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嬸

1

在幫忙打官司的律師幫助下，玉珍把歡歡送到了鎮(zhèn)中心小學(xué)，還聽從了律師的建議，也把五歲多的悅悅送去幼兒園，這樣的話，玉珍就能去找份工作。這個年代，只要肯付出勞動，只要勤奮，還是餓不死的。

交了學(xué)費(fèi)，租了房子后，沈玉珍身上只有八百塊，勉強(qiáng)還能維持一個月。沒有讀多少書，也沒有技能的沈玉珍，只能靠賣力氣掙錢，她四處做小工、搬水泥、挑沙子，干男人的活相對工錢也高一點(diǎn)。

幾個孩子學(xué)費(fèi)基本都沒啥，也沒參加興趣班和補(bǔ)習(xí)班，最主要是生活費(fèi)，學(xué)校規(guī)定中午只能在食堂吃，小莉和歡歡一個月生活費(fèi)都要三百，再加上悅悅幼兒園每個月兩百，房租一個月一百五十元，另外買點(diǎn)菜、米、油、生活用品，沒有一樣是不花錢的。

女人在身體結(jié)構(gòu)和力氣方面，天生就不如男人，尤其是來月經(jīng)的時候，累是肯定的，除了咬牙堅(jiān)持，也沒有其他選擇。工地勞累了一天回到家，還要忙著煮飯，洗衣服，收拾屋子，晚上躺在床上，身體累得翻個身都發(fā)出了呻吟。沈玉珍從未跟孩子訴苦，也沒有跟外人說生活的難，一方面她不想給孩子們太大壓力，另一方面她發(fā)現(xiàn)難的不止自己一個，大家都不容易。

比如住在玉珍家對面的那婦女，每天晚上十一二點(diǎn)才踩著自行車回家，有時候更晚。有一次玉珍半夜起床去看看孩子們有沒有踢被子，聽見窗外有響聲，伸頭出去看了看，那婦女剛下班回來，墻上的時針響了兩聲，午夜兩點(diǎn)。玉珍特別留意了一下，那女人每天早上騎著車，后座上坐著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人，應(yīng)該跟小莉年紀(jì)差不多，而從未見到孩子的爸爸。

這一帶是老街，偏僻不說，房子都特別舊，有些還是危房，一陣風(fēng)都要吹倒的那種。這里居住的多數(shù)都是租房子的，80%都是陪孩子上學(xué)的。

有幾次，沈玉珍在門口遇到對面那個中年女人，主動打了招呼，一回生二回熟，她了解到那個女人叫季桂花，她兒子叫季楠，和小莉是同班同學(xué)。那女的還是個自來熟，開口第一句話是：“我兒子隨我姓季?！?/p>

那年代很少孩子隨母姓的，沈玉珍覺得她有點(diǎn)意思，也展示了一下自己幽默：“我姓沈，我前夫姓李，而我家小莉姓王?！本驮趦扇肆牡谜龤g時，坐在季桂花自行車后面的季楠來了一句：“都要遲到了，你還走不走？”天就這樣直接被聊死，季桂花踩著二八自行車，嗖一下就消失在路口。

建筑工人是靠天吃飯的行業(yè)，到了四五月份雨水多，有時候接連幾天都開不了工，沒有收入這個家就無法正常運(yùn)轉(zhuǎn)，必須得想其他出路才行。

現(xiàn)學(xué)手藝也不太可能，沈玉珍正發(fā)愁，一個聲音從田埂上傳來：“大姐，你這黃瓜賣不賣？”

這幾塊地本來是荒地，主人長期在外打工，去年過年時，玉珍拿著自己腌制的咸菜去找到主人把這幾塊地討來種菜，哪怕一年給個兩百塊租金也還是可以的。

主人和玉珍的房東是好友，都是善良的人，她說：“荒著也是荒著，你拿去種就是，我看你也不容易，錢就不收你的，記得每年給我腌點(diǎn)咸菜就好?！?/p>

種菜是為了自己吃，從未想過去賣。

那幾個想買黃瓜的人是鎮(zhèn)中心中學(xué)的老師，他們準(zhǔn)備去爬山的，看到這黃瓜特別誘惑，想買幾條當(dāng)做水果吃。

“你們摘幾條吧，不要錢?！?/p>

那幾人一邊吃一邊贊不絕口，有人說：“我媽前幾天在學(xué)校門口買的黃瓜，老貴老貴了，還沒這個好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玉珍打聽了一下得知，每天早上在八點(diǎn)前學(xué)校門口有很多菜農(nóng)，他們會趕在城管上班前收攤，要不然罰一次，一天收入還不夠賠。

第二天五點(diǎn)多，玉珍就提著一個大菜籃，把菜地里最新鮮的黃瓜、茄子、辣椒、豆角摘下來，不好看的留給自己吃，好看的提著去街上賣。

菜新鮮，價格又實(shí)惠，很搶手，一個小時不到就全部賣完，數(shù)了數(shù)，有二十塊呢！差不多可以抵一天的工錢。

2

賣菜成了玉珍的副業(yè)，小莉還是她最得力的幫手，她每天跟玉珍一起起床，去菜地里幫忙摘菜。

玉珍去賣菜的時候，小莉把挑揀出來的菜提回家，做早餐，叫歡歡和悅悅起床，還要負(fù)責(zé)把悅悅送去幼兒園。

相比之下，歡歡和悅悅就輕松很多，久而久之，她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小莉的照顧。

