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雷斯?多爾蒂
導讀:本期采訪邀請到哈佛大學設計學院的加雷斯·多爾蒂教授談論星球化與在地性的學科思潮在風景園林碩士研究生課程設置、學院刊物,以及他個人研究領域中的體現(xiàn)。新地理雜志作為學院第一本跨學科與尺度的設計理論刊物,一直以來的定位都是設計領域的先鋒刊物。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多爾蒂教授在訪談中詳細介紹了雜志創(chuàng)辦的緣由與背后的意義。另外,作為研究人類學與風景園林關系的學者,多爾蒂在訪談中以人文精神為橋梁,連接了人類對外太空的探索,以及對在地問題的關注,并把理解人類自身文明看作進行風景園林實踐的關鍵。
采訪嘉賓:加雷斯·多爾蒂
嘉賓介紹:加雷斯·多爾蒂(Gareth Doherty),哈佛大學設計學院風景園林系碩士研究生項目負責人,設計學博士。他的研究重點是景觀、生態(tài)、城市和人類學的交叉領域,近年來專注于后殖民時代下伊斯蘭地區(qū)的景觀實踐。多爾蒂在哈佛大學任教專業(yè)設計課、都市主義與生態(tài)學、設計人類學等課程,并于2017年擔任哈佛大學中國夏季課程——生態(tài)都市主義田野調(diào)查的負責人。
采訪人/文稿翻譯:蔡淦東
文稿整理:蔡明潔
蔡淦東:最近出版的一期《新地理》雜志取名“地球之外(Extraterrestrial)”,反映了設計學科的關注點延伸至外太空的最新學術思潮。伴隨著星球化研究的進行,一系列以星球為設計尺度的競賽也盛行起來,例如設計人類在火星上的棲居地。您如何看待星球議題對風景園林學科的影響?
加雷斯·多爾蒂:《新地理》雜志通過把“景觀”(landscape)一詞去除,向風景園林學科提出了挑戰(zhàn)。作為該雜志的創(chuàng)辦主編之一,我在2006年來到堪布里奇(哈佛大學所在城市),與現(xiàn)麻省理工學院建筑學院院長Hashim Sarkis教授以及他的兩位博士生Neyran Turan及Stephen Ramos經(jīng)常對設計尺度問題展開討論。其中一個關鍵的問題是:為什么一旦超出了鄰里尺度,設計便開始細分成不同類別?隨著尺度的增大,設計學科從城市設計、城市規(guī)劃發(fā)展到區(qū)域規(guī)劃,但當時,學科并沒有繼續(xù)往下發(fā)展出立足于全球的設計思想。在討論設計尺度的同時,我們同樣對設計的社會層面深感興趣。在Sarkis教授的授意下,我們翻查了設計學院圖書館里所有相關設計類期刊,卻發(fā)現(xiàn)所有刊物都按設計學科進行分類,對應著不同的操作尺度。有鑒于此,我們決定創(chuàng)辦一本能跨越多個設計學科、回應尺度間關系的新設計類刊物。在那段時間,一方面Neyran Turan、Stephen Ramos與我共同教授一門名為尺度都市主義(Scalar Urbanism)的課程,另一方面我擔任了雜志創(chuàng)立階段前6期的主要負責人,也是第3期《Urbanisms of Color》(色彩都市主義)的責任主編①。色彩在城市中的作用與意義是我最感興趣的領域之一,因此我在該期通過撰寫文章與邀稿,向讀者展示了色彩跨越多個尺度與學科,在城市各個層面發(fā)揮的重要作用。2010年以后《新地理》雜志轉由在讀博士生負責,我不再擔任編輯工作?;谏厦娴挠懻摚荚谕黄圃O計學科尺度的《新地理》雜志在最新一期把話題定位地球以外尺度,我認為也是一個合乎邏輯的走向。
蔡淦東:另一方面,在美國風景園林協(xié)會基金會(Landscape Architecture Foundation)2019—2020年度“研究與領導力獎”研討會的6位獲得者中,至少有3份獲獎的提案都涉及到在地性的問題:深入地區(qū)與場地,與當?shù)鼐用窕忧覂A聽其聲音,用設計的方法嘗試解決明確存在的本地問題。盡管設計地球乃至太空的熱情高漲,與之相對的對在地性議題的深入關注似乎也是當下的一大趨勢。您怎么看待這兩個看似背道而馳,但同時出現(xiàn)在我們專業(yè)討論熱潮當中的議題?
加雷斯·多爾蒂:在我看來兩者同樣重要!基于這樣一種雙重性的討論同樣出現(xiàn)在《新地理》雜志以及《生態(tài)都市主義》當中。參考菲利克斯·加塔利(Felix Guattari)的三重生態(tài)理論①,如果打算從社會、文化以及環(huán)境角度推行更為“生態(tài)”的設計,我們就必須更好地理解以人類為中心的生態(tài)學。在我個人的學術研究中,我嘗試透過人類學視角—對人類多樣性的研究,去理解景觀。人類學家Margaret Mead②曾提出一個著名觀點:無論是登月之旅,抑或是去往更遠的宇宙,對人類自身的文明至關重要。他指出了人文精神中的核心,即人類唯有通過對未來的想象,才能擁有改變未來的力量。要成為更好的設計師或設計研究工作者,我們必須更好地理解人類文明中蘊含的各種靈感與創(chuàng)造。
蔡淦東:關于學科性以及設計學院的基礎設計課程結構,現(xiàn)任院長Sarah Whiting與建筑學教授Michael Hays曾有過一次討論③。Whiting認為氣候變化議題是當今時代的宏觀背景(tentative totalities)之一,理應納入學院的教學體系當中。包括氣候變化在內(nèi),如今世界上多個主要社會議題都與環(huán)境危機密切相關,這使得風景園林專業(yè)有機會在多個基礎設計學科當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發(fā)揮其善于整合設計、社會科學以及生態(tài)學知識的特長,承擔起更多的責任。能請您簡要介紹哈佛設計學院風景園林學科教育是如何通過課程設置,回應當下宏觀議題的嗎?
