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摘 要：2018年在泉州石獅新發(fā)現(xiàn)一方明代墓志銘，墓主為南外宗趙氏成員、永寧衛(wèi)千戶。南外宗趙氏是宋代宗室中的一支?；兆跁r期，宗室人數(shù)增加，為解決宗室的贍養(yǎng)問題，朝廷將部分宗室成員遷往西京洛陽府和南京應(yīng)天府（今河南商丘）。遷往南京的宗室，被后世稱為“南外宗”，當時還設(shè)立南外宗正司管理這部分宗室成員。隨著“靖康之難”，北宋滅亡，金兵入主中原，南外宗正司不得不南遷，南外宗室成員最后在福建泉州定居。在之后的發(fā)展中，南外宗趙氏經(jīng)歷了南宋的發(fā)展、元代的滅亡和明代的復(fù)興。明代，南外宗趙氏成員趙古禮被明朝廷派至永寧衛(wèi)任千戶，其后裔亦襲趙古禮之職，共歷十代，為明朝廷鎮(zhèn)守泉州海疆。

關(guān)鍵詞：南外宗;永寧衛(wèi);趙古禮;趙克瑄

南外宗趙氏成員趙古禮因戰(zhàn)功在明初被朝廷升為永寧衛(wèi)左千戶所正千戶、威略武德將軍，其位子孫世襲，歷十代，共十二人為明朝鎮(zhèn)守東南海疆，直到17世紀中葉明清易代，導(dǎo)致家族蒙難。后來其后裔仍繼續(xù)在泉州永寧扎根、繁衍。2018年3月，文物工作者在福建省泉州市石獅永寧鎮(zhèn)發(fā)現(xiàn)趙古禮后裔趙克瑄的墓志銘，從歷史文物的角度印證了族譜的記載。

1 墓志銘簡介

該墓志記載此墓為趙克瑄與其母馬氏、妻張氏的合葬墓。墓志黑頁巖質(zhì)地，碑額圓首，正面陰刻流云紋及用篆書陰刻“明永寧武德將軍怡庵趙公洎母太宜人馬氏正室張宜人墓志銘”，正文為陰刻楷書，總計727個字（圖1）。

墓志銘正文抄寫如下（墓志內(nèi)容中的標點為筆者根據(jù)行文內(nèi)容斷句）：

明永寧武德將軍怡庵趙公洎母太宜人馬氏正室張宜人墓志銘

賜進士出身亞中大夫浙江左參議石山莊一俊撰文

鄉(xiāng)進士少厓鄭良璧篆蓋

晉庠生華南王自警書丹

怡庵趙侯母太宜人馬氏，諱妙金，謚壽慈，故千兵趙公彬之配，同衛(wèi)千兵馬公昇之女也。方抱父母以慧憐，稍長服姆氏之教，□夜以孜孜。既嫁事□□孝順而正以無違夫子合如也。不幸夫子沒，宜人哀毀守志、組雪紉霜、茹親苦以撫育□□補極慈愛，然性情嚴栗、治家有紀□少從即呵斥不姑息，以遂其過，肅如也。是故怡庵公諱瑄，字國玉，幼而長，長而承厥職，幾所以事上使下者，往往服母氏慈訓(xùn)。嘗自言曰：吾少孤，賴吾母以育以教以有今日為。承事弗恪以遺母憂是大不孝，噫味斯言也。觀其淶矣，酷愛諸弟妹。老死同焚，事不茍分，異蓋其天性孝友，迥出武弁者，然也。娶宜人張氏諱瑞真，謚慈惠，晉邑筍江巨族，幾其女德婦道母儀不勝終物以數(shù)，大都無忝于其姑馬氏云爾。弘治壬戌十月二十九日馬太宜人卒，距生于永樂乙未四月二十二日，享年八十有八。子男三，長曰瑄，既怡庵公也;次曰瑾，娶王氏;三曰珙，娶黃氏。孫男有七，曰震、曰云、曰霳，瑄出也;曰仁、曰祿、曰杰，瑾出也;曰□，珙出也。女二，長妙玲適江西袁州指揮使戴佐，次妙適南安定遠教職陳澄魯。孫光弼業(yè)十有二。玄孫堂春輩有九。怡庵公卒于成化丁未十二月十三日，距生于正統(tǒng)壬戌九月十三日，享年四十有六。子男三，長曰震，承父職，娶丁氏;次曰云，早卒;又次曰霳，娶彭氏。孫六，曰光弼、光壽、光奇，震出也;曰光達、光勛、光偉，霳出也。女三，長淑英適千戶花鈺，次淑明適千戶張晟，次淑源適鎮(zhèn)撫王弼。弘治辛亥八月二十一日張宜人卒，距生于正統(tǒng)甲子正月十二日，享年四十有八。男女皆其產(chǎn)也，嗚呼，人事參差，三喪淹于淺土久矣。四世孫光壽始克舉葬事霳貲□□之卜地于登瀛門外東山之原，背丙面壬，為墳三壙，中太宜人，左怡庵公，右張宜人。卜以嘉靖庚戌年正月初七日，奉柩安厝，先期走幣來乞銘予，不侫處狀序之如此云銘曰。

