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

[1]

距離市文化宮排演的青少年芭蕾舞劇正式登臺表演，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羅甜甜的腳卻負傷了。

當天，作為值日生的她正準備送一疊資料去老師辦公室，下樓梯時卻被從身后突然竄出的同班同學姜凱給撞了，腳下一個趔趄就跌下了樓梯，接著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姜凱驚慌失措跑開的背影。

痛得不能走路的羅甜甜最后是被路過的同學送去醫(yī)院的。當聽到醫(yī)生說半個月內不能跳舞時，羅甜甜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這下我還怎么參加演出??？”

沒錯，今年讀初二的羅甜甜從五歲起就練習芭蕾舞，時至今日獲獎無數，而這次市文化宮為了排演青少年芭蕾舞劇，還邀請了著名舞蹈家飛飛老師來指導，羅甜甜費了好大的勁，才爭取到參演的機會。

如今，她的腳受傷，必須休養(yǎng)一段時間，肯定會跟不上大家的進度，真是讓人氣惱不已。

這天晚上，羅甜甜和媽媽去了姜凱家。得知事情經過后，姜媽媽對著姜凱就是一頓狠批，犯錯的姜凱也低著頭真誠地向羅甜甜道歉。

羅甜甜別過臉不接受道歉，早干嘛去了？撞了人就跑是肇事逃逸！

最后，羅甜甜余怒未消地回家了。她剛坐上車，姜凱就跑過來敲車窗。車窗降下，一雙手伸到了羅甜甜面前，手上是幾張一百元的鈔票和一把不多的零錢。

姜凱說：“你別生氣，我把攢的錢都給你，你拿去把腳醫(yī)好……”

羅媽媽見狀，倒是寬容地笑了，讓姜凱把錢收起來。羅甜甜也沒接那些錢，只是氣呼呼地撂下了話：“我才不要你的錢！我要你從明天起護送我上下學，直到我的腳完全康復為止！”

車子緩緩啟動，后視鏡里姜凱的身影不斷縮小，直到完全看不見。羅媽媽輕聲安撫羅甜甜：“醫(yī)生說康復后不會影響演出的，你也不要太為難姜同學了。”

羅媽媽心軟，羅甜甜卻很犟，她說：“我養(yǎng)傷就會拖累大家的練習進度。姜凱撞了我就跑，不能輕易原諒他！”

[2]

第二天，姜凱騎著單車來接她。

上學路上，羅甜甜坐在單車后座上，姜凱推著車往學校走，路人都向他們投去好奇的目光。如果有同學問他們今天為何一起走，羅甜甜就會大聲地說：“我是為了給某人贖罪的機會！”

她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姜凱。

到了學校，羅甜甜也絲毫沒浪費使喚姜凱的機會，不是讓他去小賣部買水、買吃的，就是讓他到隔壁班給好朋友送東西。其實她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就是為了折騰姜凱。

一天下來，姜凱累極了，最后一堂課上還睡著了，被老師訓了一頓。但羅甜甜覺得這樣還不夠，放學后她讓姜凱推著單車到校門口等她，自己卻在教室里寫作業(yè)，足足過了一個小時才慢慢挪出去。

天色昏暗，夜幕降臨，校門口的路燈都亮了起來，燈光打在姜凱的身上，竟顯出了幾分蕭瑟?？吹搅_甜甜過來，他的眼里透出沮喪和不滿，嘴卻緊緊地抿著，不說一句多余的話。

后來的幾天，羅甜甜依舊不斷使喚著姜凱，而姜凱自知有錯在先，一再忍耐，沒有半句怨言。

這天，午休時間到了，姜凱給她買來了午飯。羅甜甜拿著筷子扒拉了一陣后，對姜凱說：“這些菜我不喜歡吃，你再去幫我買一份?！?/p>

眼見午休時間快要結束，學校食堂里的飯菜也基本賣完了，她的這個要求明顯是強人所難。姜凱沒有說話，只是蹙著眉離開了教室。

周圍的幾個同學聽到她的話，都覺得羅甜甜有點過分，暗暗想姜凱一定是忍受不了了吧。果不其然，姜凱這一走，整個下午都沒有再出現。

直到放學，羅甜甜還沒見到他，只好不甘心地往公交車站慢慢挪去。快挪到十字路口時，一輛單車突然停到她的身旁，車上的人是體育委員陸一峰，姜凱的好朋友。

他笑著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我干嘛讓你送？”羅甜甜不解地問，“姜凱呢？”

“他啊，被你折騰得受傷了，滿意了沒？”陸一峰依舊笑著，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諷刺她。

“他騎車去校外買飯，車速過快，撞上了拐彎的汽車，人摔了，手臂骨折……剛才他打電話給我，怕你行走不便，讓我來送你回家?！?/p>

[3]

回到家，羅甜甜把事情告訴了媽媽。羅媽媽一聽她這樣使喚姜凱，立刻訓了她一頓，并且拉著她去了姜凱家?？蛷d里，兩位媽媽說著話，羅甜甜不甘不愿地去房間看望姜凱。

每走一步，她的腳踝就刺痛一下;每走一步，她的心里就愧疚一分。

見到羅甜甜，姜凱很吃驚，說：“我都受傷了，你還要怎么使喚我??？別太過分啊……”

羅甜甜翻了個大白眼，說：“行了！姜凱，你我如今皆傷患，扯平了?！?/p>

姜凱半信半疑，問她：“你……不報復我了？”

