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啟紅

（山西省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山西太原030032）

晉語并州片包括山西中部的十五個市縣：太原、清徐、婁煩、榆次、太谷、祁縣、平遙、介休、靈石、交城、文水、孝義、壽陽、榆社、盂縣。本文選取并州片中間地帶的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作“精見”兩組聲母的腭化與去腭化分布考察。

“腭化”在漢語語音發(fā)展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用，使得中古的舌根音（見組）和舌尖前音（精組）兩類聲母（群、匣、從、邪母清化）腭化，依所配合的韻母的洪細(xì)分別分化為兩類：洪音前見、精母分別演化為［k］［kh］［x］和［?］［?h］［s］，細(xì)音前見、精母都腭化為［?］［?h］［?］。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古見、精母演化過程亦如此，但還存在一些細(xì)音前未腭化的字，也存在一些洪音前腭化的字，整體呈現(xiàn)腭化與去腭化［1］的分布狀態(tài)。

一、精組聲母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腭化與去腭化分布

（一）精組一等字

普通話精組一等讀舌尖前聲母［? ?hs］，精組一等（果、山、通、宕）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都有讀［? ?h?］，太谷方言讀［? ?h?］的字音較為系統(tǒng)，祁縣方言只有通攝字“粽、卒”讀為［?］，介休方言只有果攝字“鎖、搓、左”和宕攝字“倉”讀［? ?h?］。如表1所示。

從表1可知，三縣方言凡是精組一等讀腭化聲母的，其韻母韻頭均為前、高元音i或y。中古精組一等聲母為舌尖音聲母，一等韻母主要元音為低元音。今方言中精組讀腭化聲母有可能與主要元音舌位發(fā)生高化、前化有關(guān)。合口一等介音受主要元音高化、前化的作用，也逐漸發(fā)生音變，由u前化為y；開口一等韻也增生i介音。新產(chǎn)生的介音i和y，受聲韻組合的協(xié)調(diào)規(guī)律，進(jìn)一步推動原舌尖聲母發(fā)生腭化，最終成為舌面聲母［? ?h?］。［2］64如“左”在太谷、介休的白讀音中受韻母影響聲母發(fā)生腭化，分別讀［?i?53白］和［?hiE45白/?hy?423白］，而祁縣方言中，主要元音只是高化、前化為舌尖前、高元音［?］，受聲韻組合影響聲母只能是去腭化音［ts］?？梢姡饕羟盎怯珊樽兗?xì)的關(guān)鍵點。

（二）精組合口三等字

精組合口三等字三縣讀音都較為系統(tǒng)，蟹、止攝與遇攝合流，太谷和祁縣方言合流為前高元音y，

表1 精組一等字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讀音

進(jìn)而聲母腭化為［? ?h?］，如蟹攝字“脆北派、歲”、止攝字“隨、醉、翠、穗、嘴、髓”都讀［?］組；介休方言合流后，通、蟹、遇、止攝讀為后高元音u，聲韻發(fā)音和諧機(jī)制要求聲母讀為［? ?hs］，如遇攝字“蛆、徐、需、娶、絮、聚、取”讀為［?］組。

較為特殊的是，山攝字“全、泉”祁縣、遇攝字“娶”祁縣、太谷聲母未腭化，讀為反向的去腭化音［??h］。如表2所示。

（三）精組開口三四等字

精組三四等字主要針對蟹攝和梗攝字的白讀音而言，宕、咸、流、臻、曾攝部分字的白讀音也在討論范圍之內(nèi)。普通話精組三四等字都讀腭化音［?］組，但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或是腭化音占主流，或是去腭化音占主流，腭化音與去腭化音兼而有之。如表3所示。

