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

美麗的達通瑪草原地處青藏高原腹地，平均海拔超過4200米，每年冰期長達8個月。草場面積超過1600平方公里，棲息著馬熊、獐子、盤羊、鹿等珍貴野生動物。豐沃的草地下生長著蟲草、貝母等名貴中藥。那些隱含著財富的氣息向四面八方輻射，讓大批懷揣致富夢的人絡繹不絕于道上。

進駐蟲草山

達通瑪草原的春天總是被挖蟲草的人喚醒。每年4月剛過，數以萬計的藏區(qū)群眾就帶著帳篷、干糧，長途跋涉到達通瑪草原上安營扎寨。遼闊的藍天白云下，冰雪覆蓋的草場瞬間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藏包。5月開始進入蟲草采挖旺季。從農牧民、藥材販子、商人到深加工企業(yè)，來這里淘金的高達數萬人。人煙稀少的大草原瞬間變成一個熱鬧的大集市。他們能夠到達鳥兒才能到達的地方，常常會有人迷失在草原深處，也常常因為幾根蟲草、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發(fā)生矛盾糾紛，嚴重的曾經引發(fā)過家族與家族、村落與村落之間的群體械斗事件。因為通信不暢、交通不便，距離最近的大德派出所都有兩個小時車程，一些不法之徒也會趁機實施搶劫、盜竊。還有數萬人吃喝拉撒產生的生活垃圾，如果不妥善處理，不僅會影響達通瑪草原的美麗風景，還會破壞良好的生態(tài)，最終形成惡性循環(huán)。這些問題時刻都牽動著當地公安機關的敏感神經。為解決警力不足、轄區(qū)情況不熟等問題，四川省甘孜州公安局決定開展相鄰邊界公安機關聯(lián)合執(zhí)法，統(tǒng)一調遣警力開展安保工作。

每到4月中旬至6月底，甘孜、德格等地公安機關的騎警隊就成為達通瑪草原的一道獨特風景，無論從哪一個視角都可以遠遠看見巡邏隊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在冰雪未消的大草原上像流動的火焰一樣醒目。他們輪流在達通瑪草原晝夜巡邏，排查化解矛盾糾紛，防止重特大安全事故和治安、刑事案件發(fā)生。不僅要維護采挖秩序，保障群眾人身、財產安全，還要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

在每年蟲草季，甘孜縣公安局副局長兼查龍派出所所長羅讓高登都會帶領全所民警和輔警在達通瑪草原上輪流駐守。在州縣公安局的統(tǒng)一調配下，他們與德格縣警方聯(lián)合巡防，從源頭上開始，實行全程管理。在進山通道設置了五個警務卡點，嚴格限制無證進山，攜帶管制刀具和危險物品進山。在主要采挖區(qū)實行全天候全域巡邏，在人群集中醒目的地方設置報警標志、公布報警電話，24小時接受報警求助。通過多地警方的共同努力，達通瑪草原已經連續(xù)三年實現重大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歸零，沒有發(fā)生一起因為采挖蟲草引發(fā)的重大事故和矛盾糾紛。他們因此被當地老百姓親切地稱為“蟲草衛(wèi)士”“紅色騎警”，羅讓高登也成為農牧民們信賴的“阿哥高登”。

蟲草采挖者珠洛回憶說：“最初到蟲草山來挖蟲草提心吊膽，一家人甚至一個家族都約上，自己要帶槍帶刀，晚上輪流守護，不敢睡覺，怕這個怕那個。現在好了，有紅色騎警隊，我們只管挖蟲草，沒有那么多擔心了，今年我家一共挖了2000多根，豐收了。感謝政府、感謝蟲草衛(wèi)士?！?/p>

