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作為一位個人色彩極其鮮明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之中有強烈的個人意識。本文從作者的角度來解析帕慕克如何在《我的名字叫紅》中通過其獨特的結構和極具極色的寫作風格來完成個人意識在作品中的呈現(xiàn)
關鍵詞:《我的名字叫紅》 個人意識 第一人稱
一
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的代表作《我的名字叫紅》具有獨特的藝術形式與深刻的思想內核,以一場謀殺為大背景下的故事通過不同人物的“我”的第一視角有著不同的展現(xiàn)。整個故事巧妙地糅合了真實的歷史與作者豐富的想象,在本應緊張的謀殺之中,帕慕克穿插了對于藝術的困境、東西方文化的碰撞、個體生命的思考,以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沖突,并以一種冷靜客觀的風格呈現(xiàn)出來。這種矛盾凸顯出了帕慕克創(chuàng)作中強烈的個人主觀的價值認知。2006年帕慕克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的演講《父親的手提箱》中曾說道:“我寫作是因為我有一個孩子般的執(zhí)著:要有一個不朽的圖書室,書架上還要有自己的書……我寫作是因為我從來沒讓自己快樂過,寫作能讓我快樂。a
帕慕克作為當代土耳其作家,處在土耳其的政治制度、文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匯點上,受到了社會與現(xiàn)實極大的影響。但是這并不代表著帕慕克的創(chuàng)作是基于現(xiàn)實與社會的模仿呈現(xiàn),其創(chuàng)作在許多層面上都突顯出一種個人意識。本文在此就要論述帕慕克獨特敘述人稱的選擇和個人意識的呈現(xiàn),討論如何通過獨特的第一人稱視角與冷靜客觀的立場呈現(xiàn)出《我的名字叫紅》中作者的個人意識。
二
《我的名字叫紅》中最具特色的一點就是其獨特的敘事形式,整本小說被分為了五十九篇章,每一篇章的主人都不同,作者通過每一個篇章的主人的“我”的第一人稱視角來帶領讀者走進這個故事。
作者通過“黑”“艾斯特”“謝庫瑞”“姨夫”“奧爾罕”“橄欖”“蝴蝶”“鸛鳥”“奧斯曼大師”“撒旦”“一枚金幣”“一匹馬”等人物自己的視角來推進整個故事的發(fā)展。在結構上,作者并沒有通過一個宏觀的視角推動整個故事,反而是將整個視角多樣化、零散化、自我化,通過不同人物對于同一個事件的不同態(tài)度來展示不同的個人意識。而這種人物的個人意識正是作者個人意識的一種隱性表達。每一個人因為立場的不同都會有不同的態(tài)度,作者在敘述中設計的每一個敘述人物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自己某一方面的立場和態(tài)度,這種分散在每一章節(jié)的第一人稱敘述相對于一以貫之的第一人稱敘述來說,敘述者在敘述中表達的主體立場相對更加客觀和冷靜,更有說服力和感染力。在《我的名字叫紅》中黑多次通過艾斯特與謝庫瑞傳遞信件交流,而在“我的名字叫黑”“我的名字叫艾斯特”“我,謝庫瑞”中都有對于這段感情不同態(tài)度的描寫。一邊是追求青梅竹馬的黑,一邊是不知丈夫生死,守著活寡的謝庫瑞,還有作為第三方視角的艾斯特。作者著重描寫了三個人的心理活動,并且每次書信交流,作為傳輸媒介的艾斯特都會打開信件,將其呈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