加雷斯·多爾蒂:擁有跨尺度操作手段的風景園林師在未來將會越來越重要。例如,一門聚焦氣候變化的新必修課程在系主任安妮塔·貝里茲貝緹雅(Anita Berrizbeitia)的倡議下在風景園林系開設,并由Jill Desimini、David Moreno Mateos、瑪莎·舒瓦茨(Martha Schwartz)以及Emily Wettstein任教。除此之外,關于氣候變化的議題也滲透在學院的各門課程當中。我認同風景園林學科應透過研究與實踐投身于當下議題中,創(chuàng)造能應對時代最迫切問題的知識。為此,我在哈佛設計學院創(chuàng)立了一個全新的設計實驗室—The Critical Landscapes Design Lab。實驗室以“思考人與場所的關系”為主要研究方向,通過研究項目梳理多尺度下風景園林與氣候變化、政治、社會以及文化層面的關系。
蔡淦東:下一個問題依然有關學科性。多學科與跨學科協(xié)作在設計領域內(nèi)越發(fā)成為趨勢,體現(xiàn)了專業(yè)合作在應對復雜問題時的優(yōu)勢。有趣的是,在您與查爾斯·瓦爾德海姆合著的《Is Landscape …? Essays on the Identity of Landscape》(中文譯本名為《何謂景觀?景觀本質探源》)一書中,你們并沒有從“景觀如何發(fā)揮作用”的角度入手探討景觀本質,而是轉為向內(nèi)探索,并提問“景觀是什么(或能成為什么)”。在我看來,這本著作正嘗試把討論引向更具有批判精神與關注本質的問題:關于風景園林的學科性與自治性。這樣的出發(fā)點是否體現(xiàn)了哈佛設計學院關于風景園林學科的最新思考與討論呢?
加雷斯·多爾蒂:風景園林必須向變化敞開懷抱,否則我們將無法適應世界。值得注意的是,在世界上的許多地區(qū),并不存在“風景園林”這樣一個專業(yè)學科。這意味著我們?nèi)孕枰ν卣共⑦M行學科的自我更新,而不是重復自我,固步自封?!禝s Landscape …? Essays on the Identity of Landscape》一書調(diào)查了“景觀”在不同領域里的含義,包括生態(tài)學、園藝、攝影、規(guī)劃等等。這樣做的目的是開啟關于景觀的實質含義與未來潛力的討論,而不是尋求一個精準的名詞解釋。該書去年推出了中文版《何謂景觀?景觀本質探源》,由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的陳崇賢教授與夏宇老師負責翻譯。我與瓦爾德海姆教授目前也正在準備該系列的第二部,標題擬定為《Landscape Is…》。
蔡淦東:我們探討了風景園林設計與研究尺度以及學科性,然而這些話題在不同語境下會有很大的差異。您曾在兩年前造訪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并為同學們帶來學術報告。作為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與哈佛設計學院的畢業(yè)生,我認為兩所學校以及各自的風景園林教育體系在文化上與結構上均有很大的不同。作為哈佛設計學院風景園林系碩士研究生項目負責人,您對這兩個教育系統(tǒng)有什么看法和解讀呢?
加雷斯·多爾蒂:我在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度過了愉快的數(shù)天。在學校的盛情邀請下,我通過幾場講座與師生進行了學術交流。但在短暫的相處時間之下,我還沒有足夠的認知來回答關于兩所學校的異同問題。華農(nóng)的師生對我十分友善,而學生作業(yè)的高質量讓我印象尤為深刻。雖然這一次的交流時間不長,但我過去曾有過在中國工作的經(jīng)驗。哈佛設計學院曾在北京大學建立生態(tài)都市主義合作工作室(Ecological Urbanism Collaboration,EUC),我在其中擔任副主管研究員。當時一起工作的還有前院長莫森·莫斯塔法維(Mohsen Mostafavi)和俞孔堅教授,工作室的研究項目分布在西安、廣州、??谂c北京等地。另外,我曾負責哈佛設計學院在中國的夏季課程項目—生態(tài)都市主義田野調(diào)查,并在??谑羞M行了課程相關的研究。這些經(jīng)驗強化了我們的信念,即我們需要更細致地理解中國景觀,不僅是歷史上出現(xiàn)過在這片土地上的景觀形式,更是正在發(fā)生的景觀實踐和城市化進程所體現(xiàn)的當代景觀價值。為此我們必須在設計過程中體現(xiàn)更多的社會與文化意識。過去我們對歷史傾注了很大的關注,而忽視了當代的知識對創(chuàng)造未來的重要意義。我認為風景園林學科有能力把二者統(tǒng)一起來思考。
蔡淦東:非常感謝您在今年特殊背景下的繁忙開學季抽空接受了這一次的采訪!
加雷斯·多爾蒂: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