羅甜甜撇撇嘴：“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傊愫煤灭B(yǎng)傷吧，以后不用替我跑腿了……”

沒想到，姜凱卻拒絕了。他認真地說：“不行，很快你就要上臺表演了，這時候可不能再讓腳受傷，跑腿的事還是讓我做吧……”

羅甜甜沉默了。

姜凱說：“羅甜甜，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互幫互助吧。”

這是化敵為友的節(jié)奏？也是，他們一個扭了腳，一個傷了手，真像是難兄難弟呢。

羅甜甜笑了：“那……從明天起，我?guī)湍愠P記，你幫我買飯，就這么說定了！”

口頭約定正式生效，相看兩厭的敵人也終于握手言和了。

[4]

互幫互助的兩人成了朋友，偶爾互損幾句，行動不便的日子倏忽而過。

半個多月后，羅甜甜的腳完全康復了，即便踮起腳尖做形體伸展，也不會有痛感。姜凱比她還要高興：“你加緊排練，到時我?guī)衔业苋ソo你捧場?！?/p>

羅甜甜傲嬌地表示：“你就等著崇拜我吧！”

正式演出當晚，在后臺裝扮好的羅甜甜正做著熱身準備，可一個轉身，她就和一個手拿冰淇淋的小朋友撞上了。

“姜琦！站住！”喊聲傳來時已經遲了，羅甜甜的白色舞蹈裙沾上了粘稠的冰淇淋，漂亮的裙子瞬間黏成一團。

看到舞蹈裙的慘狀后，趕過來的姜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羅甜甜氣極反笑：“都快冬天了，你讓你弟弟吃什么冰淇淋？！”

每個舞者的舞蹈裙都是自己準備的，沒有多余的可以借穿。眼看距離演出開始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飛飛老師當機立斷，讓工作人員回市文化宮找衣服，但她依舊對能否趕上演出擔憂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姜凱突然跑了，他這是再一次落荒而逃？

“姜凱！你給我站住！你還算不算是我的朋友了？”

任羅甜甜怎么喊話，姜凱都沒有回頭。

羅甜甜感到失望，憤憤開口：“什么朋友！那天撞了我就逃！今天也是一樣！秉性難移！”

“我哥才不是那樣的人！”

聽到羅甜甜的話，留下來的姜琦辯解道：“爸爸媽媽不在家，奶奶病了暈倒，好心人打電話給哥哥……哥哥要去醫(yī)院！”

小朋友不能很好地表達，但羅甜甜還是聽懂了。她蹲下身子，平視姜琦，輕聲問：“那天，你奶奶生病了？”

姜琦點點頭：“對，當時爸爸媽媽在外地出差……奶奶病倒了，送去醫(yī)院了。哥哥要去醫(yī)院，過了很久媽媽才回來……”

原來，那天姜凱著急地跑開，是要趕去醫(yī)院……羅甜甜生出了十二萬分的愧疚，可下一秒，她又想不通了：那今天，姜凱為什么又要跑呢？

[5]

距離上臺表演的時間僅剩十分鐘時，去拿衣服的工作人員打來電話，說遇上下班晚高峰，路上堵車嚴重，怕是趕不及回來了。

羅甜甜難過地坐在角落里，卻強撐著笑臉和姜琦說話——她不想讓這個小男孩太過自責。

幕布前，主持人開始報幕了，羅甜甜聽到關于《夢幻天鵝湖》的節(jié)目介紹，眼圈微微泛紅。

“羅甜甜！”這時，姜凱提著一個袋子，飛快地跑到她跟前，“衣服拿到了，快穿上！”

袋子里裝的是一件粉色的紗裙，和她們的白色舞蹈裙完全不同。羅甜甜看著姜凱，又猶豫地看看不遠處準備上場的飛飛老師，在得到對方的允許后，她迅速地換了裝。

就這樣，她粉亮亮地登場了。粉色的小天鵝舞姿曼妙，在眾多的白天鵝里是那樣的不同，但又是那樣的美麗——她就是聚光燈追逐的焦點。霎時，臺下掌聲一片，久未停息。

羅甜甜想，她沒有讓大家失望，真是太好了。

[6]

周末，羅甜甜走在路上，卻巧遇帶著弟弟溜大街的姜凱。姜凱看見羅甜甜，上來打招呼：“一起去玩啊！”

羅甜甜無情地打擊道：“你都把錢拿去給我買舞蹈裙了，哪還有錢去玩？”

姜凱咧嘴一笑：“我媽聽說我做了好事，又給了零花錢獎勵我……”

“做好事？明明是做錯事，要補救！”

“是姜琦做錯事！不是我！我是好心幫忙！”

“姜琦是你帶去的，你沒看好他，就是你這個當哥哥的責任！”

一旁的姜琦受不了哥哥姐姐的吵鬧聲，用手指向一處：“那里有棉花糖！我要吃！”

羅甜甜和姜凱只好先暫?！皯?zhàn)爭”，牽著姜琦朝大街一隅走去。

“對了，那天的裙子……”

“姜凱，你別以為能把裙子要回去，沒戲！給了我就是我的了！”

“……”

日落西山，余暉下，三個人慢慢地走著，有人哼起了歌，有人鼓起了掌。

成長之海，友誼之舟，雖遇雨波濤起伏，雨過卻終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