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雪萱
我第一次記住雞蛋的味道,是在六歲那年。弟弟出生,父親煮雞蛋湯給母親補身子,飄香的蛋湯味兒讓我跟著父親,從廚房一路到了母親的房間。我趴在母親的床邊,看著她一勺一勺慢慢地喝著那滾燙的蛋湯,大口大口地咽著口水。
母親看著我那饞貓樣兒,覺得不忍,便讓父親拿來小碗,給我盛了兩小勺。我跑到大門口的門檻上坐下,一點點地品嘗著,還得意洋洋地對每個路過我家門前的人大聲地說:“我在喝雞蛋湯?!蹦俏兜勒媸敲姥剑?/p>
即使在坐月子,母親也不是每天都有雞蛋湯喝。如果有,她就會讓父親分兩勺給我。后來這事被三哥發(fā)現(xiàn)了,每到母親吃飯的時間,三哥趕忙把我拎走,免得我又去搶母親的蛋湯。
從那時開始,三哥時常帶我上山掏鳥窩,隔三岔五也會弄到個把小小的鳥蛋。因為鳥蛋太小,不足以拿來煮蛋湯,他就把鳥蛋用水煮熟讓我吃,自己卻在一旁暗自流口水。
鳥蛋愈來愈難找到,三哥看我想吃雞蛋想瘋了,于是在蛋殼里加一丁點兒鹽水,用柴火夾子輕輕夾起,放到火上慢慢地烤??镜禁}水在蛋殼里冒泡泡,就把蛋殼放回碗里。等蛋殼稍稍冷卻,三哥便會笑著說:“老妹,你的蛋湯來了。”
我于是像小鳥一樣仰起脖子,張大嘴巴,等三哥把帶著一絲絲雞蛋香味兒的鹽水倒進我的嘴里。
父親發(fā)現(xiàn)我們拿蛋殼制作“蛋湯”后,再打雞蛋時,就特意在蛋殼里多留些蛋液。這時候,三哥不再放鹽水到蛋殼里,而是把蛋殼直接放到火上烤。不一會兒,蛋殼里的蛋液就結(jié)成了潔白的小塊塊。三哥拿來小勺子一點一點地挖出來給我吃,而他自己還是默默地流著口水。
后來,家里養(yǎng)了母雞,雞蛋就成了主要的菜,但也只有在晚餐時才能吃上。父親把姜末、蔥花、胡椒、鹽和雞蛋液攪勻,煎成薄薄的蛋皮,再把蛋皮切成小片,讓大家都能吃上幾塊。但是,我們一家人都忍著饞,你讓我,我讓你,誰都舍不得吃。每次到最后,父親把蛋皮夾到每個人的碗里,大家才放心吃。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xù)到了1990年,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全都從學(xué)校畢業(yè),有了工作,還能寄錢給父母,家里才終于擺脫了困境,雞蛋也不再是餐桌上唯一的美味。這一時期,父親喜歡把雞蛋直接打進滾燙的粥里,加些油鹽,撒些蔥花,放點兒姜末,攪拌均勻,一碗香噴噴的雞蛋粥就炮制好了。這一做法,保留至今,不僅我和兄弟姐妹喜歡,連我們的孩子也都喜歡這樣吃。孩子們高興地給這款粥起名為“外公粥”。他們也許不知道,“外公粥”味美的原因在于蛋花香里藏著的愛,任時代變遷,不曾改變。
(責任編輯 李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