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運達 陳 敬 羅 斌
(1.中山大學中山醫(yī)學院法醫(yī)學系,廣東 廣州510080;2.河源市源城區(qū)公安局,廣東 河源517000)
黃某,男,20歲,某年10月27日凌晨1時,因在家中堵門后縱火、放煤氣等,且情緒異常激動,家屬報警求助,被警用電擊泰瑟槍擊中后出現神志不清,呼之不應的癥狀。經送某市人民醫(yī)院搶救,于當日01:30搶救無效宣告臨床死亡。家屬認為其死亡原因為泰瑟槍電擊致死,申請進行法醫(yī)學死因鑒定。半月前被鑒定人曾因自發(fā)性氣胸住院治療,案發(fā)時處于術后恢復期。
某年10月10日~14日第一次住院:患者于半月余前出現胸悶不適,活動后氣緊,伴咳嗽、咳痰,痰少,當時未予重視診療,未進行特殊處理。3天前上述癥狀愈發(fā)加重,遂來我院就診,進行胸片提示右側液—氣胸,壓縮右肺組織約60%。入院診斷:自發(fā)性氣胸(右側)。10日行“右側胸腔閉式引流術”。術后患者病情穩(wěn)定。17日CT檢查示:右側氣胸引流術后,引流管留置狀態(tài),肺組織壓縮約10%。入院后繼續(xù)給予“胸腔閉式引流”。查胸CT示:右肺復張好,未見明顯肺大皰,給予拔除胸管。出院時生命體征平穩(wěn),雙肺呼吸音稍清。
某年10月27日01:54急診記錄:患者于30mim前因情緒激動被制動、電擊后出現神志不清,呼之不應,無惡心、嘔吐癥狀,由外院醫(yī)護人員及警方送入我院。入院查:呼吸、心跳為0,血壓測不出,神志喪失,全身皮膚蒼白,頸部可見散在花斑。雙側瞳孔散大固定,直徑約5mm。下頜及胸部可見金屬異物存留。初步診斷:電擊傷;急性呼吸循環(huán)衰竭。經搶救無效于10月27日01:30宣告臨床死亡。
尸表檢驗:尸斑呈暗紅色,分布于尸體背側未受壓處。尸僵已緩解。結合膜蒼白。雙手指甲床重度紫紺。余無異常。損傷情況:(1)右顳頂部頭皮見6.5cm×5.0cm范圍散在皮下出血;右耳廓上緣皮膚見2.0cm×1.0cm挫裂創(chuàng);下頜部皮膚見0.8cm×0.4cm創(chuàng)口,其內見一電擊槍金屬彈頭,彈頭止于皮下,未達肌層;(2)右側胸壁皮膚見1.3cm×0.2cm疤痕;左側乳頭水平偏右7cm處皮膚見0.6cm×0.6cm創(chuàng)口,其內見一電擊槍金屬彈頭,彈頭止于皮下,未達肌層;臍上7.0cm偏右2.5cm處皮膚見0.6cm×0.6cm創(chuàng)口,其內見一電擊槍金屬彈頭,彈頭止于皮下,未達肌層;(3)左大腿下段外側皮膚見2.0cm×1.2cm皮下出血,其內見1.0cm×0.1cm、2.0cm×0.2cm兩處淺裂創(chuàng)。
尸體解剖:右側顳肌見5.0cm×3.0cm出血,右側顳骨內板見3.0cm×1.0cm橢圓形骨折線,其余顱蓋骨及顱底諸骨完整、未見骨折。硬腦膜外、下腔及蛛網膜下腔均未見出血。大、小腦及腦干切面未見出血。雙肺表面光滑、與胸壁無粘連。左肺重450g,右肺重520g,切面呈暗紅色,見暗紅色液體溢出,未見空洞、結節(jié)、鈣化、腫塊等病變。余臟器未見明顯異常。
組織學檢查:左側乳頭水平電擊槍彈頭入口處皮膚:少量表皮層細胞核呈輕度極性化,皮下組織灶性出血。下頜部、臍上電擊槍彈頭入口處皮膚:未見電流斑樣改變。
