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捷

解鎖騎行遭橫禍

2006年9月出生的金浩，在上海市某小學讀四年級。2017年3月下旬的周末，金浩吃罷午飯約三個小伙伴外出玩耍，看見家附近的弄堂口停放著共享單車，車上雖有機械鎖具，但密碼沒有撥亂。四人嘗試解鎖成功，各自騎了一輛上路。13時37分，金浩在騎行中與一客車相撞，慘叫一聲連人帶車倒地?？蛙嚊]能及時剎住，金浩遭碾軋，在被送往醫(yī)院搶救的當日即死亡。

該起事故經(jīng)上海市公安局靜安交警支隊認定：客車駕駛員吳強左轉彎時疏于觀察路況，未確認安全通行;金浩未滿12周歲，駕駛共享單車在道路上逆向行駛，且疏于觀察路況，未確認安全通行;吳強承擔事故次要責任，金浩承擔事故主要責任。

接到獨生子車禍橫死的噩耗，金浩的父母金志勇、周彤痛不欲生。他們了解到，肇事客車由平安保險公司上海分公司（以下簡稱平安分公司）承保交強險和商業(yè)三者險。金浩騎行的共享單車系?？斯舅?、投放于上海市公共區(qū)域的租賃自行車，需要用戶通過App程序注冊后獲取密碼解鎖并付費才能使用。該共享單車采用固定機械密碼鎖，鎖定時應將鎖桿插入鎖殼固定，并撥亂密碼表盤上的四位數(shù)密碼。如果使用人在使用完畢后未撥亂密碼，則他人只需要按下按鈕就能開鎖。使用人是否鎖牢車輛與計費無關，共享單車的外觀也沒有張貼警示標識來提醒未成年人不得騎行。

2017年7月5日，金志勇、周彤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客車公司、平安分公司及?？斯痉謩e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審理過程中，他們申請撤回對?？斯镜钠鹪V，法院予以準許。

2018年3月6日，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肇事機動車一方承擔40%的賠償責任，平安分公司在交強險和商業(yè)三者險內(nèi)承擔相應賠付責任，客車公司補充賠償2萬元。判決生效后很快得以執(zhí)行。

追責單車投放人

金志勇、周彤在前案撤回對?？斯镜钠鹪V后，于2018年2月5日另行起訴?？斯?，請求法院判令海克公司立即收回其全部機械密碼鎖具單車，并將機械密碼鎖具更換為更安全的智能鎖具;要求海克公司賠償各項損失共計60.2萬元，并支付精神損害撫慰金700萬元。

開庭時，金志勇哽咽著說，?？斯驹诠矆鏊虿惶囟ǖ膶ο笸斗殴蚕韱诬?，并以此獲利，理應對投放的車輛盡到相應的管理義務。?？斯就斗诺能囕v，鎖具密碼固定、易于被手動破解，且使用完畢后的鎖定程序不符合習慣、未鎖率高，極易避開App程序監(jiān)測，同時車身沒有張貼“12周歲以下未成年人不得騎行”的警示標識，故車輛存在重大安全隱患，屬于缺陷產(chǎn)品。因此，?？斯緫獙p害后果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斯井斖ゴ_認金浩系通過非App程序獲取密碼的方式開鎖，但答辯稱，金浩及同行未成年人可能是打開了密碼未被撥亂的車鎖，也可能是手動測試破解密碼而解鎖。金浩死亡系道路交通事故所造成，若兩原告認為?？斯緲嫵晒餐謾?，應在前案一并主張權利。

?？斯具€認為，金浩騎行的共享單車，其功能裝置、制動系統(tǒng)均處于正常狀態(tài)，沒有部件脫落、機械失靈等直接造成騎行人損傷的情形。該車輛及鎖具本身并不存在“危險”，不符合《產(chǎn)品質(zhì)量法》對于產(chǎn)品“缺陷”的定義。同時，公司對于“未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不得在道路上騎行自行車”的規(guī)定，僅承擔宣傳義務。在車身上貼相應警示標識，并非其必須履行的義務。公司在軟件終端、微信公眾號等平臺亦進行了宣傳，已盡到了提醒義務。且用戶在共享單車App程序中注冊時，若未滿12周歲，程序會自動終止。App程序掃碼用車也有相應提示。

被告終擔責10%

法院審理認為，?？斯緦τ谕斗殴蚕韱诬嚲哂泻侠硐薅鹊墓芾砹x務，除了確保投放在公共場所的車輛質(zhì)量合格，即功能處于正常狀態(tài)之外，更多地表現(xiàn)為，在無人值守的線上自助交易模式下，通過必要的技術措施對于城市公共區(qū)域中的不特定使用對象進行資格審核。