表2 精組合口三等字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讀音

表3 精組開口三四等字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讀音

精組三四等開口字，普通話讀［?］組。從表3可見，太谷方言精組開口三四等字腭化音占主流，但還存在幾個去腭化音，如：媳曾［s??3］、將相廂匠宕［ts?］；睫咸［tsa?3］、就揪流［ts??］；祁縣、介休方言精組開口三四等字白讀音去腭化音占主流，讀［ts］組，文讀音已經(jīng)向腭化音發(fā)展，受此影響，有的讀［ts］的字音只出現(xiàn)在某個特定的詞或語中，比如：祁縣方言“無輕沒重”中“輕”讀為［tsh?31］；介休方言“秦樹村名”中“秦”讀為［ts??13］、“出息”中“息”讀為［sei45］、“籠甑甑”中“甑”讀為［tsei45］。如果我們單看這幾個字的白讀音，覺得無規(guī)律可循，但當(dāng)把這些字在幾個方言點的讀音排列在一起時，即可看出其強(qiáng)烈的系統(tǒng)性，可知精組古音值［ts］的保留在晉語并州片非常明顯。

二、見組聲母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腭化與去腭化分布

普通話見組一等韻讀舌根音［k］［kh］［x］，二三四等韻一般讀舌面音［?］［?h］［?］。太谷、祁縣、介休方言與普通話有一致的一面，但是也有相異的一面。

（一）見組聲母腭化情況

1.普通話沒有腭化的見組聲母在三縣方言中存在腭化的情況

表4 普通話與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見組聲母腭化的異同表現(xiàn)

見組字“剛、客、柜、給、閨”在介休方言中讀腭化音，太谷、祁縣保留舌根音［k］。

上述這些腭化的見組字有其各自的演變規(guī)律：

（1）見組一二等字有［?］組拼齊齒呼、撮口呼的白讀音和［k］組拼開口呼的文讀音兩種讀法，這種讀法很有可能是方言早期存在過［k］組拼齊齒呼的歷史層次，受介音［i］［y］的影響，舌根音舌面化了?，F(xiàn)如今太谷方言中仍有［k］組拼齊齒呼存在，如：隔?ia?3白∕kia?3文、客 khia?3等。

（3）在中古音到普通話的音變規(guī)律中，韻音變化中就有部分字音消失［i］韻頭的這一規(guī)律。這一規(guī)律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止攝、蟹攝的合口三四等字由撮變合。止攝合口三等的“歸、巍、揮、威”等字、蟹攝合口三等的“閨、奎、惠、衛(wèi)”等字，就是這種變化的反映。［3］81但在介休方言中，見組止、蟹攝合口三四等字“閨［?y13］、柜［?y45］”保留了撮口呼，聲母也隨之腭化為［?］。

“閨［?y13］、柜［?y45］”保留了撮口呼，也應(yīng)是源于“支微入魚”現(xiàn)象。劉麗麗［4］指出，“支微入魚”是指中古止攝合口字讀如魚韻的現(xiàn)象，吳語中的此類現(xiàn)象最早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早在清康熙《嘉定縣志》中就有“歸、龜呼為居，晷、鬼呼為舉”的記載，說明此音韻現(xiàn)象至少已有三百年的歷史。“支微入魚”現(xiàn)象在閩語、江淮官話、徽語、老湘語、晉陜甘方言、西南官話和贛語中也普遍存在。閩語中此類現(xiàn)象見參考文獻(xiàn)［5］張光宇，江淮官話、徽語、老湘語中此類現(xiàn)象見參考文獻(xiàn)［6］顧黔，晉陜甘方言、西南官話和贛語中此類現(xiàn)象見參考文獻(xiàn)［7］王軍虎。顧黔還發(fā)現(xiàn)性質(zhì)介于江淮官話和吳語之間的通泰方言中，蟹攝合口三四等部分字也“混跡‘支微’，一同入‘魚’”。筆者認(rèn)為“，一同入魚”的還有徽語、吳語和晉語的蟹攝合口三四等部分字，這體現(xiàn)在此三個方言蟹攝合口三四等的腭化現(xiàn)象中。這些字也和止攝合口一樣讀如魚韻，很可能因為這些方言中的“支微入魚”現(xiàn)象發(fā)生在止蟹攝合流以后。