醒目的路標

“自從進山，我?guī)缀趺刻於际俏⑿抛呗饭谲?，平均每天走路超過20000步，這樣走下去以后參加警界馬拉松沒問題?！绷_讓高登笑著說，“在達通瑪草原，騎馬的一定是警察。我們主要的任務就是安全巡邏。因為山路崎嶇、線路漫長、缺水缺電，高原的天氣說變就變，一會兒晴一會兒雨雪，戶外巡邏是一件非常艱苦的事情。我們每一批70多人，建立臨時黨支部，7個黨小組，明確職責任務，完善執(zhí)勤值班和學習考勤考評制度，分組輪流負責后勤保障，制定完善分工合作機制，嚴格按照準軍事化制度管理。每天早晨六點，太陽沒醒，鳥兒沒醒，我們就醒了。用石頭支口鍋燒點熱水，吃點簡餐，收拾干凈就集合上路。每個黨小組按照自己職責任務輪流負責各條線路巡邏，基本上晚上八點才能收隊。巡邏主要靠馬腿和人腿，有時候也騎兩輪摩托。餓了就吃糌粑，渴了喝過雪化水，累了就放開喉嚨唱一曲，苦中尋樂，很多時候一天下來，人都快要散架了?！?/p>

“聽說你們巡邏的時候，帶著國旗，迎風招展，很拉風?！蔽倚χ鴨?。

羅讓高登忍不住笑，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高原路況復雜，交通不便，天氣多變，晝夜溫差大，通信不暢，偶爾會遇到有攻擊性的野生動物出沒，人一旦落單是非常危險的。紅旗就相當于一個醒目的路標或者識別標志，防止隊員之間失去聯(lián)系，也方便報警求助的人能夠很容易看見我們?！鳖D了頓，他補充到：“當然，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希望對企圖為非作歹的人起到震懾作用。”

“紅旗對你們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能不能用兩個字概括一下?！?/p>

高登說是“責任”。他的隊員們回答就多了，“熱血”“榮光”“勇氣”“信心”“青春”。農牧民更多的感覺是“安全”“安心”。

從頭學習藏語

畢業(yè)于四川中醫(yī)大學藏醫(yī)專業(yè)的羅讓高登說起自己的從警經歷，忍不住笑了，他說自己一直有英雄情結。在德格縣醫(yī)院當醫(yī)生時，有一次遇到一個老人被幾個街娃兒欺負，他去制止，被人持刀威脅。旁邊有人喊“警察來了”，立即嚇跑了那幾個人。從此，警察在他心中就成了懲惡揚善的代名詞，他當時就萌生了當警察的愿望。2008年，甘孜警方面向社會招警，他立即報考，順利參加并通過了招警考試，終于如愿成為甘孜縣公安局達通瑪片區(qū)派出所的一名民警。不過那個時候因為采挖蟲草、草地邊界不清、盜搶、家族糾紛問題等引發(fā)的各種矛盾糾紛比較多，而且因為各種原因，群眾工作很難做，派出所民警工作量嚴重超負荷，大家都在尋找破解之道。

“我是藏族，從小就會藏語。但是到了達通瑪，我才發(fā)現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從頭學習藏語?！绷_讓高登感嘆說：“達通瑪農牧民的安多藏語與其他地區(qū)的藏語完全不同，我剛去的時候根本無法和當地群眾交流，只有靠老同志翻譯。當片警，和轄區(qū)群眾語言不通是做不好公安工作的，光依靠老同志，他們歲數到了是要退休的。所以，我必須從頭學習，跟老同志學，跟轄區(qū)農牧民學。最好的辦法就是走到當地農牧民家里去和他們做朋友，多和他們交流，了解他們有啥困難，在想啥，需要啥?！?/p>