交通法規(guī)明確規(guī)定，在道路上駕駛自行車必須年滿12周歲。作為互聯(lián)網(wǎng)自行車租賃服務的經(jīng)營者，理應知曉該規(guī)定，并對其共享單車的解鎖方式給予充分的注意，確保不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未經(jīng)平臺允許不能解鎖使用其車輛。

共享單車已經(jīng)成為城市交通的重要工具

但是，涉案共享單車的鎖車方式，與普通自行車存在差異。通常，使用完畢后僅將鎖桿插入鎖殼而怠于撥亂密碼，具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合理推斷?？斯舅斗诺臋C械鎖具車輛，存在車輛鎖具密碼未被撥亂，任何人只需按下鎖桿按鈕即可解鎖并使用的情形。此外，?？斯疽嗖环裾J，未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能夠手動測試破解四位數(shù)密碼。因此，無論受害人是按動按鈕解鎖未經(jīng)撥亂密碼的單車，還是通過測試密碼后解鎖車輛，均表明該共享單車的鎖具設計，未達到有效地防止未滿12周歲未成年人使用車輛的合理標準。從技術手段上來說，?？斯灸軌虿扇∠鄳拇胧?，避免未成年人輕易解鎖共享單車，但其并未實施。

至于在共享單車車身張貼“不滿12周歲未成年人禁止騎行”的警示標識的問題，現(xiàn)行法律并未將設置該警示標識規(guī)定為法定義務。同時，未設置警示標識在多大程度上增加了損害后果發(fā)生的可能性，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原告金志勇、周彤就此主張被告未張貼警示標識的過錯，法院難以認定。

法院還認為，金志勇、周彤作為監(jiān)護人，在對金浩日常行為教導、交通安全教育和監(jiān)督保護等監(jiān)護職責的履行上，存在嚴重過失，與悲劇的發(fā)生具有直接關系。首先，金浩未通過正常使用App程序解鎖停放在公共場所的共享單車。從該年齡兒童通常應具有的道德意識來看，金浩應當能夠意識到該單車不屬于其本人及其父母所有，其行為是未經(jīng)許可擅自使用他人財產(chǎn)。但金浩仍擅自解鎖共享單車騎行，可見其不得擅自使用他人財物的道德觀念較為淡薄。同時，金浩作為不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在道路上騎行單車，并存在逆向騎行、疏于觀察路況、未確保安全駕駛等行為，也反映出其法律規(guī)則意識和安全意識的淡薄。顯然兩原告作為受害人的父母，在培養(yǎng)金浩形成正確的公私財物道德觀念，以及增強日常的安全及規(guī)則意識等日常家庭教育上存在缺失。家庭教育對未成年人行為規(guī)范、道德品質(zhì)、精神品格的養(yǎng)成具有重要的基礎性作用。父母作為監(jiān)護人，在未成年人的成長過程中擔負著首要的教育職責，未成年人的規(guī)則意識、道德品質(zhì)的形成與家庭生活中父母的教育密不可分。受害人金浩擅自解鎖騎行共享單車，在道路上發(fā)生交通事故，與其監(jiān)護人履行監(jiān)督保護職責不力亦密切相關。若兩原告對于金浩的日常行為和外出活動予以關注和陪伴，事發(fā)當天及時發(fā)現(xiàn)金浩的騎行活動，或許能夠避免本起嚴重交通事故的發(fā)生。

另外，?？斯就斗诺臋C械鎖具共享單車，系供不特定對象使用。該類型共享單車的投放，涉及社會公共利益是否受到損害。兩原告的個體利益，不等同于社會公共利益。金志勇、周彤關于?？斯玖⒓词栈仄淙繖C械密碼鎖具單車，并將機械密碼鎖具更換為更為安全的智能鎖具的訴請，系針對社會公共利益，缺乏法律依據(jù)，不予支持。至于精神損害撫慰金700萬元的訴請，因此前生效判決中已確認受害方的損失中包含精神損害撫慰金2萬元，且兩原告已獲賠付，兩原告再要求被告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jù)。

2020年6月12日，靜安區(qū)人民法院作出判決，被告共享單車公司承擔10%的責任，支付兩原告金志勇、周彤賠償款67060.44元。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

法官點評

共享單車與自行車的差別

共享單車停放被他人騎行遭遇交通事故，與普通自行車停放，他人私自騎行后發(fā)生事故，存在本質(zhì)上的差別。個人在路邊停放自行車系對個人財產(chǎn)的臨時性處置。車主沒有與他人建立法律關系的主觀意愿，該停放行為亦不會為車主增加對車輛的額外管理義務，故他人私自騎行發(fā)生的傷害后果不應由車主承擔。共享單車投放在公共場所屬于商業(yè)行為，目的是賺取一定的利益。故共享單車的投放人理應承擔相應的管理義務。若其未盡合理限度的管理義務導致騎行人損害，應當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