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康寧
(鄭州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網(wǎng)絡流行語作為網(wǎng)絡文化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之一,憑借生動簡潔、意義豐富的特點得以廣泛傳播,不僅展現(xiàn)了人們對客觀世界的獨特認知,而且滿足了特定情形下人們交際的需要。“X涼了”是新近流行的一種評論某種現(xiàn)象、人或事物的發(fā)展沒戲了、沒結果甚至走向失敗的委婉表達,在網(wǎng)絡語言中頻繁出現(xiàn)。
例1指尖猴子涼了之后又一款爆品,品牌套路卻值得你學一學。(雨果網(wǎng),2017-11-07)
例2線上抓娃娃已經(jīng)涼了?做好這些也許你還會有機會。(游資網(wǎng),2017-12-15)
例3周立波這次真的涼了?被控5項罪名,最高或判15年。(海疆在線,2018-01-10)
例4死于固步自封還是競爭慘烈:狼人殺要涼了嗎?(游民星空,2018-01-13)
例5iPhone SE2要涼了,蘋果春季發(fā)布會將要來襲。(鳳凰科技,2018-03-17)
上述各例與傳統(tǒng)的主謂結構,如“飯菜涼了”“咖啡涼了”等在語義搭配上不同,語義類型和語義關系都發(fā)生了改變。如例1中“指尖猴子”作為玩具的主要功能是娛樂,正常情況下其溫度并不能明顯地被量化、感知,或者說就其娛樂的功能來講,溫度并不是人們關注的焦點;例2中“線上抓娃娃”是動詞詞組,而傳統(tǒng)的“X涼了”句式中,“X”通常為名詞性成分;例3中“X”雖為名詞,但“周立波”為專有名詞即人名,此處指海派清口的脫口秀表演者,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此也非漢語中固有的常規(guī)表達。上述示例中的“X”都不是謂語動詞“涼了”的常規(guī)行為者,在語義的理解、表達上均與傳統(tǒng)的語法結構有著明顯的差異。根據(jù)劉大為對構式的區(qū)分(即構式可分為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它們構成一個連續(xù)統(tǒng)),筆者認為這是一定的修辭動因對漢語中固有表達進行認知再范疇化的結果,這種新興的“X涼了”表達是一種修辭構式。[1]
因此,文章結合修辭構式理論對“X涼了”這一構式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的演變過程進行探討,語料主要來源為微信、微博及百度文庫等網(wǎng)絡平臺,試圖探索語法構式與修辭構式之間的聯(lián)系。
根據(jù)構式語法理論,[2]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匹配體,且其形式和意義的某些方面不能從其組成部分或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換言之,構式義能否從它的組成成分推導出來被認為是判斷一個表達能否成為構式的一項基本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1]但這一論斷卻受到一些學者的質疑,陸儉明指出,如果每個構式都有獨立的構式義,那么為什么“‘張三吃了個面包’、‘李四種了棵樹’、‘王五喝了杯咖啡’這些句子所代表的構式”,讓人感覺不到那種不可推斷的構式義?陸儉明先生給出了自己的見解,他認為之所以在“張三吃了個面包”等句子上感受不到推斷的構式義的原因在于,從句子的組成部分中推導出的意義與構式的意義恰好吻合,理解并未受阻,構式的意義自然被透明化了。[3](PⅦ-Ⅷ)換言之,構式的語義原本是可推導的,只是非規(guī)約性的使用使它受到阻礙,然而也有一些構式的意義本身并不可推導。[1]
例6王冕死了父親。[4]