毒物檢驗:心血中檢出乙醇,含量為16.2mg/100mL;心血中檢出碳氧血紅蛋白飽和度為4%。
法醫(yī)病理學診斷:肺淤血、水腫并肺氣腫;右側胸腔閉式引流術后;余臟器:淤血。
黃某符合在自身肺氣腫病變的基礎上,因情緒高度緊張、飲酒、一氧化碳吸入、電擊作用等誘因引發(fā)急性呼吸、心跳驟停而死亡。
尸檢所見機械性損傷屬非致命性損傷,故可排除顱腦損傷導致死亡;心血中檢出乙醇及一氧化碳,兩者含量遠低于致死量,故可排除中毒死亡。
自發(fā)性氣胸多見于10~30歲的瘦高體型男性,其形成原因多為胸膜下肺大皰破裂。嚴重患者會在短時間內出現縱隔受壓移位,肺臟萎縮等現象,造成心肺功能障礙,甚至引發(fā)死亡[1]。病歷資料證實黃某患有自發(fā)性氣胸且處于術后恢復期,尸檢未見肺臟萎縮,故可排除因自發(fā)性氣胸死亡的可能性。
電擊死的法醫(yī)學鑒定包括:案情調查、電擊的確定、系統(tǒng)尸體解剖及毒物化驗。其中皮膚電流斑是電擊的直接證據,特殊環(huán)境(環(huán)境潮濕或水中電擊)下被電擊的皮膚可無電流斑出現。就本案而言,不存在上述特殊環(huán)境。因此,皮膚電流斑是明確電擊的關鍵。尸檢所見電擊槍彈頭所在部位皮膚無明顯電流斑出現,提示流入體內的電流較弱,故可排除電擊槍直接電擊導致死亡。
任何刺激,只要達到一定程度,除了引起于刺激因素直接相關的體異性變化外,還可引起一組于刺激因素性質無關的全身非特異性反應。黃某尸檢未見潛在致死性疾病,因此黃某遭泰瑟槍電擊死亡機制為電擊作用作為應激原引起機體病理性應激反應導致急性呼吸循環(huán)衰竭。
X26型泰瑟槍屬于有線射擊電槍類警用電擊武器[2]。能源為6V鋰電池,輸出5萬伏高峰電壓及2.1毫安平均電流,在5s內多次放電,每次持續(xù)時間為百萬分之一秒。射擊電槍發(fā)射兩個鏢狀電極,接觸機體后,通過連接線導電,釋放高壓低電流脈沖干擾肌肉神經系統(tǒng),使之失去行動能力。其損傷原理為高壓電沖擊力以及電弧放電所產生的熱效應的雙重作用。泰瑟槍一次射擊進入人體電量為18mC[3],由于電流較小,故一般不形成電流斑,亦不能直接引起人體死亡。
一般認為電流在身體總是呈直線最短距離傳導以及選擇電阻最小的通路傳導。在組織內,電流總是縱向傳導,而較少橫行越過。電流通過心腦肺是最危險的路徑,可導致呼吸麻痹、心室纖顫、心臟停搏、昏迷和癱瘓。電源兩極相距很近時,如電警棍等接觸人體,由于電流回路很短或者離心腦肺較遠,僅作用于四肢或者腹部,一般不至于引起電擊死。雙下肢,腹部及背部是電槍射擊的相對安全區(qū),而面部、頸部以及前胸部是相對危險區(qū)。
泰瑟槍屬于能量傳遞非致命性武器,《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第三條規(guī)定:本條例所稱警械,是指人民警察按照規(guī)定裝備的警棍、催淚彈、高壓水槍、特種防暴槍、手銬、腳鐐、警繩等警用器械;所稱武器,是指人民警察按照規(guī)定裝備的槍支、彈藥等致命性警用武器,泰瑟槍屬于警械類,在實際應用中致命性較警棍等警械高,而較武器低。因此警用電擊武器的危險性介于警械和武器之間。
泰瑟槍的使用目的是使犯罪嫌疑人失去活動能力,停止犯罪行為而且不引起永久性傷害或者死亡。雖然國際電擊武器協會稱,泰瑟槍等電擊武器不會引起永久性損傷和致命性傷害。我國對電擊武器的實驗結果表明,電警棍電擊0.5s以上可使人驚跳,肌肉收縮、痙攣;連續(xù)電擊1s以上可使人暫時失去平衡感、方向感、意識混亂,失去控制,電擊時間過長或反復電擊可致急性心力衰竭死亡。