然而，歡歡只比小莉小兩歲而已。

“歡歡，你要幫姐姐分擔(dān)一點(diǎn)，你們是手足，一定要相互幫助，相親相愛?！?/p>

每當(dāng)這時，小莉就會笑著說：“媽，我是姐姐，照顧好兩個妹妹是我的責(zé)任，我不累。”

楊絳先生說：“脾氣好的人都在受氣，善解人意的都在體諒，會照顧人的沒人照顧?！?/p>

在玉珍心里，小莉就是這樣的人，她太懂事了，她知道自己父親是禽獸，而玉珍還收留了她，讓她不再流離失所，還有書讀，這點(diǎn)累和玉珍的恩情相比，太不值得一提。

更重要的是歡歡和悅悅雖說很少分擔(dān)家里的事情，但她們真心把小莉當(dāng)姐姐，她們就是情同手足的一家人。

玉珍心疼小莉，每當(dāng)有人說小莉是壞人的女兒，然后欺負(fù)她時，沈玉珍就是那個誓死護(hù)著小雞的潑婦，她張牙舞爪，寧愿背負(fù)潑婦的罵名，也要讓欺負(fù)女兒的人避而遠(yuǎn)之。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停電了，被大雷驚醒的悅悅跟玉珍說：“媽媽，院子外面有人哭……”

沈玉珍也聽到好像是哭聲，就打著手電筒朝著院門口走去，哭聲是對面?zhèn)鱽淼摹?/p>

玉珍的手電筒照射過去，看到門口蜷縮著小小的身影，他雙手使勁抱住頭，聲音里都透著顫抖：“媽媽，你在哪兒？媽媽，我怕……”

是季楠。大半夜的，這孩子怎么坐在門外面呢？院門沒有鎖，玉珍走了進(jìn)去，用傘擋住了季楠頭上的雨，溫和地問道：“季楠，你怎么了？這半夜三更的，為什么在門外面淋雨呢？”

季楠抬頭，那眼神讓人特別心疼，恐懼，不安，孤獨(dú)，絕望……

“我被雷聲嚇醒，迷迷糊糊中聽見了媽媽的敲門聲，我出來找媽媽，大風(fēng)把房門給吹得關(guān)上了，我沒有鑰匙進(jìn)不去?！?/p>

“你媽媽呢？”

“我媽說今晚有一批急件要做，估計(jì)得很晚才下班?！?/p>

外面都有公雞在叫，都最少三四點(diǎn)吧！

此時的季桂花正在回來的路上，天太黑，雨又大，雷電交錯，感覺整個人都要被雷劈，她推著車，舉步艱難。

玉珍把季楠帶回自己家，把自己的衣服給他換了一套，他怎么都不肯去睡覺，心里最牽掛的是他的媽媽?！鞍⒁?，你說我媽媽會不會很害怕，天這么黑，萬一她摔跤了怎么辦？”

“這樣好了，我知道你媽的鞋廠在哪里，我這就出去找她，你乖乖睡覺，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

得知玉珍要去找媽媽后，季楠當(dāng)場就跪下磕頭：“謝謝阿姨，你真好！”

玉珍在這孩子身上看到了小莉的影子，也明白了媽媽對他的重要性。

3

沈玉珍剛準(zhǔn)備出門，就看到季桂花回來了，身上除了一些泥土，其他還好。

“你先披上這個毛毯，我去燒一壺水，你好好去洗個頭和澡，要不然肯定要感冒。”

廚房里，沈玉珍在灶臺上生火燒水，季桂花蜷縮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杯溫開水，吞下一口溫?zé)崴_始講述她的故事。

季桂花的潑辣和韌勁一點(diǎn)不輸沈玉珍。

季桂花曾經(jīng)是個城里人，出生時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jié)，取名桂花。她家里不說多富裕，至少沒讓她和弟弟吃苦，父母雖重男輕女，但也沒有虧待她。

21歲那年，季桂花遇到了方耀慶，從此人生第一個劫難正式啟動。

方耀慶是農(nóng)村的，家里很窮，桂花父母直說不同意這親事，方耀慶把隨身攜帶的菜刀啪地一聲放在桌面上，放出狠話：“要么我?guī)业呐俗撸次宜涝谀銈兗??！?/p>

或許是因?yàn)楹ε拢只蛟S是覺得男人有個性，季桂花主動跟著他走了。

結(jié)婚懷孕三個月時，季桂花就被喝醉的方耀慶給揍了，差點(diǎn)流產(chǎn)，性格倔強(qiáng)的她非要打胎離婚，又被方耀慶架在脖子上的菜刀給嚇得退讓了。

爭爭吵吵，分分合合三年后，季桂花對于這個男人快速下跪認(rèn)錯已經(jīng)徹底心灰意冷，一次家暴后，她選擇了報(bào)警，而且誓死不原諒，不和解。

那一次季桂花被打掉三顆牙齒，背上被皮帶抽得印記橫豎交錯的，條條道道的疤痕，讓人心驚肉跳。

“我把他送進(jìn)大牢了，判了八年，婆婆氣得當(dāng)著我面喝敵敵畏，死了，我大伯和小姑子就把我從婆家趕出來了?！?/p>

（未完待續(xù)....下集見海外版2021年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