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 陳娜

〔摘要〕來訪者A為高三男生，主要問題是考試焦慮，伴有與高度控制的母親的親子沖突和學習策略問題。心理咨詢師及督導師均以認知行為取向為主，并將包括認知行為干預技術、催眠治療技術等在內(nèi)的綜合心理咨詢方法應用到學校心理咨詢。最后有效降低了學生的考試焦慮，提升了成績。通過接受督導，咨詢師逐漸發(fā)展其自主性，從而提高了獨立實踐的能力。

〔關鍵詞〕考試焦慮;心理咨詢;個案督導;高三學生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0）02-0042-04

一、個案督導背景介紹

案例來源：該案例來源于北京市的一所完全中學，該校為教育部第一批示范校。來訪者為高三年級學生，學生本人主動聯(lián)系咨詢師來訪。來訪者的主要問題是高三考試焦慮，伴有與高度控制的母親的親子沖突和學習策略問題。來訪者及監(jiān)護人書面同意，咨詢師在修改部分細節(jié)以保證來訪者信息保密的前提下對個案進行報告。

督導師：李婕，獲得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碩士學位，從事心理咨詢工作32年，從事心理咨詢督導工作11年，同時為中國心理學會催眠治療學組中小學負責人。

受督導者：陳娜，心理學專業(yè)，本科、碩士均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海淀區(qū)中學一級教師，區(qū)級學科骨干。從事心理咨詢工作5年。

二、案例報告

（一）基本情況

A，男，18歲，高三年級學生。身高超過180cm，瘦高體型。無重大軀體疾病歷史，家族無精神疾病史，過去無心理咨詢經(jīng)歷。北京出生長大，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父親是司局級領導，母親是大學老師，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好，父母感情穩(wěn)定。父親工作較忙，在外應酬比較多。從小的成長學習主要由母親負責，母親對A期望比較高，在學習和生活上要求嚴格，對A高度控制。父親對A的養(yǎng)育參與較少，基本屬于缺位狀態(tài)。

A從進入高中到高三上學期，成績一直處于中上，這個水平可以考上北京較好的理工科學校。A自我期待可以達到更好、更出眾的成績，對自己學業(yè)要求比較高，擔心考試考不好，比較焦慮。一模時成績剛過一本線，遠不如預期水平和正常發(fā)揮的成績。幾次測驗，原本數(shù)學預期可以達到90分（百分制）以上，實際只有60多分?？荚嚭笤倏词Х值念}目，又都是會的，找不到提分的途徑辦法。各科都有類似的問題。A的考試焦慮由此加劇。伴隨著考試焦慮，開始對母親的高度控制感到煩躁甚至與母親發(fā)生沖突。與班級某一位同學比較成績，認為自己“ 必須考得比他好”，由此帶來同伴關系問題，并出現(xiàn)軀體不適、難以進入專注的學習狀態(tài)、記憶力下降等習得性無助的現(xiàn)象。求助目標是改善考試焦慮的情況，提升成績。

對個案的初始印象：A體態(tài)端正，衣著整潔，很有禮貌，說話、走路都比較快，呼吸比較急促，可觀察到面部和身體肌肉緊張。

（二）個案概念化

在行為的微觀水平上，行為的刺激源即考試，經(jīng)過其個人的信念規(guī)條——“我必須要考好，如果沒考好我就完蛋了”，產(chǎn)生行為情緒反應，焦慮，考試時注意力難以集中，思維、記憶力受到一定影響，結(jié)果成績不理想，印證強化了個人的信念規(guī)條，加劇了考試焦慮。

在行為的宏觀水平上，在家庭環(huán)境中，母親的高期待和高控制，以及父親在養(yǎng)育中的相對缺位，使來訪者內(nèi)化了“我必須要考好，如果沒考好我就完蛋了”的規(guī)條系統(tǒng)，成為其個人的信念規(guī)條。災難化的規(guī)條系統(tǒng)使其對考試形成焦慮反應，影響注意力和記憶力，難以正常發(fā)揮，影響考試成績，進一步加劇了考試焦慮，還加劇了母子關系、同伴關系的沖突，形成惡性循環(huán)。

