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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尋雪線郵路上的英雄傳奇
        ——《雀兒山高度——其美多吉的故事》采訪創(chuàng)作札記

        2020-03-05 02:36:34□陳
        劍南文學(xué)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郵車雀兒山雪線

        □陳 霽

        1

        去年二月底,接到中國作協(xié)采寫其美多吉報告文學(xué)的邀請時,我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且剛剛找到感覺。因聚焦于小說,那時我?guī)缀跗帘瘟苏麄€外部世界,因此我對其美多吉一無所知。上網(wǎng)百度,關(guān)于其美多吉的信息洶涌而來:藏族??蛋?。川藏線。郵車。幾個關(guān)鍵詞像是結(jié)實的樁腳,打進(jìn)我的意識,立刻構(gòu)建起巨大的想象空間。

        我還注意到他是德格人,格薩爾王的老鄉(xiāng);他是歌手亞東的鐵哥們,也有亞東一樣的好嗓子。當(dāng)然,他的事跡也是感人的:馳騁雪線郵路三十年,救人很多,義舉不計其數(shù)。尤其是他為了保護(hù)郵車,被歹徒砍了十七刀、斷了四根肋骨和左邊手腳肌腱、頭蓋骨都被揭掉一塊——就這幾個粗線條,已經(jīng)勾勒出一個英雄的輪廓。

        一邊是時代的英雄,一邊是個人的小說,天平立刻向前者傾斜。

        2

        然而,“其美多吉先進(jìn)事跡報告團(tuán)”已經(jīng)組建,其美多吉即將開始巡回演講。因此,我和他匆匆一見之后,只能獨自開車前往康巴高原。

        時間是三月下旬。僅僅是二郎山一條隧道的距離,一端是成都平原的桃紅柳綠,一邊卻是康巴高原的鵝毛大雪。在康定城外的一個斜坡上,我明顯地感到車屁股甩了一下。我明白,路上有冰了。在平武白馬掛職時,我的車曾經(jīng)在冰雪路上失控,原地掉頭,滑下邊溝。雖然車子被好心的過路司機(jī)們合力拉了上來,但是對冰雪路上溜滑的敏感,病根一樣留在了身上。我看看滿天飛雪,更加無法想象,在雀兒山海拔四五千米懸崖邊沿的冰雪路上,其美多吉和他的兄弟們,是怎樣把龐然大物一樣的郵車開過去的?

        在康定的一間茶樓里,甘孜州郵政分公司總經(jīng)理李顯華和我聊了一個晚上的雪線郵路。從他嘴里,我才知道康巴高原有多么威嚴(yán)。

        省郵政的專家袁成東,從成都到康定出差,當(dāng)晚因為高原反應(yīng)而昏迷,這時只能往低海拔的地方走才有救。過不了二郎山,于是救護(hù)車順大渡河到石棉,轉(zhuǎn)雅安,再送成都,袁成東才保住了性命。李顯華參加工作時的副科長呂幸福,到德格出差時因為路上太冷,感冒引發(fā)肺水腫。他精神抖擻地出差,卻裹著白布被鐵絲固定在郵車上運(yùn)回來?;氐綑C(jī)關(guān)時,鞭炮聲里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他至今依然清晰在耳。呂幸福去世一月后,局里另一位科長趙新生,就在康定城外,因為暗冰,車子直接滑進(jìn)了折多河。去德格辦案的朋友、瀘定縣公安局長鄧劍,也是因為高原反應(yīng),被雀兒山奪命。

        海拔2600 米的康定,只是雪線郵路的起點。驚心動魄的往事,不由分說,為其美多吉的故事刷上了一層悲壯的底色。

        3

        早晨五點三刻,我背著行囊離開酒店,前往斜對面的停車場。酒店門前結(jié)冰,差點滑倒。街面被積雪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印著第一輛早車的車轍,雪的反光把黎明的小城映照得如同白晝。

        在停車場與郵車司機(jī)施建勛會合時,郵車已經(jīng)掛好防滑鏈,他正仔細(xì)檢查車況。

        施建勛也是甘孜州頗有名氣的郵車司機(jī),正當(dāng)壯年。郵車上街,出城,車輪碾過冰雪,咔嚓咔嚓咔嚓。施建勛開車動作嫻熟,甚至瀟灑。自然地,我把他當(dāng)作其美多吉的替身,載我駛上雪線郵路。

        折多山是前往甘孜的第一座險山。雖然起了個大早,但還是沒有躲過堵車。因為我知道,包括折多山在內(nèi)的幾座險山,堵車是常態(tài)。那天,在山上一堵就是半天多時間。光是上山一段,他跑斷了兩條防滑鏈。

        長時間堵車,長時間趕路,也是一次長時間的采訪。

        施建勛的爺爺是上海人,民國時就來到打箭爐(康定的舊稱),在郵政謀生。從他開始,施建勛算是“郵三代”了。

        郵車是雪線上的一道風(fēng)景。郵車上的施建勛也看夠了風(fēng)景。他多次歷險,多次救人,也跟多吉一樣幫人修車、在危險地段幫人開車。

        意外的大雪,讓模擬中的雀兒山和其美多吉郵車變得具體實在,讓我逼真地體驗了一把雪線郵路。

        4

        搭郵車直奔多吉故鄉(xiāng)德格。這里,神奇的南派藏醫(yī),“藏文化的百科全書”印經(jīng)院,尤其是彌漫在這片土地上的格薩爾王的氣息,讓我找到了其美多吉精神的源頭。