達通瑪區(qū)域面積超過2000平方公里，農牧民6000多人，分布稀疏。羅讓高登和轄區(qū)民警一起在達通瑪走村串戶，有路的地方騎摩托，摩托車去不了的地方騎馬，馬去不了的地方就走路。雖然最開始語言溝通有一定困難，但是他的從醫(yī)經驗幫了大忙。每到一個氈房藏包，他都會義務為有需要的牧民看病開藥方，看看家里有什么情況，哪家的孩子缺書包，哪個老阿媽沒有過冬的厚衣服。他通過網上捐贈平臺，募集了許多好心人的慷慨捐贈，這些郵寄物品只能寄到康定縣城，從康定寄到甘孜需要他自己掏腰包支付郵寄費，他已經為此支付了上千元郵寄費。再去農牧民家里的時候，他就把募集到的書包、衣物、課外讀物等分別給需要的人送到家里去。慢慢地，他學會了達瑪通地區(qū)的藏語，達瑪通藏民也接受了這位警察“親戚”。

羅讓高登和他的戰(zhàn)友們就堅持這樣一路走下來，總行程不亞于25000里長征。清除了200多人的死戶，為數百戶人家上千牧民辦理了戶口，讓他們終結了黑戶生活。他們說，這是藏區(qū)警察的新長征。

“阿哥高登”

11年過去了，羅讓高登早已經和達通瑪的農牧民成為“家人”，孩子們一看到他就歡呼雀躍：“高登大叔來了?！?/p>

他走到哪里，大家都叫他“阿哥高登”，說他像一個敦厚的長兄關心自己兄弟姐妹一樣關心大家。漸漸的，“阿哥高登”的大名就在甘孜、德格、色達和青海達日來達通瑪采挖蟲草的藏族同胞中傳開?！鞍⒏绺叩菚椭覀儭薄鞍⒏绺叩嵌颊f了，錯不了”“有事找阿哥高登”……他儼然已經成為達通瑪片區(qū)的公安形象代言人。農牧民的認可和信任，讓他和戰(zhàn)友們在以后的糾紛調解中很輕松地化干戈為玉帛，不僅如此，他還感動過負案在逃的人自動投案自首。

家住達通瑪偏遠地區(qū)卡蘇村的洛某，多年前先后在瀘定縣境內伙同他人實施盜竊機動車輛案達15起，被盜車輛價值近50萬元，一直負案在逃，后來此案被列為甘孜縣掃黑除惡專案。高登接手案子后，每次巡山都要繞道去洛某家看看，每次去都忘不了和洛某家人拉家常，通過身邊真實發(fā)生的案例，說服他們規(guī)勸洛某早日投案，爭取從輕處罰。2018年去巡山的時候得知洛某孩子到了上學年齡，因為不敢去派出所申報戶口上不了學，他立即著手為孩子落實戶口和入學的事情。哪知道思家心切的洛某那段時間潛藏在家對面的一座山上，通過望遠鏡觀察自己家周圍的情況，多次看到高登出入。他疑惑之余，想辦法與自己家人取得聯(lián)系，了解到高登的所作所為，百感交集，于當年9月4日主動投案自首。

11年過去了，羅讓高登從一名普通片警成長為甘孜縣公安局副局長兼查龍派出所所長。高原的風雪和日曬，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跡。常年暴露在紫外光線下，皮膚黝黑干燥，眼角裂紋明顯，38歲的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很多。

“在達通瑪草原巡邏，最難的事情是什么？”

羅讓高登脫口而出：“帶隊伍。這些孩子都是90后甚至00后，早已經習慣了城市的熱鬧、繁華。蟲草山上缺水缺電缺網絡，除了挖藥的就是警察，有時候一個禮拜都和家人、朋友聯(lián)系不上一回。每次上來，剛開始幾天還能堅持，時間長了情緒就會低落?！?/p>

“你怎么帶領這一幫孩子？”