（三）評估

來訪者主要問題是嚴重的考試焦慮，同時伴有與母親的親子關系問題和學習策略問題，以及伴隨考試焦慮的同伴關系、軀體癥狀等。

（四）咨詢方案

1.咨詢目標

來訪者明確提出咨詢目標是改善考試焦慮問題，提升考試成績。在咨詢過程中，建立關系、評估、討論確定目標與咨詢干預同時進行。伴隨著信息收集，咨詢師和來訪者討論確定了短期咨詢目標為放松，降低焦慮水平;在一模和高考之間時間已經(jīng)比較緊，因此聚焦問題，確定核心咨詢目標是改善考試焦慮，改進學習策略，改善與母親的關系，提升考試成績。

2.咨詢方法

首先使用呼吸放松和身體掃描肌肉放松技術，指導來訪者體驗練習，逐漸放松身體肌肉。除了在咨詢室練習放松技術，還指導學生自行練習，能夠在緊張時有效放松下來。

建立良好安全的信任關系，在來訪者緊張焦慮水平有所下降、能夠放松一些之后，使用催眠治療技術進行干預。催眠是建立在精神分析、認知行為和家庭咨詢等理論基礎之上的綜合技術。催眠過程根據(jù)來訪者的特征設定，具有個體化、創(chuàng)造性，并靈活運用多種技術。在催眠中創(chuàng)設放松的環(huán)境，例如引導來訪者想象自己身處海邊，感受身體的放松。在隱喻故事中加入積極暗示，包括自己成長得更加強大，更有自信，以及加入例如數(shù)學成績穩(wěn)中有升等具體支點。

同時，與來訪者從學習策略入手，找試卷中相似、共同的錯誤，發(fā)現(xiàn)知識點的缺漏，并將查漏補缺的方法泛化到各個學科。

此外，咨詢師還與來訪者的母親進行面談，幫助其母親更好地理解A當前的狀況，尤其引導母親認識到，她對A生活、學習全方位的高度控制，一定程度上加劇了A的考試焦慮問題，對其母親在具體的教養(yǎng)行為、言語上給予指導。

（五）咨詢過程

咨詢共進行了8次，每次均對現(xiàn)狀進行評估，在評估基礎上個性化、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催眠治療技術進行干預。前2次咨詢在獲得基本信息、建立關系和評估的同時，主要進行呼吸放松和肌肉放松的練習，指導來訪者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體肌肉，伴隨緩慢而深長的呼吸，從頭皮開始，到眉心、面部、頸部、肩膀、手臂、手腕、手掌、手指，到后背、腰部、臀部，再到大腿、小腿、腳踝、腳掌、腳趾等等，一寸一寸地從上到下掃描自己的身體肌肉，伴隨指導語并逐漸加入少量催眠的積極暗示。并布置家庭作業(yè)，自主練習放松。

在第2次咨詢后，另外布置家庭作業(yè)，讓來訪者回家將自己的狀態(tài)和對母親的期待與母親做溝通，并詢問其母親是否愿意來見咨詢師。母親認識到考試焦慮問題對來訪者有較大的影響，立即約咨詢師面談。與母親面談時，主要詮釋了來訪者焦慮惡性循環(huán)形成的原因，其中也包括了高期待、高控制的母子關系，使其母親認識到需要減少控制，給來訪者一些自主調(diào)整的空間。母親在這個面臨高考的特殊階段，應該主要在生活上為孩子做好保障。此后來訪者反饋，母親有較大的改變，母子關系明顯改善。

