開得車，不過沒有瞞過警察，他隨即進了監(jiān)獄。

在老媽時快時慢的講述里，我發(fā)覺自己的驚訝只限于張健的離世，對于他們打架斗毆的事情我只是安靜聽著。在自己過往的日子里，打架斗毆還不足以讓我震驚。

事情最好從初中說起，比如此刻，終于盼到了自己喜愛的語文課，盼望看到她每一次走進教室時的微笑。這節(jié)課她向我們提出一個題目，讓每個人想一句名言警句，但不能是大家都熟悉的，比如說失敗是成功之母。我們哄堂大笑。我感覺從中學開始，同學們都增添了一份沉默，少了一份活躍，特別是在大家眼中學習成績差的同學，也許大家相信“沉默是金”，同學們都在忙著儲備黃金。這就是為何當我們看到張健舉手回答問題時，有點好奇，大家都去看他。

他站起來有點靦腆的笑著，聲音足夠可以讓我們聽清，“自己的路跪著也要走完”。老師說好，然后讓他坐下。老師隨即對他說既然是自己的路，又何必要跪著走完呢？這句話在我耳邊縈繞許久，我明白自己為何喜歡語文老師了。

在我最后一次看見張健的時候，是在幾年以后。就在他出事一年前，那年冬季放假回家，空氣寒冷，我們小學同學幾個人搞了一次聚會，他長得很高，我猜大概有一米八五，沒想到他能長這樣高，知道他現(xiàn)在在做長途卡車司機，更多的情況就不知道了。那天我們并沒有多交談，只是剛見面時各自招呼一下。那次聚會他給我的印象是挺幽默，挺有趣的一個人。他初中未讀完就開始到社會上做事，當時還真印證了我時常聽到的一種說法，進入社會越早，越成熟。

在我接下來講述孟凡強的事情里，我驚訝的發(fā)現(xiàn)兩人又不期而遇了。不過這次他充當了一位保護者，被保護者是一個女孩，她是我們班的女生。當時我班與鄰班同學發(fā)生爭斗，流血事件也出現(xiàn)過。在這期間的一個尋常課間，鄰班一個女同學來找她，至今我也不想猜測為何孟凡強后來警告她以后不許鄰班同學再進入咱班。她不聽，與他爭論，她不知道隨著時間推遲，她面臨的危險陡然上升，只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一個直拳打過去，我看到她立即撲倒在桌子上，雙手捂著臉。他順手抄起身旁的一把鐵鍬，要朝著她的身體砍下去，說我他媽一鍬鏟死你。是在這時張健及時攔住他，鐵鍬才沒有落下去。孟凡強后來如何被處置，我不記得了。她后來傷勢怎樣，我也忘記了，總之鼻子流血，被同學攙扶出了教室，從那以后，鄰班女同學就沒有再來我班找過她。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還曾在鎮(zhèn)上一家服裝店遇見了我班那個女生。在整個初中時代，我?guī)缀鯖]有與她說過話，她是后轉入我們班的，學習成績同樣不理想，最后是不是和大多數(shù)同學一樣輟學，我忘記了，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在那個服裝店里，我看見了她，我相信她也認出了我，我們目光都曾在對方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等待什么，直到其中一人安靜離開，我知道自己等待的是先把目光移開。

對于孟凡強，我倒很早就知道孟凡強的父親，因為我爸媽常管他父親叫孟老丑的，聽說他家里窮，沒什么錢，家里養(yǎng)魚，不知為何這竟讓我想起趙本山的小品。他是學生時代的孩子王，喜好打仗斗毆，喜好冒險動作，喜好一項文藝活動，唱歌。讓人意外的事情是在一次課間休息，他從教室后面突然坐在了我同桌位置，臉上洋溢著微笑，又有著少年常見的害羞，對我說，“昨天晚上在歌廳唱歌時看見你爸了，你爸一直摸我頭，夸我，都給我整的不好意思了”。他邊說邊沖著我微笑，我也很意外，點點頭微笑，我們接著又聊了幾句。之后也沒什么話說，他便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著課桌上正被自己熟練旋轉的油筆，隨后他便起身走開了。在多年之后，我與兒時一個玩伴還曾去過他家里，期間他問我們學得是什么大學，只有這個隨意的問題我印象深刻。

老媽在和我說起這件事時，有一陣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后來才問起張健的父母什么反應，我媽告訴我張健母親幾乎哭昏，張健父親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兒子，說作吧，看你以后還怎么作，說完扭頭就走了。至于孟凡強，聽說被判了好多年。我媽還告訴我，他離婚了，打媳婦，我才想起他已經(jīng)結婚快一年。

我知道爸媽都參加了他的婚禮，老爸在那個寒冷的冬天滿臉稱贊的和我說，“你的那個同學，孟老丑他家那小子，叫孟凡強啊，唱歌老好聽了，跟歌唱家似的，婚禮現(xiàn)場我們都以為是播放的音樂呢，唱得不比那些歌唱家次”。聽老爸說，伴隨著歌聲起伏的是隨后出現(xiàn)親朋好友地歡呼聲，我仿佛也看見孟凡強緩緩從舞臺后面出現(xiàn)，像是一個歌唱家，深情獻唱一首曲目。老爸熱情洋溢的說著，他忘記告訴我的是，那天的陽光的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