“首先得自己帶頭是不是！‘給我上肯定沒有‘跟我上有號召力。工作上嚴格要求，休息時間我們會組織一些有樂趣的活動，我還得‘裝嫩才能和他們玩到一起。比如和他們拍個小視頻，攝影比賽，唱歌;天氣好的時候夜晚陪他們一起看星空。最主要的還是合理安排輪休輪值，讓大家適當輪流回家休息幾天?！?0后羅讓高登，早已經是“蟲草衛(wèi)士們”眼里的兄長、朋友和老師，部下們夸他是嚴師也是暖男，他們說：“高登局長都能堅持做到的事情，我們也沒有理由不堅持。”

南充籍民警陳琳是第三次進山參加巡邏，有幾天情緒有些低落。羅讓高登看在眼里，晚上休息時來到陳琳帳篷找他聊天。原來陳琳看到牧民帳篷里嬉鬧的小孩子，想起自己前兩天回家，幼小的孩子已經不認識他，妻子也埋怨他把家當旅館，感覺欠家人的實在太多。羅讓高登便與他談到自己家里的情況，妻子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工作之余所有的時間都在操持家務。前年母親摔傷，在成都住院，自己忙著執(zhí)勤，沒能去醫(yī)院照顧，說到平常巡邏突然發(fā)現手機有信息的時候趕緊給家人打個電話報平安，孩子一聲阿爸讓自己心都化了。說著說著兩個人眼睛就濕潤了。后來高登說，我們已經欠家人很多，家人無私地支持我們，如果我們不能好好履職盡責，對不起這身警服，還有什么能夠回報她們的！欠下的回去慢慢還。陳琳說，那一刻他不止感動，還暖到心里去了，從此放下心事，全身心投入工作。

欠家人太多

開展聯(lián)合巡邏三年來，紅色騎警隊成了德格縣公安局溫拖派出所所長阿多的第二個家，每到五六月，他就和戰(zhàn)友一起幕天席地，每到一個地方就利用休息間歇把采挖群眾召集到一起給大家講政策、講法律、講故事。大家忙的時候他就帶隊巡邏、排查隱患、調解采挖糾紛，忙碌而充實。他說很辛苦，但是得到采挖群眾的稱贊和認可，他和戰(zhàn)友們都覺得自己的工作有價值。

輔警阿扎也已經連續(xù)堅守了三年，他的家距達通瑪區(qū)蟲草山500多公里，幾乎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但是從不向組織要求照顧，他始終和戰(zhàn)友們全心全意護衛(wèi)著蟲草山的安寧，以其踏實負責的工作態(tài)度贏得了大家的認可。

輔警生龍班鳩也已經隨隊三年參戰(zhàn)。他說：“剛開始，蟲草糾紛案比較多，處理起來也比較困難?，F在，通過定期的藏漢語法制宣講，耐心與群眾交流，蟲草采挖糾紛案件發(fā)生率逐年下降，我們的工作比以前也輕松很多了。只是，常年執(zhí)勤出警，很少時間陪老婆孩子，欠家人太多。”

亞瑪扎西也是蟲草山連續(xù)多年的堅守者，2019年5月在達瑪通草原執(zhí)勤時突發(fā)胰腺炎，被戰(zhàn)友們緊急送往醫(yī)院搶救，稍微好點又悄悄跑回了執(zhí)勤點。他說蟲草山執(zhí)勤很苦很累，但是讓他覺得快樂。

當被問及在達通瑪草原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時，羅讓高登變得很嚴肅地說：“和大家一起撿垃圾。”數萬人在一起生活接近三個月，要產生多少生活垃圾，大家可以想象，如果不妥善處理就可能毀掉達通瑪草原。最開始，很多人習慣亂丟亂放，巡邏隊所到之處，羅讓高登帶頭撿拾垃圾，把散落在草地上的方便面盒子、礦泉水瓶撿起來堆好，要求大家到時候各自負責帶下山去。他說：“這是我們的草原，老天賜珍寶讓我們過得更好，我們要好好愛護，不能讓草場毀了，明年我們還要來的……”明白過來的牧民從開始跟民警一起撿拾垃圾，到后來自覺不亂丟亂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