“死”常作不及物動詞使用,上例中,若不考慮句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使用的整體語義,單從“王冕”“死了”“父親”這些成分中,究竟名詞性成分“王冕”和“父親”誰才是動詞“死了”的施為者,無法推知。換言之,僅從構式成分來看,無法知道究竟是王冕死了還是父親死了,所以以“王冕死了父親”為代表的領主屬賓句包含其固有的形式和意義特征,含有“失去”或“蒙受損失”的構式義。[4]因此,構式義是構式固有的,且不能從自身的組成成分中推導出來,一旦構式投入使用,構式自身攜帶的構式義就會顯示出來,賦予其組成成分沒有的語義。
修辭學同樣關注語言的非常規(guī)用法,一個語言現(xiàn)象之所以被認為使用了某種修辭手段,是因為它不同常規(guī)的新穎表達方式。但這一新的表達方式如果沒能被人們廣泛的使用、推廣,它就只能是一個偶然的、暫時的表達;相反,如果人們在新的話語情境中再次使用它,就會產(chǎn)生兩種不同的結果:其一,形成習語,即不具能產(chǎn)性的實體構式。[1]
例7他今晚又喝多了。(蔣嚴《〈關聯(lián):交際與認知〉譯者前言》)
“喝多了”表達的只能是“喝酒過量(而不是其他的飲品)且造成不良后果”的語義,構式的語義不能從組成成分中推測,在使用過程中更不能破壞構式的組成方式,否則就會破壞原本的構式義,如不能表達為“喝了很多”,因為“喝了很多”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可以表示“喝了很多茶/湯/水等”不同的語義,具體的語義選擇依賴說話者的語境,但“喝多了”只有“酒喝多了”的含義,故此“喝多了”只能以習語的方式投入使用;其二,形成經(jīng)過框架提取和規(guī)則化的能產(chǎn)性構式。[1]
例8原來你是這樣的哈士奇!(今日頭條,2016-11-27)
例8屬于非典型用法,是對哈士奇讓人哭笑不得行為的寵溺心情的表達,這一流行語構式源于漢語原有句式“原來你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漢語中傳統(tǒng)的表達方式毫無例外都是“原來你是這樣的(一個)人!”(即人稱代詞“你”對應的一定是“〈一個〉人”,不會出現(xiàn)非人稱的指示),且表達說話人強烈的不滿,含有失望、責備甚至憤怒的意味。[5]然在新興的表達方式中,構式“原來你是這樣的X”中的“X”可由人稱指示拓展至非人稱指示,語氣中強烈指責的意味大為削弱,具有委婉表達不滿、凸顯“驚喜”贊揚的雙重語義。[5]由此可見,原本暫時性的修辭現(xiàn)象在廣泛的使用中成為一種關系構式而具備了語法的性質。一個修辭現(xiàn)象之所以被視為一種修辭格而獲得一定的能產(chǎn)性,通常也是由于伴隨著規(guī)則化的提取結構框架造成的,都可以看作是一種關系構式。[1]而“所謂的修辭意義,其實就是不可推導的構式義。甚至可以說,一個研究者為什么會在紛紜復雜的話語中感覺到某種現(xiàn)象具有修辭的性質,正是感受到了其中不可推導意義的存在。”[1]
據(jù)此,劉大為指出,不可推導性并非構式的唯一屬性,客觀的語言現(xiàn)實應是既存在不可推導的構式(即修辭構式),也存在可推導的構式(即語法構式)。語法構式是可從其組成成分推導構式義的構式,以及雖有不可推導的構式義,但已經(jīng)完全語法化了的構式;修辭構式指不可推導的構式,只要這種不可推導性還沒有完全在構式中語法化。[1]
鑒于語法化通常只是一個程度上的問題,因此兩種構式之間并無明確的界限,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構成一個連續(xù)統(tǒng)。[1]
傳統(tǒng)“X涼了”屬于主謂結構,由變項“X”和常項“涼了”組成。在北京大學BBC在線語料庫中通過對含有“涼了”的相關語句進行檢索,并對含有謂詞“涼了”的5 107個例句進行歸類,可以發(fā)現(xiàn):由于“涼了”描述溫度變化,因此“X”常為真實可感的事物名詞(例9、例10),或即使不是具體的事物名詞,但也含有能被感知的溫度變化(例11)。
例9爹爹,你整天都到哪去了,回來就是一身酒氣的,也不看飯菜都快涼了!(溫陵《三國志之劉備有子劉封》)
例10碟仙恐被云娜看出了蹊蹺,慌忙回身笑道:“光顧了說話,藥都涼了!”(蕭逸《風塵譜》)