在第一次書信的交流中,黑的心理活動是“我心中又燃起熊熊的愛戀,就如同他們在我們珍愛的書本中描繪的一樣”b。 而在寫謝庫瑞的心理活動前,作者先從艾斯特的視角展示了謝庫瑞的回信,并且推測了謝庫瑞雖然信上冷漠,但是實際上對著黑有著強烈回應的心理,最后在謝庫瑞的單元中得到了印證:“聽著,謝庫瑞,我的心這么告訴我,他不但外表英俊,看進他的眼里,會發(fā)現(xiàn)他擁有一顆孩童的心,純真孤獨:嫁給他。然而我卻給了他一封意思完全相反的信?!眂在此之后,雖然黑和謝庫瑞產(chǎn)生了愛戀,但是兩人卻不是當初青梅竹馬般純真的感情。黑在愛情上并沒有遲疑,但是他對謝庫瑞的愛帶有了強大的占有欲和征服感。而謝庫瑞對此則多了很多現(xiàn)實的考量,在進與退之間反復地猶豫。作者通過對于不同人物的“我”的視角描寫,刻畫了他們在這之中的糾結與各種復雜心理,并通過黑與謝庫瑞在愛情之中的矛盾來影射了作者對于正在被現(xiàn)代因子影響著的傳統(tǒng)社會的掙扎與糾結。
“謀殺、愛情和文化是小說的三個主題”d。這種個人意識的描寫不僅僅出現(xiàn)在愛情的主題當中,也出現(xiàn)在了另外兩個主題之中。在“謀殺”主題之中有著與“愛情”主題一樣的不同人物的視角,但是與“愛情”主題不同的是,在“謀殺”主題中有“死去受害者”的視角。在現(xiàn)實的生活之中,人死了就無法發(fā)聲,但是在《我的名字叫紅》中卻有很多以死人為主體第一人稱視角的單元,比如第一章“我是一個死人”的第一人稱視角就是死去的高雅先生的視角,第三十七章的“我是你們的姨夫”的視角也是死去的姨夫的視角。這種通過人物生命的延伸既從情節(jié)上推動了故事的發(fā)展,又通過再次的跳脫故事框架,故事的參與者變成了旁觀者,強化了人物個人的意識,突顯了人物背后作者的意圖。
在第一章中,死去的高雅先生有一段自白:“我過得很快樂,人們都說我過得很快樂;此時我才明白:在蘇丹的裝飾畫坊里,最精致華麗的書頁插畫是我畫的,誰都不能跟我相比。我在外面干的活每月能賺九百塊銀幣?!眅高雅先生自戀而又貪財?shù)膫€人形象呼之欲出。而死去的姨夫到了一個神奇的天堂,而對于這個天堂的描寫與思考則更直接地突顯了作者的個人意識,“紅色朝我逼近——那無所不在的紅,包羅著宇宙萬象;如此壯麗璀璨的紅,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它的一部分,想到自己能夠如此接近‘他,我不禁淚如泉涌”,“東方和西方皆屬于我”f。而這恰恰表達了作者對在東西方文化交匯點的土耳其文化未來的思考,并以文化關懷的角度對其進行書寫。
總之,無論是在“愛情”主題還是在“謀殺”主題之中,作者通過不同人物的“我”的視角,不僅豐富了對于同一事件站在不同立場上的理解,更突顯出了作品中人物的個人意識,進而反映了作者的個人意識。作者通過這樣的方法避免人物之間的激烈沖突,將這個故事的重心從故事的戲劇性轉移到處于故事劇烈矛盾之中的每一個參與者的復雜心理,從而展現(xiàn)出作者對于東西方文化的融合、藝術與個體生命、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性的思考。
三
《我的名字叫紅》這種多點聚焦的第一人稱敘述,在人物結構上打破了一般敘事作品中人物結構的主次之分,作品經(jīng)常以看起來是邊緣化的人物作為第一人稱敘述的視點,整個作品的敘述視角也隨之擴大化了。讀者對故事的切入不只是保持在某一個人物層面,而是不斷變換,全面掌控故事的發(fā)展。而作者也試圖通過這些不同的包括人、物在內的敘事視角表達自己主觀意識,并以此增強主觀意識的說服力。在《我的名字叫紅》中,除了“黑”“艾斯特”“謝庫瑞”“姨夫”“奧斯曼大師”這些推動整個故事前進的主線,而還有很多其他的人物,是作者意圖在文中更為明顯直白的出現(xiàn)。
而這些人物大部分是在現(xiàn)實中沒有思考能力的或者是被想象出的“物”。如“狗”“樹”“金幣”“死亡”“馬”“撒旦”,作者將這些“物”賦予了生命和思考,以“我”的視角來觀察事件,來審視自我,通過這樣避免人物之間矛盾沖突,保持了一種冷靜的寫作風格,緩慢地推動故事的發(fā)展。