在第2～8次咨詢中，根據(jù)對來訪者現(xiàn)狀的評估，有針對性、個性化、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催眠治療技術進行干預。前期催眠以深度放松為主，引導來訪者想象自己身處海邊，感受溫暖和煦的陽光、輕柔舒適的海風，以及細膩的沙灘、柔和的海水帶給身體和諧、放松的感受。在催眠中逐漸加入更多針對焦慮問題和提升自信的積極暗示，例如用“洗澡”的隱喻催眠故事，在引導想象和感受身體放松的同時，“洗掉”緊張、焦慮、擔心，獲得平和、寧靜、信心和力量。在“小獅子”的隱喻催眠故事中，減少自我懷疑，增加信心。后期的催眠加入更多直接暗示，例如數(shù)學成績的穩(wěn)步提升，成績改善帶來焦慮減少、信心提升的良性循環(huán)等。

同時尋找針對性學習策略，第4次咨詢時，請來訪者將近三次的數(shù)學試卷帶到咨詢室。引導來訪者從錯題中找出共同點。一開始來訪者難以發(fā)現(xiàn)，咨詢師與其一同分析，發(fā)現(xiàn)仍存在知識點的缺漏。找到錯題中的共同點，對來訪者來說，就有了具體改進的路徑方法。鞏固知識點，而不再限于“明明都會一到考試就錯”的無措和焦慮，因此也有效地降低了他的焦慮。從錯題中找共性，以及知識點鞏固熟練后提升成績的方法，從數(shù)學學科遷移到其他學科，形成良性循環(huán)，焦慮降低帶來成績提高，自信心增強，心態(tài)隨之改變。之后焦慮再次降低，不斷強化“以淡定從容的心態(tài)面對考試”。

最后一次咨詢在高考前進行，以催眠暗示加強對應考的信心。來訪者順利完成高考，針對考試焦慮的個案咨詢隨即結(jié)束。

（六）咨詢師的反思

在咨詢過程中，得益于穩(wěn)定的督導，咨詢師能夠?qū)ψ稍兡繕思皶r地進行計劃和調(diào)整，并對具體咨詢技術尤其是催眠治療技術的有效使用進行反饋。A從一模到二模，成績就有了明顯提升，各科一共提升了60多分。高考發(fā)揮很好，略超過A自己的預期，進入北京前三的理工科院校?；仡欁稍冞^程，由于咨詢的時間點已經(jīng)臨近高考，咨詢師對于咨詢效果也有一些焦慮感，同時在催眠治療技術的使用上，會擔心自己做得還不夠好，幸好得到及時督導。

三、督導內(nèi)容

1.幫助受督導者緩解對個案的焦慮，建立對咨詢的自信和效能感

本案例督導重點為認知行為取向下催眠綜合技術的使用，督導模式更傾向于師徒關系模式，較少強調(diào)溫暖和親密的關系，而更重視真誠和同理[1]，這與督導師與受督導者、咨詢師（心理教師）與來訪者（學生）的角色關系高度契合。

對于個案在一模后、臨近高考的考試焦慮問題，受督導者也對咨詢效果產(chǎn)生焦慮，擔心在有限的時間和咨詢次數(shù)中，難以盡最大可能幫助到來訪者。督導師在認知行為取向的框架下，以傾聽共情提供支持，并用產(chǎn)婆術式提問，幫助受督導者梳理感受，建立自信和效能感。

2.幫助受督導者確立咨詢目標

關于咨詢目標，一開始受督導者關注點集中在降低來訪者考試焦慮、提升考試信心。信息收集過程中，又了解到母子關系對他的影響。在前期的督導過程中，受督導者與督導師對咨詢目標進行調(diào)整和確認，同時督導師也提出，還需要關注來訪者學習策略的問題。

3.指導咨詢中催眠治療技術和認知行為技術的使用

在督導師的建議和指導下，受督導者能夠結(jié)合來訪者的需要和咨詢目標，有針對性地使用催眠治療技術和認知行為治療技術。在督導中，對催眠導入過程的有效性、隱喻故事的加工、積極暗示的植入、具體支點的加入等都進行詳細的討論反饋，并建議使用多種催眠技術如積極感受錨定、催眠故事等，幫助受督導者能夠在咨詢中更好地進行干預。

