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高超

唐代詩人杜牧《阿房官賦》“綠云擾擾，梳曉鬟也”一句，魯人版高中語文教材注釋為“女人的長發(fā)”。此注釋似乎取自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第1247頁注：“綠云，比喻女子黑潤而稠密的頭發(fā)。”然而，此種解釋似乎有些籠統，無法令人完全滿意——“云”用來指女子的頭發(fā)，似乎已司空見慣，毋庸置疑;可是，為何要用“綠云”來比喻女子的秀發(fā)而不用“青云”“黑云”呢？對此，謝云秋先生在《綠云淺探》一文中認為“綠云”就是“青云”，“青云”就是“黑云”，即“黑發(fā)”。訾永明先生對謝先生的這種解說似乎不甚滿意。他在《“綠云擾擾”新解》里說出了自己的觀點：“綠云”之所以為“綠”，是因為古代女子用一種叫桂花油的潤頭油，而這種潤頭油是草綠色的，因此，“官人們在早晨梳理發(fā)髻前，用草青色的香澤涂抹在烏黑濃密的秀發(fā)上，遠遠望去，自然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墨綠色”。訾先生的解說確實有一定道理，也被許多學者所認可。然而筆者認為這種解說也并不能令人滿意。我們姑且不管桂花油是否只有一種綠色;作為一種潤發(fā)油，涂抹到干枯的發(fā)絲上，經過吸收后想必連訾先生所說的那層“淡淡的墨綠色”也不會有了吧？因此，筆者認為，在古文中，“云”指頭發(fā)絕無問題，然而，“綠云”指頭發(fā)則頗可疑;至于指“涂抹了一層桂花油的綠色頭發(fā)”就更可疑了。故此，筆者認為“綠云”不是指女子的“頭發(fā)”，而是一種佩戴綠色發(fā)飾的發(fā)型（綠云鬢），這里用指這種發(fā)型的頭飾。下面，我具體談談自己的看法，以請教于方家。

第一，通過上下文來推斷“綠云”的意思。我們知道，要想搞明白一個詞的意思，最好將它放到句子里面去。聯系上下文來看，“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云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边@是四組排比，描寫生動，極盡夸張，既表現了宮女數量之多，也揭示了秦統治者的荒淫、奢靡。拋開“綠云擾擾”一句來看，作者是通過宮女們的梳妝鏡、胭脂粉、椒蘭香這三種“妝具”來寫宮人梳妝打扮過程的。根據對應法則，“綠云擾擾”一句也顯然是指“妝具”或“飾品”，具體說就是“發(fā)飾”;如果解釋成“頭發(fā)”的話，則與其他三句不成對稱。

第二，通過“擾擾”的詞義來推斷“綠云”的意思?！皵_擾”一詞在各個版本的高中語文教材里都解釋為“亂紛紛的樣子”。在常見的古文典籍中可以查到“擾擾”的詞義主要有以下幾項：1.《國語·晉語六》：“唯有諸侯，故擾擾焉。凡諸侯，難之本也?！?.《列子·周穆王》：“今頓識既往，數十年來存亡、得失、哀樂、好惡，擾擾萬緒起矣?！?.唐武元衡《南徐別業(yè)早春有懷》詩：“生涯擾擾競何成，自愛深居隱姓名。”4.宋蘇軾《荊州》詩之四：“百年豪杰盡，擾擾見魚蝦?！?.唐元稹《馀杭周從事以十章見寄詞調清婉難于遍酬聊和詩首篇以答來貺》：“擾擾紛紛旦暮間，經營閑事不曾閑?！痹谶@幾處，“擾擾”都是“紛亂”的意思?？梢?，“擾擾”就是“亂紛紛”的意思，這是沒有問題的。既然“擾擾”就是“亂紛紛”，那么“綠云擾擾”就應該被解釋為“頭發(fā)亂紛紛的樣子”。然而，“頭發(fā)亂紛紛的樣子”自然與本段的主旨不符。本段是為了突出宮女之多，用度奢靡的;“頭發(fā)亂紛紛”又如何有奢靡之意？因此，筆者認為，如果將“綠云”解釋為“發(fā)飾”，那么，“綠云擾擾”就是“紛亂的發(fā)飾”的意思。以“紛亂的發(fā)飾”極言發(fā)飾之多，代之宮女之多、用度靡費十分恰當。

第三，從古代女子發(fā)飾的命名特點來看，“綠云”十分符合。辛棄疾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中的蛾兒、雪柳、黃金縷都是唐宋時期貴族女子頭上的發(fā)飾，此外還有玉梅（《女冠子》詞：“東來西往誰家女，買玉梅爭戴，緩步香風度）、蜂兒、菩提葉等。從這些發(fā)飾的名稱來看，多采用形象比喻之命名特點，因此，綠云也符合這一命名特點。

第四，“綠云”似乎是“綠云鬢”的簡稱。有關“綠云鬢”的古詩頗多，現截取具有代表『生的幾句：1.云鬢裁新綠，霞衣曳曉紅。（唐·李煜）2.綠云鬢上飛金雀。（唐·牛嶠）3.金杯側，插向綠云鬢。（宋·晏殊）。由此可見，“綠云鬢”是女子的一種發(fā)型;但是為什么叫“綠云鬢”？有沒有紅云鬢或其他顏色的云鬢？有。正如李商隱的詩中所言“曉鏡但愁云鬢改”;再如，“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晚唐溫庭筠《菩薩蠻》），“髻綰青絲發(fā)，冠抽碧玉簪”（五代薛昭蘊《女冠子·云羅霧觳》），“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溫庭筠《花間集》）?？梢姡启W不僅有不同的顏色，而且不同顏色的云鬢代指不同的心情?！熬G云鬢”代指的是一種充滿活力的心情和嬌艷的容顏。同時，從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云鬢顏色的改變是以云鬢上的發(fā)飾色彩的變化為依據的。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綠云鬢就是云鬢上插著一個綠色的或者碧翠色的發(fā)飾。它是一種象征著青春活力與美麗容顏的古代女子的發(fā)型。

綜上所述，“綠云”應該就是“綠云鬢”的一種簡稱，代指佩戴著一種翠綠色發(fā)飾的發(fā)型（綠云鬢），在這里特指這種綠翠色的發(fā)飾?！熬G云擾擾”就是“紛亂的發(fā)飾”的意思，在此極言發(fā)飾之多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