體表損傷程度情況。在尸檢過程中檢見本案電擊槍的彈頭存留在皮膚內,深達皮下組織,未達肌層,其損傷程度較輕,不存在致命性的可能。但射擊位置不對,仍存在危險性,可造成人體重傷。如射擊眼球,可致角膜、晶狀體及玻璃體損傷,可遺留失明后遺癥。
機體死亡情況。本案是典型的應激事件誘發(fā)猝死案例,但同時具有多個誘因,酒精、一氧化碳、情緒高度緊張以及電擊的協同作用下誘發(fā)急性呼吸、循環(huán)衰竭。根據公安執(zhí)法的實際情況,結合法醫(yī)病理學實踐,總結警用電擊武器對使用對象潛在導致死亡的情況:
2.4.1 失去行動能力致重傷或死亡
由于犯罪嫌疑人處于相對較高的位置,警察使用泰瑟槍后,可能造成其頭部重傷甚至死亡。這里“高處”沒有明確的數值規(guī)定,警察需要運用常識來判斷犯罪嫌疑人在身體喪失運動行為能力后造成重傷和死亡的風險。在警察與犯罪嫌疑人對持過程中,這種風險在不斷變化以及意外情況的不確定性,給辦案警察帶來困擾。常見的危險環(huán)境包括屋頂邊沿、斜坡、樓梯、橋邊等。
2.4.2 自身潛在致死性疾病
幾乎人體所有組織系統(tǒng)的疾病均有導致猝死的可能性,但其發(fā)生率存在較大差異。據李明等報道[4],廣東地區(qū)2009年至2012年確診猝死662例,其中心源性猝死占比59.49%,免疫系統(tǒng)、中樞系統(tǒng)及呼吸系統(tǒng)猝死比例也不低。以冠心病為例,其猝死機制主要有以心室顫動為主的嚴重心律失常、急性心肌梗死及其并發(fā)癥、冠狀動脈痙攣。電擊作用冠心病患者時,機體交感-腎上腺髓質系統(tǒng)興奮,若交感神經活動過強,可致冠狀動脈痙攣,心肌急性梗死致急性心功能衰竭死亡。因此使用對象存在潛在致死性疾病時,電擊作用可誘發(fā)疾病急性發(fā)作,造成機體死亡后果。
2.4.3 酒精及精神藥物濫用者
精神藥物和酒精對中樞神經系統(tǒng)及心血管系統(tǒng)有著明顯的影響,特別是長期濫用造成機體多系統(tǒng)多器官的病理性損害和多種感染性并發(fā)癥。對這類犯罪嫌疑人使用電擊武器,容易誘發(fā)嚴重心率失常及中樞性休克。
2.4.4 特殊體質
不明原因死亡在法醫(yī)尸檢中,雖然排除中毒、暴力的可能性,但仍無法系統(tǒng)完整的解釋其死亡原因,死亡機制迄今尚未闡明。有部分學者認為特殊體質或敏感體質是其死亡的根本原因。輕微刺激對正常人無危害或者危害極小,而對特殊體質患者極大,甚至死亡??赡軝C制為病理性應激死亡。特殊體質學說尚未完全被驗證,有待進一步研究。
與傳統(tǒng)火器武器相比,使用電擊器可以降低警察和嫌疑人在沖突過程中的總體傷亡率。但使用任何一種致命性武器都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安全,對非致命性武器安全性的研究,應當在有效和安全之間找到平衡。通過本案例分析,探討了警用電擊器械常見致死的情況,明確了致死案件的性質,有助于推動警用武器的規(guī)范化、合理化,避免人身損傷等意外情況。同時對死亡性質有明確的法醫(yī)學認識,有助于合理解決此類糾紛,避免警民沖突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