例11她憐愛地說:“去睡吧,記得關窗子,天涼了?!?瓊瑤《幾度夕陽紅》)
傳統(tǒng)構式中除了上述描述客觀現(xiàn)象且可推導構式意義的表達,也有構式整體語義大于組成部分意義的表達,如:
例12蕭工潑涼水:“到報紙上去找不是笑話嗎,要是真賺錢,早被人家搶光了,輪到你,黃花菜都涼了。”(畢淑敏《畢淑敏散文集》)
例13“難道他們不知道紫竹山莊有危難么?還是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了?”(戊戟《黑鷹傳奇》)
例14他和登旺到北寨村里一看,又到地里一看,他的心涼了。(陳忠實《南北寨》)
根據(jù)劉大為[1]對構式的劃分,隨著不可推導的意義逐漸凝固在構式上,構式就相應地逐漸呈現(xiàn)出語法的性質,當這種意義完全凝固為構式的一部分,修辭構式就轉化為了語法構式。上述“黃花菜都涼了”(指時間過去很久)、“人走茶(就)涼(了)”(比喻世態(tài)炎涼,人情淡漠)、“心涼了”(喻失望、心灰意冷)剛出現(xiàn)時為修辭構式,構式的含義雖不可推,但伴隨著人們長期的高頻使用,這些不可推導的構式義已經(jīng)可以依靠記憶被存儲被激活,根本無需臨場的心理操作。故此,以上不具能產(chǎn)性的習語性構式理應屬于語法構式中的一種。
綜上,除了部分習語性語法構式(如“心涼了”等的表達),傳統(tǒng)語法構式中變項“X”和謂詞“涼了”處于同一語義框架下,即由于“涼了”的語義是在闡述溫度的變化,那么“X”必定能夠被感知溫度變化的非抽象名詞。
當代漢語中新興的“X涼了”屬于修辭構式,其構式義無法從各個組成成分自身的意義上推知,因此具有不可推導性。與語法構式相比,作為修辭構式的“X涼了”呈現(xiàn)出以下不同的特點。
1.變項“X”詞性拓展
通過對所搜集例句進行比較歸類發(fā)現(xiàn),修辭構式中的變項“X”更具開放性,成分更加靈活多樣。
首先,在詞性上,語法構式的變項“X”在使用上中規(guī)中矩,都是名詞。這是因為構式的固定項“涼了”是動詞,主語自然由典型的名詞性成分充當。而修辭構式中的“X”除了名詞,也出現(xiàn)了動詞的用法。
例15吃雞涼了?涼的不僅是吃雞,還有一大堆你看不見的東西。(36氪,2017-10-30)
例16直播答題為何“涼了”。(云南網(wǎng),2018-03-05)
上述中,“吃雞”“直播答題”均為動詞詞組,動詞成分充當主語在漢語中本是常見現(xiàn)象,但新興的流行構式中“X”與“涼了”處在不同的范疇中,兩者的語義轄域、語義范疇突破了原有的限制。正常語境中,可以說“雞(肉)涼了/熱了”,但不能說“吃雞(肉)”這一動作是涼還是熱,畢竟動作的冷熱不能夠像具體的實物一樣可以量化。但在上述例句中,“吃雞”游戲的玩家數(shù)量隨著跟風熱的逝去及血腥、消極的文化因素而遭到相關部門否定,“吃雞”在中國大勢已去,極有可能消失在同類手游市場中。因此,將事件的背景信息壓制在構式中,“涼了”不再是描述客觀實體溫度的表達,而是對某一現(xiàn)象不再炙手可熱的委婉陳述。
2.“X”范圍虛化
不同于傳統(tǒng)構式的是,嵌入項“X”即使是名詞性成分,但范圍已不僅限于實物名詞,人、抽象名詞、半抽象半具體名詞都可進入該構式。
(1)“X”指人
例17“抹黑”中國的話還沒涼,蒂勒森先“涼了”。(參考消息,2018-03-13)
例18前方觀察:索頂薪未果今成看客 諾埃爾真“涼了”。(騰訊體育,2017-11-21)
漢語中其實早已有關于人“涼了”的表達,如“(死者的)尸體涼了”,而起初流行語“X涼了”的本意就來源于此。在OB直播T17預選賽時,正在做直播的謝彬突然很久都悶聲不說話,其中一人便說去看看謝彬別涼了,意思是死了太久人都要涼,隨后“X涼了”在網(wǎng)上迅速流行且經(jīng)歷了意義的改變。新興構式中,“X”常為第三人稱,所指對象一定是健在的、且有一定知名度或社會地位人,如上例中蒂勒森系美國前國務卿,諾埃爾是NBA籃球運動員。例17中蒂勒森訪問非洲期間因旅途勞頓而生病,期間卻不忘發(fā)表不利中非關系的言論,引來中非兩國一片熱議,但蒂勒森抨華言論余熱未退,卻因得罪特朗普遭遇解職。為特朗普政府如此賣力工作卻落得如此下場,新聞標題中“蒂勒森涼了”便是對其政治生涯突逢滑鐵盧的幽默嘲諷。例18中諾埃爾作為年輕球員中優(yōu)質內(nèi)線的代表卻被教練摁在板凳上無法施展才能,曾經(jīng)的頂薪球星如今連上場都難,“諾埃爾涼了”是對他作為優(yōu)秀運動員前途黯淡的委婉表達,惋惜之情不言而喻。因此,當“X”指人時,構式表達對所指對象發(fā)展前途黯淡、甚至走向失敗的委婉評價。
