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由此我聯(lián)想到曾侯乙墓中的音樂文化。曾侯乙鐘是已知同類出土樂器中數量最多、規(guī)模最大、音域最寬、音律較準、保存較好的樂器。是中國十二樂音體系中最早具有半音音階關系的一套完整的特大型定調樂器。曾侯乙鐘本身并不是完整的“樂書”。它的樂學理論只不過是根據實踐的需要,以編鐘銘文的形式透露出來的先秦樂學知識的一部分。但是,它已經相當全面、相當系統(tǒng)地涉及音樂學的許多領域,反映出先秦音樂中已經包含了絕對音高與相對音高的概念,八度組與音域概念,相生、相應的音域概念以及由此而生的階名、變化音名和升、降變化的概念,由非平均律制而出現的十二音體系中又包括了近似現代“等音”的異律同位概念,更重要的還有與旋宮轉調實踐相聯(lián)系的宮調概念以及由標音體現出的音列、音階、調式規(guī)律等。
曾侯乙鐘不僅以其2400年前的音響向世界展示了先秦中國音樂的光輝歷史,而且對世界音樂史上的懸案之解答,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曾侯乙鐘銘證實了以下幾個問題:
關于這個問題,長期沒有得到解決。世界音樂史上劃分三大樂系時,往往把中國說成是五聲體系,而把七聲音階歸功于希臘,這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誤解。
《戰(zhàn)國策》中記載:“荊柯入秦,太子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柯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瓘蜑榭犊鹇暎拷圆_目,發(fā)盡上指冠?!边@里的“變徵”就是低半音的“徵音”。按《左傳》(約成書于公元前4世紀)有“為九歌、八風、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的記載,僅此已說明七聲音階至遲在春秋時已形成。如據《國語·周語》中的記載,周朝就已有七聲音階,周景王時民間已廣泛使用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七個階名,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周武王伐紂的時候,即公元前1066年。
而希臘人使用七音調的最早記載則是在公元前600年左右,比中國史載要晚得多。但是,由于“歐洲中心論”在學術界影響頗深,中國七音之說一直沒有得到公認。現在,編鐘銘文中明確有“變宮”“變徵”兩辭,在曾侯乙鐘樂律銘文中得到證實。這說明中國古籍中的記載是正確的。編鐘的制作,是音樂實踐的結果,它有力地說明,中國是世界上較早使用七聲音階的國家。
國際學術界在論述中國樂律時,往往認為是受希臘樂律的影響,其理由是畢得哥拉斯(公元前582~前493年)用“一弦器”(monochord)進行律學研究,提出了五度相生律。
可實際上在《管子·地員篇》中早已有記載。管子卒于公元前645年,這說明至少在公元前7世紀中國就已使用在弦上計算律法,即中國古代音樂史中的“三分損益法”。用這種方法計算得出的用弦分長度代表的音的高低關系,叫做“三分損益律”,也叫“五度相生律”。其計算次序是:
黃鐘—林鐘—太簇—南呂—姑洗—應鐘—蕤賓—大呂—夷則—夾鐘—無射—仲呂。
曾侯乙鐘銘中有樂律用語54個,其中的36個用語是最新發(fā)現。它鮮明地指出十二律各個音位的律名已經有了28個不同名稱,反映了公元前5世紀以前的音樂情況,證實了《管子·地員篇》中的記載屬實,說明中國古代三分損益法的運算實際上采用的是弦律。曾侯乙鐘銘以無可辯駁的事實,說明中國是較早發(fā)明五度相生律的國家。