4.受督導者個人成長的議題

認知行為督導師的督導過程主要包括：建立信任關系，技能分析與評估，為受督導者設立目標，構建策略并實施以達成目標，后續(xù)跟蹤評估和學習成果的泛化。在督導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受督導者明顯的成長和發(fā)展。除了探討直接應用于咨詢個案的技術方法，受督導者對于個案和自身“盡最大可能幫助來訪者”的焦慮水平逐漸降低，將重點放在來訪者身上這一能力逐漸增強[2]。同時，在督導過程中，受督導者也提到個人成長和職業(yè)發(fā)展的困惑，督導師對受督導者充分共情，積極肯定賦能，并就個人成長和職業(yè)發(fā)展提供了建議和支持。受督導者對專業(yè)工作和學習的投入明顯提高，對個人職業(yè)身份的認同感和學習動機明顯增強，對與來訪者咨詢的學習準備、投入、反思也更加充分。

四、督導總結(jié)與反思

1.督導時間的設置

本案例督導時間設置主要基于以下考慮：首先是受督導者具有良好的學術專業(yè)背景和實踐能力經(jīng)驗，具有良好的專業(yè)成熟度;其次，由于學校工作兼顧職責較多，需在優(yōu)先保證學生需要的情況下，協(xié)調(diào)督導時間;同時，督導以個案督導為主，也兼顧一部分受督導者個人專業(yè)成長的內(nèi)容?；谝陨峡紤]，本案例督導頻率為每月一次，即咨詢師見4次來訪者后進行一次長達3～4小時的督導，集中對4次的咨詢以及受督導者的個人成長進行督導。

2.督導對個案的支持

在督導過程中，督導師與受督導者充分討論了個案的問題、需要收集的信息、評估情況、個案概念化、行為分析、咨詢目標的確定，及咨詢技術尤其是催眠治療技術的使用及其注意事項和效果反饋[3]。這個高三考試焦慮的個案對于受督導者來說具有一定挑戰(zhàn)，而督導能夠幫助受督導者開展有效的咨詢工作，從而為個案提供支持。

3.督導對咨訪關系的支持

受督導者在督導過程中將自己展現(xiàn)給督導師，與咨詢過程中來訪者將自己展現(xiàn)給咨詢師，形成了一個平行過程[4]。督導過程中受督導者的感受，有助于受督導者覺察在咨詢中來訪者面對咨詢師的忐忑不安、渴望信任和依賴、希望被贊美和鼓勵的情緒，從而更好地建立咨詢師與來訪者的關系。

4.督導師與受督導者的關系

正如積極有效的關系對于成功的咨詢起決定作用一樣，積極和富有成效的關系對于成功的督導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本案例中，督導師展現(xiàn)出其專業(yè)能力，建立清晰的督導框架，敏銳地識別受督導者的困難和關鍵問題并給予適切地回應和鼓勵，及高認知復雜性、對多元觀點的開放度和高度的情感支持，使受督導者充分信賴督導師[5]。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目前督導關系和受督導者的成長還處于比較初期的階段，受督導者高度信任和倚賴督導師，將督導師視為權威。隨著受督導者的逐漸成長，督導師需要有意識地在督導中鼓勵受督導者發(fā)展其自主性，從而使受督導者逐漸具備獨立實踐的能力[6]。

5.催眠技術在督導中的應用

為了幫助受督導者更好地理解和運用催眠治療技術，督導師在督導中與受督導者討論催眠技術的使用，同時也在督導過程中示范催眠技術的使用。在對技術的探討和示范體驗中，受督導者也通過更準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催眠時要注意的地方，更深切地理解和掌握了催眠各個階段的技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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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Janine M. Bernard & Rodeny K. Goodyear. 臨床心理督導綱要[M]. 王擇青，劉稚穎譯. 北京：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2005

[5]周蜜，賈曉明，趙嘉璐. 心理咨詢督導關系中的權威特征[J]. 中國心理衛(wèi)生雜志，2015，29（12）：908-913.

[6]Ri hard Bryant-Jefferie. 以人為中心的咨詢督導[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作者單位：1.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北京，100081;2. 清華大學附屬中學永豐學校，北京，100094）

編輯/衛(wèi) 虹 終校/張國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