        見到格薩爾說唱藝人阿尼也是我的幸運(yùn)。作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阿尼,他本來很多時候都是不在家的。在一個漢人看來,這種“神授藝人”太過神奇。但是在康巴大地,乃至更廣袤的青藏高原,在一個作家視野里,任何神奇似乎都變得合理,因為腳下的土地就是那么非同凡響。

        其美多吉老家龔埡村,距縣城不遠(yuǎn),川藏線就從家門口經(jīng)過。古代,這里曾經(jīng)屬于格薩爾同父異母的哥哥嘉察協(xié)葛。劇烈起伏的山脊上,幾處嘉察城堡遺址,也許是格薩爾時代僅有的幾處建筑遺跡之一。其美多吉父親呷多老師曾就職于印經(jīng)院,他親自講的格薩爾故事,是其美多吉最深刻的童年記憶。格薩爾王的故事,是藏地的父親們給孩子們啟蒙教育的經(jīng)典。不僅其美多吉兄弟,還有德格走出去的歌手亞東,也給我講到了父親嘴里的格薩爾傳奇對他們?nèi)烁裥纬芍卮笠饬x。

        作家陳霽深入德格縣采訪

        不過,新中國建立,川藏線開通,汽車成為藏區(qū)少年新的圖騰。汽車兵雷鋒是多吉的兒時偶像,更強(qiáng)化了汽車的魅力。多吉沒有如愿當(dāng)上汽車兵,卻最終成為郵車司機(jī);雖有常年往返雀兒山的艱險,卻也有常人享受不到的快感。

        從德格看出去,其美多吉的英雄情結(jié),他的利他主義,他的悲憫情懷,他的堅韌不拔,其實就來自故鄉(xiāng)的土地,就像這里長出的植物一樣真實、自然。

        5

        甘孜縣是其美多吉主要的工作地。老局長生龍降措,是其美多吉故事最重要的提供者。他也曾是郵車司機(jī),經(jīng)歷了許多驚心動魄的故事。一次在雀兒山結(jié)冰的單行道上,為了避讓意外出現(xiàn)的客車,他將車往石頭上撞,自己右臂當(dāng)場折斷。但是,為了不影響郵班正常運(yùn)行,他居然只手將沒有助力的老解放開到德格,卸了郵件又開回了甘孜。其美多吉調(diào)到傳奇的生龍降措手下,實現(xiàn)了開長途郵車的夢想,也有了一個現(xiàn)成的精神標(biāo)桿。

        期間,我與益登燈真以及易曉勇、登真扎巴、林鵬和亞他彭措一干郵車兄弟相識。他們各有各的故事,也豐富了我對其美多吉的認(rèn)知。

        6

        六月初,我終于有機(jī)會和其美多吉一起再去康巴高原。

        我們在康定短暫停留,因為多吉要給阿媽和妻子買禮物。康定的“溜溜城”是具有民族特色的購物街。街道很長,商鋪一路排開,商品琳瑯滿目。多吉輕車熟路,直奔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店鋪。

        那是一個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藏裝專營店,叫“康巴服飾”。多吉在這里為阿媽買了絳褐色的藏袍,為曲西買了顏色稍淺、帶條紋的筒裙。在這里,我發(fā)現(xiàn)多吉其實是一個內(nèi)心細(xì)如發(fā)絲的人。他買衣服,首先在同類貨品里比較,然后拿出來,在不同角度,細(xì)看款式、顏色、質(zhì)地和手感,還要走到門口,到陽光下端詳——他是生怕看走眼,出現(xiàn)較大色差。

        只有對母親、對妻子愛到深處的男人,才可能這么周到和細(xì)致。

        在龔埡老家,我親身感受了多吉一家的溫馨、熱鬧和幸福。家庭核心當(dāng)然是多吉的母親其美拉姆。四世同堂、兒孫繞膝,返老還童、童顏鶴發(fā)之類成語,正是她的寫照。

        這個人口眾多的大家庭,老母親是領(lǐng)袖,但是靈魂人物毫無疑問是其美多吉。雖然弟弟妹妹們都分別成家立業(yè),但多吉在他們面前仍然有絕對的威信。

        長兄如父,公正無私,施仁布澤。這是其美多吉當(dāng)好大哥的“秘笈”。

        這次回家,多吉的二兒子扎呷隨行。在龔埡短暫停留,雖然有繁多的事務(wù)壓身,但扎呷還是找了空檔,一個人去了哥哥的墓地?;佚張?,看哥哥是他的必修課。從其美多吉可知其父呷多的為人,從兒子扎呷可以預(yù)知家風(fēng)的傳承。

        其美多吉,被家庭所塑造,也深刻影響著一個龐大的家庭。

        7

        多吉的父親在九十歲時無疾而終。

        在多吉主導(dǎo)下,家里嚴(yán)格按照藏族傳統(tǒng)為呷多治喪。多吉說,他們在一樓布置了靈堂,老人家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遺體置放于木槨之中,盤腿,雙手合十,像在祈禱,念經(jīng),冥想,神情赤子般安詳。在擇吉日火化之前,老人家將一直留在那里。多吉和七個弟弟妹妹,他們只要回家,就必然要去靈堂看望阿爸,一如生前的問安。路上與多吉說好,我也要拜謁老人家。但是,回到家里的多吉立刻被導(dǎo)入電視臺預(yù)設(shè)的流程,并且很快接到上級通知,必須提前返回成都,在德格的一切活動,戛然而止。

        不僅僅是沒有看望呷多老師。作為作品主人公的多吉,他能夠給我的時間也實在太少,許多的采訪和考察,我不得不放棄。

        作品總有遺憾?!度竷荷礁叨取返倪z憾,大多與那些未能完成的采訪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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