英國人埃利斯(A.J.Ellis,公元1814~1890年)最早提出世界三大樂系之說,即中國樂系、希臘樂系、波斯阿拉伯樂系。他所認為的中國樂系是五聲體系,上面已指出其錯誤。所謂波斯阿拉伯樂系,亦稱四分之三音體系,是阿拉伯人扎爾扎爾(Zalzal,卒于公元791年)最早提出,后由法拉比(AI—Farab,公元870~950年)修定。也就是說,波斯阿拉伯樂系最早產生于公元8世紀。長期以來,學術界一直把四分之三音歸功于阿拉伯人。有的學者不僅武斷地認為中國新疆維吾爾音樂源自阿拉伯,還認為中原音樂中的四分之三音也是受阿拉伯的影響。
但是,曾侯乙鐘銘已出現了變化音名的體系,以徵、羽、宮、商為主,來表達變化音名。它的律學根據應當是來源于商代的鐘律。曾侯乙鐘的音樂體系,客觀上反映了中國民族音樂在律制上的特點。從律學與樂學的體系中指出,升F、降F、升B、降B這種音樂現象是純律大三度作用于變化音的結果。
曾侯乙鐘銘中出現的四分之三音,不僅說明中國的秦腔音樂、潮州音樂的中立音徵調式不是源自波斯阿拉伯,而且也為維吾爾音樂中的四分之三音提供了歷史淵源。
長期以來,由于專業(yè)音樂中采用的固定名讀譜法是從歐洲學來的,因而讓人產生一些誤解,認為中國古代不使用固定名標音。其實,中國傳統(tǒng)記譜法使用固定名體系,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見端倪。通過曾侯乙鐘的全部標音體系,可以知道近代樂理中的所謂大、小、增、減各種音程概念和八度位置的概念。中國遠在2400年之前,就已采用本民族的表達方法來記譜了,而這種方法就是現在稱謂的固定名體系。
但是,歐洲音樂中至遲到貝多芬時代,卻是相當普遍地采用首調唱名。歐洲人采用固定名標音的方法,比中國要晚得多。即便是首調唱名,也比中國晚。因為中國在先秦時期就存在著兩種宮調稱謂方式,即“之調式”和“為調式”,或者叫“右旋”和“左旋”。之調式——右旋,就是采用固定名讀譜;為調式——左旋,就是采用首調名讀譜。在中國古代民族音樂中,一直使用右旋體系和標音方法上的固定名體系。
學術界過去認為中國很晚才有絕對音高概念,有的竟說是受了畢得哥拉斯的影響才有相對音高的概念,甚至還認為中國出現旋宮轉調只是漢以后,或隋以后。但是,曾侯乙鐘的十二律名總音域跨5個八度之多,只比現代鋼琴音域兩端各少一個八度。在中心音域部分約占3個八度的范圍中,十二個半音齊備,已經具備了旋官轉調的能力。它有力地說明,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國已存在有精確的絕對音高概念,并在音樂實踐中加以運用了。曾侯乙鐘能演奏采用和聲、復調以及轉調手法的樂曲,具體講,可以演奏貝多芬的作品。2400年前的編鐘完全可以演奏現代音樂,毫無愧色地反映出先秦中國音樂文化所曾達到的高度。[12]
所以我們說,古代羌笛使用中立音,是在本土文化上獨立發(fā)生的。雖然羌笛的淵源是埃及,但是,羌人在演奏時,還是習慣使用本民族的音律習慣。就好像嗩吶,是源自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嗩吶”名稱源自波斯的“瑣爾吶依”,但是,漢民族演奏的風格與阿拉伯的演奏風格完全不同,因為其使用的律制是根據本民族的審美習慣而制定的。羌人早在商代就已先后見于史載,之后逐漸漢化,羌族中居于秦隴地區(qū)的那一部分漸融于漢,居于河湟地區(qū)的那一部分漸融于藏。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羌族也大部分融于漢族,與漢族歷史同古同今,共同創(chuàng)造了華夏文明。所以說,羌笛的中立音對中華民族的四分之三音體系形成有直接的影響。
注釋:
[12]黃翔鵬:《曾侯乙鐘銘文樂學體系初探》,載《音樂研究》,1981年,第1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