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是新年1月2日,上班日。一大早,我騎車從城南專程趕往城東北的蘇安新村,去討一碗臘八粥吃,更是想看看這對施粥的老夫婦。
從媒體的新聞中得知,這對老夫婦在臘八節(jié)前的一個月,就開始采購原料,除了糯米,還有小米、赤豆、黃豆、核桃仁、花生、瓜子、紅棗、葡萄干等,初七萬事俱備。初八凌晨,他們就攜手開始大火煮、文火熬,然后用保溫桶裝了運到社區(qū),或者行人多的路邊,讓大家品嘗。據(jù)說有一年,他們還送到地鐵工地,專門慰勞修地鐵隧道的工人。這是他們多年來一直在做著的一件事兒。
我還聽說,他們一輩子沒有孩子。并不富裕,但退休金讓他們的生活無虞。? ? ? ?我到蘇安新村后,專門找人多熱鬧的地方,幾乎沒有費什么力,就找到了他們。他們正在粥桶邊忙著。他們倆的歲數(shù)應該是七十來歲,身體不錯,挺興奮的。雖然兩人的襟前都有圍腰,但衣服是嶄新的,有過節(jié)的喜悅氣息。老太太似乎還化過淡妝,白發(fā)是燙過的小波浪。
我按排隊的順序,領(lǐng)到一份粥,透明的一次性碗,暗紅色的粥很稠,能看到粥中的核桃、葡萄干等。粥是熱的,不燙,正適合吃。但我拿到粥后有意夸張,顯得粥很燙的樣子,在兩只手中不停地換來換去,嘴里還不斷吸涼氣,還不斷說好吃,搖頭晃腦。讓老太太看著我笑。她知道我在有意逗她,就指著我笑。她的笑相很好看。
我對老太太指著她先生說,阿姨啊,今天的臘八粥,我覺得要看在爺叔的辛苦情分上,改為“老爸粥”可能更準確,也更有意思,你看阿有道理?吃了你們臘八節(jié)的“老爸粥”,我們就都是你們的孩子。不管別人怎么看,反正我是樂意的。我老爸老媽都走了,這輩子再也沒有長輩給我熬美味的臘八粥吃了,今天吃了你們的“老爸粥”,就允許我復習一下年輕裝嫩的感覺吧,阿行?
老兩口望著我,又笑了,滿面慈祥。
穿越古城來討這碗時令粥吃,感覺真的很值。騎車返回單位上班的路上,我感覺整座蘇州城都彌漫了一股粥香。
清華美院水彩畫教授黃有維,來深圳與水彩愛好者交流,我決定去探班。幾年前,我曾陪同中國和澳大利亞藝術(shù)家在黃山寫生,有幸認識黃老師。
驅(qū)車趕往南山藝術(shù)館,一進大廳,見許多人圍著黃老師,我根本搭不上話。一溜幾米長條桌上,堆得高高的,全是學生作品。心想來交流的該是美院畢業(yè)生,至少是這個專業(yè)的吧。轉(zhuǎn)一圈,發(fā)現(xiàn)都是水彩愛好者,女性占大多數(shù),甚至還有幾位老人。原以為他們是深圳本地的,誰知還有拖著箱子,背著背包,從廣州、海南、湖南趕來的。交流會另有一個名稱——“300張看畫團”,說是300張,其實是個概念,當你畫多了,對技法和欣賞上才有感覺體會,現(xiàn)場很多人帶來的畫遠遠超過300張。
看過一些僅學幾個月水彩者展示的作品。黃老師說有些人天生是藝術(shù)家。比如他母親,雖然她是位農(nóng)婦,也沒讀過書,但對美有直覺。當村里人把留種的南瓜籽一巴掌貼在泥墻上曬時,他母親會貼出一條龍,并和幼小的黃有維說,哪是龍頭,哪是龍尾。她種菜時,會在紫蘇和空心菜之間,播種父親的名字,當紫蘇和空心菜長大了,田間赫然出現(xiàn)他父親的名字。
黃老師上午、下午連續(xù)看畫3小時,害怕每一位信任他的人有一點點失望。一位來自大芬村的年輕繪畫者,專攻狗和貓,只只貓狗逼真。黃老師說畫動物的人,漸漸地筆下的動物會越來越像畫家本人,再一看,哄堂大笑!果真像?。×硪晃粣酆谜?,她每畫一張,便在留白處做一首詩……一位80多歲老太登場,從買菜的布包里掏出兩本畫冊,一本送黃老師,一本請他簽字,并介紹,黃老師的畫一上微博,她便能模仿畫出。大家見她展示出的一張張畫,敬佩不已,掌聲不斷,嘖嘖稱贊。而她用美篇編輯出的畫冊,在網(wǎng)絡(luò)上活躍度很高,說不定下一個摩西奶奶是她呢。