母子相成，夫婦合德，今世所稀萃于一室，生名于時，沒志諸□以埯諸幽，志明庇惜。

2 南外宗趙氏在泉州

南外宗趙氏是宋朝建立者太祖趙匡胤及其弟太宗趙光義、魏王趙廷美的后裔。太祖趙匡胤親寫御書，編寫三派“玉牒”，并親自制訂了三派（暨太祖派、太宗派、魏王派）的14字昭穆（輩分名），用以排輩之分;另立遺囑“我族無親疏，世世為緦麻”。

趙匡胤制訂的宗室三派的14字昭穆分別如下：

太祖派為德、惟、守（從）、世、令、子、伯、師、希、與、孟、由、宜、順;太宗派為元、允、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季、同;魏王派為德、承、克、叔、之、公、彥、夫、時、若、嗣、次、古、光。①

北宋后期，由于宗室人員的增多，首都汴京無法滿足宗室成員的居住需求，為緩解京城汴梁財政資金緊張的狀況，蔡京于崇寧元年（1102）上疏徽宗，建議在宋的西京（今洛陽）和南京（今商丘）設(shè)立外宗正司，將部分宗族遷往兩地，“崇寧三年（1104），置南外宗正司于南京應(yīng)天府，西外宗正司于西京洛陽府，各置敦宗院。”②因此，定居于西京的宗室被稱為西外宗，定居于南京的被稱為南外宗。

兩宋之交，靖康之難，徽、欽二帝被金人所虜，中原喪失。靖康二年（1127），擄徽宗及“帝（欽宗）及皇后、皇太子北歸”③，并搶劫汴梁城內(nèi)的珍寶，“府庫畜積，為之一空”。③在短短的12年里，金國就“絀遼、宋主，居天下之正”④，宋朝半壁江山盡失，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趙構(gòu)在宋南京應(yīng)天府繼位。

趙構(gòu)被金軍的追逐和禁軍的叛亂⑤嚇破了膽，只想偏安一隅，不僅拒絕了宗澤要他前往汴梁坐鎮(zhèn)、恢復(fù)河山的奏本，還放棄定都建康的請求，而最終選擇離前線較遠的臨安（今杭州）為“行在所”。因其年號為“建炎”（1127—1130），加上趙構(gòu)南逃至兩浙路的旅程，史稱“建炎南渡”。與他南逃的還有其他宗室成員們，西外宗正司的宗室成員，先移揚州，后至福州;南外宗正司的宗室成員則先“移鎮(zhèn)江”⑥，后“置司泉州”⑥。

紹興元年（1131），349位⑦宗室成員遷至泉州，至景炎元年（1276）十一月，蒲壽庚與泉州知州田真子“閉城三日，盡殺南外宗子”⑧，投降元朝，至此，南外宗正司在泉州存在了145年。

南外宋宗室成員中有大批人才，他們?yōu)楣偃紊希谡疂?，促進了泉州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宋朝重視對宗室成員的管理，所以南外宗正司也有訓(xùn)飭、檢防的職責，并設(shè)立睦宗院專門培養(yǎng)、管理宗子讀書、教育，對“不率教者以法拘之，歲久之悔，則除其過名”。①因此部分宗室成員有著較高的學(xué)識和較好的品行，“子孫成進士者凡百三十余人”②。他們中有多人任泉州知州、提舉市舶司或南外宗正司知宗正司事等職，對泉州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都有著重要的貢獻。