2.見組開口三四等字在三縣方言中的腭化情況

太谷、介休方言的見組開口三四等字均讀腭化音，祁縣方言為去腭化音［ts］。如表5所示。

表5 見組開口三四等字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腭化情況

（二）見系聲母保留舌根音情況

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大部分二等韻字亦讀腭化音［? ?h?］，但有部分字仍保留舌根音，讀［k］［x］。如表6所示。

表6 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見系聲母保留舌根音情況

在上古、《廣韻》的擬音為：解曉也keˉk│kai；鞋 ?e│?ai；下夏 ?a│?a；嚇 xeǎk│x?k；咸 ?e?m│??m；狹?eap│??p；轄 ?eaˇt│?at；匣 ?eap│?ap；澥 ?eˉk│?ai；合 ??p│??p；核 ?e?ˇk│??k；學(xué) ?e?ˇuk│??k，可以看出，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這些見系開口二等韻字仍保留舌根音［k］［x］讀音。這些白讀音也在逐漸縮小，比如：“轄”“學(xué)”分別只在介休、祁縣方言中讀舌根音，學(xué)［xɑ?324］且只限“學(xué)扮”這個詞。

三、太谷、祁縣、介休方言精見組聲母的腭化與去腭化分布特點考察

（一）精見組聲母的演變以及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總體分布

總體分布情況如表7所示。

（二）尖團(tuán)音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的合流現(xiàn)狀

尖團(tuán)音與精見組字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隨著精見組從中古到清末的變化，尖音和團(tuán)音產(chǎn)生合流現(xiàn)象。王力先生在《漢語語音史》中講到：“現(xiàn)代北京話的最大特點，在聲母方面是精系齊撮字轉(zhuǎn)變?yōu)椋? ?h?］，與見系齊撮字合流。這種情況大約在清末就開始了。京劇唱腔講究尖團(tuán)音的區(qū)別。所謂尖音，指［tsi］［tshi］［si］等；所謂團(tuán)音，指［?i］［?hi］［?i］等。大約見系齊撮字先變?yōu)椋?］［?h］［?］。所謂區(qū)別尖團(tuán)音，并不是保存見系的［ki］［khi］［xi］，而是保存精系的［tsi］［tshi］［si］。”［8］419

表7 精見組聲母的演變以及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的總體分布

從前文以及表7可知，太谷、祁縣、介休方言都有保留古精組讀［ts］的層次，但沒有保留典型的尖音［tsi］［tshi］［si］。因而嚴(yán)格來說，不能用“分尖團(tuán)”描述，只能用“精見組對立類型”來講述。見表8。

表8 精見組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對立情況

（三）精見組讀［ts］［?］的分布特征

第一，精見組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除去主流音之外，腭化音與去腭化音交叉分布。

第二，精組聲母在太谷、祁縣、介休方言中都保留古讀［ts］，祁縣、介休方言較為系統(tǒng)地保留，太谷方言僅保留幾個［ts］白讀音。

第三，見組聲母在三縣方言中分類類型一致，類型統(tǒng)轄的字也具有一致性。如：保留見組舌根音［k］的字為“咸、下、嚇、夏、瞎、轄、狹、鞋、合、澥、解”，這些字在晉語并州片中讀音也具有一致性。與普通話去腭化相反，“橫、更、耕、隔、客、虹、剛、、拱、給、柜、閨”這些字在三縣方言中大多腭化為［?］［?］。

第四，精見組在介休方言中都有讀［ts］組的歷史層次（見表9）。

表9為介休方言幾個特殊的兒化音。

表9 介休方言特殊的兒化音

古精組三四等韻字在今介休方言中讀［ts］，但“前、錢、井、些”的本音為腭化音［?］，然而在其兒化音中，又回歸了舌尖音，讀為［］。這說明精組三四等字在介休方言中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ts］是主流音。

在前面的論述中沒有看到見組在介休方言中讀［ts］的字音，但在調(diào)查兒化音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兩例讀［］的音，今兒今天［］、街兒［］。這說明介休方言見組也有讀舌尖音［ts］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