等黃老師和粉絲們一一合影結(jié)束,我湊上前,對老朋友說:我后悔當年沒有立即拜你為師,今天回家就買筆和紙。
我正費力地切割盤中炸得死硬的一塊熏肉,眼角里閃入一抹橙紅。抬頭一看,一位高大健壯的婦人站在桌旁,笑吟吟地問:我可以坐這兒嗎?我疑惑地掃了一眼旁邊的空桌,還是微笑著招呼道:請隨意坐,船上中國人不多,幸會幸會。她年約六旬,著一襲橙紅連衣裙,把豐滿的臉龐襯托得白凈奪目。
亮婦豪爽健談,一坐下就開始抱怨:“這條破船,什么都不講究。我昨晚穿著Gucci最新款的套裝去晚餐,結(jié)果出丑出慘啰!所有人都是便裝,還有只套件汗衫的,連領(lǐng)子都沒有!我們早就預定了帶陽臺的船艙,可老公突然有事脫不了身,只能一個人來了,討厭死了!”怨言中飽含自嘲,聽上去還算順耳。我笑道,這船的等級是最低的3.5,除了不會沉沒,其他就別指望了。她迅即換了話題:“這游輪推銷的岸上旅游貴得要死,一日游每人至少150歐元?!?我這才明白,她搭識我們多半是為了結(jié)伴游覽。于是暗拒。
此后幾次碰面也閑談片刻,她滔滔不絕,我嗯嗯敷衍。但她毫不在意,依然是熱熱乎乎問好,風風火火道別。后來晚餐時看到她固定地和一對洋人同桌,眉飛色舞高談闊論,我才松了口氣。抵達塞舌爾時,她特意跑到我們餐桌前興沖沖地說:“那對澳大利亞夫婦做足了旅游攻略,下船幾百米就可以搭乘4路公交車,直達或換車就能游玩所有景點。”她顯然是個富婆,卻并不掩飾省錢的習性。
劇院有一場主題為毛里求斯旅游的演講,島上印度人過半,主講人大談印度教,夾了很多生僻詞,又操著濃重的意大利口音,還習慣把一個長詞分成兩三節(jié),吐一節(jié),頓三秒,就像險象環(huán)生的意大利經(jīng)濟,你以為肯定完了,其實還沒完!估計聽懂一半的人不到一半,調(diào)節(jié)氣氛的問答互動也鮮有回應。亮婦坐在前排,像是來救場的,頻頻舉手響亮回應, 用英文說:“好,很好,棒極了!”風頭之健不輸臺上的主講。盡管她的回應有時驢唇不對馬嘴,那又何妨?聽這種話,不就圖個熱鬧么。
亮婦不僅愛喧鬧,還頗狂野。馬達加斯加獨有的紅巖保護區(qū)是此行的一大亮點,看了些照片,也就類似丹霞地貌的的石林。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來回顛簸七八個小時,每人還得掏190歐元,純屬花錢買罪受。但亮婦顯然既消費得起也消受得起,拍著我的胳膊堅稱不可錯過。晚餐結(jié)束我們等電梯回房,一聲叮咚,風塵仆仆的亮婦大步跨出電梯,連聲說,太美了,太值了!我看著她滿頭滿身一片紅,一時不辨,她是穿著那件橙紅長裙,還是沾了滿身紅土?
后來和旅友閑聊時我提起了亮婦,忍不住戲謔道,老婦聊發(fā)少年狂,左珠黃,右金亮,跌爬滾翻,千里闖紅崗!他笑了,知道你說的是誰了,認識但不太熟。她早就移民到多倫多了,每年待七八個月,有股狂野豪氣,哪都敢去。最險的一次是和她兒子騎摩托橫穿歐洲大陸從巴黎一路跑到伊斯坦布爾。街上碰到時她不是胳膊吊在胸前就是脖子上敷著紗布。我不由一驚,是嗎?她說一直在上海公司和珠海工廠之間奔走啊。朋友笑道,確實在一直奔走,但她是在中國和加拿大之間飛來飛去。他頓了一下,壓低嗓音,別看她鮮衣怒馬,其實一肚子苦水,她老公在珠海有個小三,吵了好多年了。
我驚得一時無語,這要多少喧鬧和狂野才能抵消這孤寂與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