王朝更替，前朝宗室往往成為被逼迫和殺戮的對象。宋元之交，蒲壽庚投降元朝，對南外宋宗室成員進行屠殺?！氨M殺宗人長幼”③，宗室“在泉被害幾盡”④，并且侵占宗室房屋、田園、物品，毀壞宗室墓葬⑤，“司院府第既遭兵燹，則譜牒等書，不復(fù)見矣”。⑥在這場屠殺中只有少數(shù)幸存者“逃遁竄伏”④，他們“或摧兵革，或竄姓名，或棄譜牒，或投遺像于水火，生且存者，所真字號，抑或去之不敢用，懼禍也”⑦，還有的不得不“隱居山林”。⑧待至天下初定，即至元二十六年（1289），漳州爆發(fā)了“陳機察起義”，打著擁戴宋室的旗號，致使廣東、泉州、福州的宗室“盡俘北去，事白放回”。⑨因此，大德四年（1300），趙由馥在其所寫的遺囑中告誡子孫：“為我子孫，須知謹慎、守己。勿苦賤辱而懷郁抑，勿恃權(quán)勢而致謗誣，勿視遺失寶器而興嗟嘆……人前強笑，皆亡國子孫免禍之道也?！雹?/p>

明朝建立以后，南外宗趙氏才開始慢慢恢復(fù)生氣，漸漸迎來復(fù)興，并向外遷徙。其中遷移的支派成員還有作為這方墓志銘主人趙克瑄的先祖趙古禮。趙古禮是魏王派的后裔，在明初遷居永寧，任永寧衛(wèi)左千戶所正千戶，“同明太祖開國有功，洪武十八年（1385）授鐵券……分封泉州永寧衛(wèi)千戶侯，欽賜威略武德將軍，世襲罔替”。k

3 趙克瑄家族與永寧衛(wèi)

趙古禮所鎮(zhèn)守的永寧衛(wèi)，位于今泉州市石獅東南部的永寧鎮(zhèn)。永寧古稱水澳。南宋乾道八年（1172），因海寇犯境，故在此設(shè)水澳寨;元代時沿襲宋代政策，設(shè)置永寧寨。

元末明初，倭寇襲擾中國東南沿海，給沿海百姓帶來嚴重的災(zāi)難。明朝建立后，為防御海盜、倭寇的軍事需要，朝廷在沿海設(shè)置了一系列衛(wèi)所、巡檢司寨。

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江夏侯周德興在永寧設(shè)立永寧衛(wèi)，與泉州府城內(nèi)的泉州衛(wèi)形成掎角之勢。為筑永寧衛(wèi)城，周德興“乃遣泉州衛(wèi)指揮僉事童鼎，率兵校相地，筑城于此。周圍八百七十五丈，基廣一丈五尺，高二丈一尺，為窩鋪凡三十有一，為門凡五：南曰金鰲，北曰玉泉，東曰海寧、曰東瀛，西曰永清，各建樓其上。城外有濠，廣一丈六尺，間礙大石，深淺不同，濠水或時涸”。l永寧衛(wèi)擁有“左、右、中、前、后、福全、高浦、嘉禾、崇武、金門十千戶所”m，所轄官兵一萬兩千余人，是領(lǐng)有“左、右、中、前、后五千戶所”的泉州衛(wèi)官兵5600人的兩倍。

明初趙古禮因協(xié)助朱元璋開國有功，被封為永寧衛(wèi)左千戶所正千戶（正五品）、威略武德將軍，其子孫世襲其職，為大明王朝鎮(zhèn)守東南海疆。正千戶作為千戶所的最高指揮官，下有轄副千戶、百戶等，指揮官兵員額約1120人。地位在衛(wèi)中僅次于都指揮使（1員，正三品，為衛(wèi)的最高指揮官）、指揮同知（2員，從三品）、指揮僉事（4員，正四品）。

