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興寧
“我出去散散步?!蓖盹埡?,父親又出門了。我知道這是他的“工作”時間。他要爭分奪秒。
所謂“工作”,無非是翻小區(qū)里的垃圾桶,撿鄰居們丟棄的廢紙盒。
“爸,你別撿紙盒了。你都65歲了。人要服老?!边@話我不知說過多少遍。
自從我懷了二寶后,父親就擱置了老家的6畝地,來到南京,跟我們一起生活。他實在是個閑不住的人。
我在客廳開了燈,前腳剛一離開,父親就緊跟其后,迅速把燈關(guān)掉。
“爸,別關(guān)別關(guān)。都是節(jié)能燈,省不了幾個錢?!?/p>
父親不吱聲??墒窍禄匚以購姆块g出來到客廳,他跟在屁股后面,又把房間燈給關(guān)上。
“爸,真沒必要,你關(guān)了我一會進(jìn)去還得開?!蔽艺f。
一旁的母親說:“你爸節(jié)省慣了,你就隨他吧?!?/p>
我大肚子待產(chǎn),父親覺得也不需要兩個人都在家照顧我,于是在小區(qū)里找了份園林綠化員的工作。每天早7點上班,中午11點回來。下午1點上班,5點放工。那是個大熱天。下午1點出門,正是午后最熱的時候。爸戴著草帽,12點半就提早去上工點報到。
一個月2700元工錢,休4天,如果加班,一天補(bǔ)80元。父親一天都不肯歇下來。他用水管打水澆花澆樹,常常把褲子衣服都淋濕了。那些天,他整天樂樂呵呵的。他用一個小本子,每天晚上記賬,上個月工資多少錢,買煙去掉多少,剩余多少。這個月工資多少,加班多少天……一攢滿5000元,他就拿著身份證和錢:“喏,幫我去銀行存下。”他只留給自己100多元零花錢,偶爾下班后帶半個西瓜回來。
父親的綠化員工作一直持續(xù)到我休完產(chǎn)假。我要上班了,他不得不辭工回來幫我?guī)Ф殹?/p>
父親每天推著小推車,帶著二寶在小區(qū)院子里散步。開始我們以為,父親這次是真歇下來,安安心心帶外孫女了??墒菦]過多久,我們發(fā)現(xiàn)陽臺被撿回來的紙盒占了一半,堆得像座小山。
“爸,自己家的快遞盒收集齊賣賣也就算了,外面別人家的,尤其是垃圾桶里的紙盒就別撿回來了?!币惶欤覍嵲谌滩蛔×?,大聲說。
父親依舊不吱聲。
過了兩天,我下班回家,看見父親正在翻小區(qū)院子里的垃圾桶,半個身體都彎進(jìn)垃圾桶里了?!鞍郑氵@是在干啥?”父親從垃圾桶里抬起頭來,憨憨地笑:“二寶睡了,我沒事,撿著玩?!?/p>
“爸,你放心,我給你養(yǎng)老。以后你就跟我們過。你不放心的話,我按月給你錢。你撿紙盒能賣多少錢?你扒垃圾桶,衣服弄臟了,回家就洗洗手抱老二,會有細(xì)菌的?!蓖盹埾g,我生氣地說?!鞍?,你再別撿紙盒了。”
父親快速扒拉幾口飯,撂下一句“我一分錢也不要你的!”就出去了。
以后,他照例撿紙盒,只不過找了地下室一個空地堆放,不拿到家里來了。每隔一周,他就打電話給小區(qū)里收紙盒的小販,6角一斤賣掉,一次得五六十元。
上月我們搬進(jìn)新家。新小區(qū)入住率還不高。我以為,這下父親總該閑下來了。
沒想到,他第二天就摸清了門路,晚上依舊扒拉幾口飯就出門了。
“你們不曉得,小區(qū)里撿紙盒的人多呢,你不去撿,就被別人撿了。”小區(qū)地下停車場很大,哪里走不通,哪個樓地下跟哪里聯(lián)通,父親門清?!艾F(xiàn)在二寶小,等她上了幼兒園,我還能在小區(qū)里找個保潔做做,2500元一個月,再帶著撿紙盒,一個月3000元沒問題?!备赣H固執(zhí)地算著他的賬。
夜深人靜時,我想想這些天,父親撿紙盒的時候,人也精神了,飯菜也多吃一些。被我們“喝令”不讓撿紙盒的那幾天,他整個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這也許就是一個漂泊在城里的農(nóng)村老人的安全感吧。每天有“進(jìn)項”,不管多少,心里總是踏實的。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心里總是踏實的。
對于未來,我想,父親心里一定有本賬,要干到干不動為止。這是他的安全感,也是他寫給自己生命的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