這種事件中他者的存在不僅可以豐富整個故事,更使得作者可以更加自如地表達自我的個人意識,在第十章“我是一棵樹”中,樹曾說道:“我不想成為一棵樹本身,而想成為它的意義?!眊這不僅表達了作者對于土耳其傳統(tǒng)藝術的理解,更表達了作者對于語言與符號、世界與生命的理解與參悟,并通過樹來直接地揭露教長偽善的面孔:“錫瓦斯的斗雞眼奈德萊特教長堅持咖啡是魔鬼的產(chǎn)物”,“因此,那些相信咖啡帶來不良影響的人,相信的不是我們正統(tǒng)宗教的戒律,而是撒旦本人”h。
除此之外,撒旦形象的出現(xiàn)頗有意味。在西方文化中,撒旦是一個經(jīng)典的形象,在《圣經(jīng)》中的撒旦是魔鬼的形象,但是撒旦形象并不是只有惡的存在。在《圣經(jīng)·約伯記》中,撒旦去折磨約伯其實也是在上帝的默許之下進行的,撒旦的形象具有復雜性。而在彌爾頓的《失樂園》中,撒旦則成為一個挑戰(zhàn)權威的悲劇人物,安德森在其著作中曾評論:“彌爾頓將劇情娓娓道來, 上帝的忠告是為人類幸運的墮落;撒旦的謀劃看著有多么不堪, 實際上這也是上帝的謀劃, 只不過借由撒旦之手而已?!眎 而《我的名字叫紅》中的撒旦形象也是這樣一個叛逆者的形象,他的出現(xiàn)本身就傳達了作者強烈的個人意識。作者通過撒旦指出人的墮落是自己的墮落,是在不斷成長中被自負蒙蔽了雙眼,以自己為中心,企圖去征服世界。但是到了章節(jié)末尾,作者再次回到平淡,用一種平緩的語氣再次呈現(xiàn)出自己的個人意識:“別笑。重要的不是思想的內容,而是思想的形式。重要的不是一位細密畫家畫了什么,而是他的風格?!?j
四
帕慕克通過了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稱“我”的視角來展開敘事,在每個人的不同視角下,激烈的矛盾被淡化,形成了一種平淡的寫作風格。作者通過不同人物的多元視角來表達自己的多重思考,并將其展現(xiàn)在了作品之中。無論是“愛情”中黑、謝庫瑞和哈桑之間的矛盾,還是“謀殺”中細密畫師之間風格與流派之爭,最后都變成了人物的自白,以這種形式來回答作者面對這些矛盾時的自我思考與個人意識。
在《我的名字叫紅》中,多元的人物與其背后的個人意識表達了作者本人在這樣的文化與社會背景下的深邃思考。這種個人意識是在作者特殊的文化背景與時代背景中的,但是這并不是作品產(chǎn)生與立足的根本。正如帕慕克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上所說,他的創(chuàng)作是基于作者本身的創(chuàng)作欲望與思考之上的,在他的作品中無處不暗藏著作者的個人色彩。帕慕克通過巧妙的敘述技巧和獨特的寫作風格,將自己的生命體驗寫入作品之中。
a 〔土〕奧爾罕·帕慕克. 父親的手提箱【DB/OL】.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78213374/
bcefghj 〔土〕奧爾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紅》,沈志興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4頁,第50頁,第1—2頁,第311—312頁,第66頁,第65頁,第395頁。
d 詹青花:《論《我的名字叫紅》敘事中的文化主題》,《當代外國文學》2007年第3期,第1—2頁。
i Empson.William.Miltons God【M】.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1981.
作 者: 何治濤,西南大學文學院2018級博雅班在讀本科生,研究方向:外國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