永寧由于地處泉州灣的掎角之地，戰(zhàn)略位置非常重要，導(dǎo)致倭寇時常襲擾永寧衛(wèi)。在倭寇最為猖獗的嘉靖年間（1522—1566），永寧衛(wèi)涌現(xiàn)出尤天爵、黃澄等抗倭英雄，而趙古禮的后裔作為千戶，守土有責，也必然要參與抗倭戰(zhàn)斗。

根據(jù)《南外天源趙氏族譜》及乾隆《泉州府志》的記載，在趙古禮之后，其后裔趙光觀在洪武年間（1368—1398）襲職，趙德禎在永樂年間（1402—1424）襲職，趙承彬在宣德年間（1426—1435）襲職，趙克瑄在天順年間（1457—1464）襲職，趙叔震在弘治年間（1488—1505）襲職，趙光弼、趙光壽（《泉州府志》記為趙光震）、趙寶春、趙均春在嘉靖年間（1522—1566）襲職，趙宗鼎在萬歷年間（1573—1620）襲職，先后任永寧衛(wèi)左千戶所正千戶和威略武德將軍。趙宗鼎之子趙舒祐“襲職以功特權(quán)指揮使、封威毅昭勇將軍”①，總計十代十二人。

根據(jù)墓志銘的記載，趙克瑄為趙承彬的長子，他生于正統(tǒng)七年（1442），卒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天順年間承襲父職，為正千戶、威略武德將軍。

趙克瑄外公為“同衛(wèi)千兵馬公昇”，即洪武年間任永寧衛(wèi)右千戶所正千戶的馬昇;妻張瑞真的家族為“晉邑筍江巨族”，即泉州府城內(nèi)的大族。由于馬氏治家既有慈愛又不失嚴厲，使趙克瑄“服母氏慈訓(xùn)”，又有“酷愛諸弟妹”“天性孝友”的品格。

趙克瑄與張瑞真生有三子，長子趙叔震“承父職”，接任正千戶及威略武德將軍，趙叔震與夫人丁氏生有趙光弼、趙光壽、趙光奇三子，其中趙光弼、趙光壽先后承襲父職;趙克瑄次子趙叔云早夭;趙克瑄三子趙叔霳與夫人彭氏生有趙光達、趙光勳、趙光偉三子。

趙克瑄有趙淑英、趙淑明、趙淑源三女，分別嫁與永寧衛(wèi)后千戶所副千戶花鈺、左千戶所正千戶張晟、鎮(zhèn)撫王弼等一系列永寧衛(wèi)武官。

墓主除趙克瑄外，其母馬氏、妻張氏分別卒于弘治十五年（1502）、弘治四年（1491），“三喪淹于淺土久矣”，最終三者一起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進行二次葬，埋葬地點在永寧衛(wèi)城東南門登瀛門（東瀛門）外東山，墓向坐南朝北（有偏角）。該墓志的發(fā)現(xiàn)印證了《南外天源趙氏族譜》和《泉州府志》的記載，也證實了趙克瑄家族在永寧衛(wèi)的顯赫地位。

明清易代，清軍大舉南下，鎮(zhèn)壓擁明勢力，趙家因此戰(zhàn)亂“家室被毀”。②

值得一提的是，該墓志銘的撰文者莊一俊，字君斐，號八石山人，晉江市人。嘉靖八年（1529）進士，歷任戶部主事、浙江布政司左參議等職，其“文慕韓愈，詩好李杜……著有文集、詩集若干卷”。③

4 小結(jié)

南外宗趙氏從南宋初年南遷，至今在泉州已有近900年的歷史，其宗族的傳承歷經(jīng)了南宋的輝煌、元代的衰落和明代以來的復(fù)興與遷播，早已成為泉州的大族之一。在明代遷播的過程中，南外宗成員趙古禮因功被朝廷敕封為永寧衛(wèi)正千戶，其子孫世襲其職，在明一朝鎮(zhèn)守永寧衛(wèi)，其一脈與永寧衛(wèi)之間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今天在永寧第四社區(qū)仍有一條趙厝巷，并且保留有一座趙氏祖厝。此次趙克瑄墓志銘的發(fā)現(xiàn)，為解開兩者的關(guān)系提供了有力的實物證據(j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