(2)“X”為抽象、半抽象半具體名詞
修辭構式中“X”作為名詞成分在所指上相對抽象,致使“涼了”的語義也偏離了常規(guī)用法。
例19中國的嘻哈文化是不是徹底涼了?(知乎,2018-01-28)
例20人生已經(jīng)涼了,何去何從。(博客分享,2018-04-12)
例21樂視網(wǎng)徹底涼了?(百度快照,2018-01-27)
例22因為中國,韓國這個產(chǎn)業(yè)涼了,交出歷史最差成績單。(網(wǎng)易新聞,2018-02-22)
例23新垣結衣獻出中國銀幕首秀,但為何《戀愛回旋》票房還是“涼了”?(鳳凰網(wǎng)財經(jīng),2018-03-12)
“文化”“人生”都為抽象名詞,而“樂視網(wǎng)”“產(chǎn)業(yè)”“票房”既非常規(guī)意義上的實體名詞,也非完全意義上的抽象名詞,嵌入成分“X”詞性的范化必然導致構式的語義走向虛化。例19,近期流行的嘻哈文化中由于含有不健康因素致使其唱片全部下架,多數(shù)風頭正勁的主流嘻哈歌手也被封殺。國外流行至今的嘻哈風在中國剛流行起來就受到相關部門整治,央視的點名批評更使人聯(lián)想嘻哈文化是否在中國要“涼了”,“涼了”在此處便被賦予了銷聲匿跡的含義。例23,“票房”一詞介于抽象和具體之間,票房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電影的成敗,日本當紅女星新垣結衣在中國也擁有相當高的人氣,她在中國首次亮相理應使電影大賣,但票房持續(xù)走低,“涼了”在此時間事件背景下便有了“低迷、不景氣”的含義。
現(xiàn)如今,“今天的考試估計涼了(不及格、掛科)”“新處的對象怕是要涼了(沒戲了)”“你要涼了(完蛋了)”等表達在年輕人口中已屢見不鮮。隨著“涼了”一詞不斷被用于描述消極事件的情景語境中,加之其與“完了、慘敗、絕跡”等語義等量的詞相比更加委婉、甚至帶有幽默調(diào)侃、暗諷的語用功能,“X涼了”構式的使用范圍不斷擴大,任何人、事物、現(xiàn)象等在發(fā)展趨勢、境遇不好的情景下都可用此構式。
綜上,與傳統(tǒng)語法構式不同,修辭構式“X涼了”中變項“X”的嵌入成分在詞性上由名詞拓寬至動詞,在范圍上由指物拓寬至指人,并由實體表達延伸至抽象表達。相應地,為實現(xiàn)特定語境下特殊的表意需求,構式的語義也因此發(fā)生了改變:原本表達事物物理狀態(tài)改變的描述性構式,逐漸演變?yōu)楸磉_對某人、事物或現(xiàn)象境遇不好的評價性構式。由此可見,新興“X涼了”構式突破了原有的語義限制,已由語法構式逐漸演變?yōu)樾揶o構式。
認知語言學把語言看作是一種認知活動,認為語言能力不具有自治性,而人的認知來自對外部世界的經(jīng)驗,因此須從人的體驗角度來認識和解讀語言。[6](P3-4)換言之,語言的意義并非僅限于語言本身,而是基于人對客觀世界能動的認知過程和自身對從現(xiàn)實世界的理解,[7]語言是人們在對現(xiàn)實世界進行“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基礎上形成的。[6](P4)
從認知的角度來看,構式“X涼了”從語法構式演變?yōu)樾揶o構式有其特定的心理認知基礎。語法構式“X涼了”的認知基礎在于:在人們的百科知識中,嵌入成分“X”和謂詞“涼了”一定處于相同的語義框架下;或者說當人們在描述某物涼了的時候,這個物“X”必然是具體可感的、且有相應的溫度變化,這一切都源于人們通過身體與物體的接觸產(chǎn)生的經(jīng)驗性常識并因此積累了有關“涼了”的具體語義經(jīng)驗。所以在使用方式上,語法構式是通過人們熟知的、能夠量化溫度的“X”與固定項“涼了”進行搭配使用,在構式的使用中提供對“X”信息的補充。而新興的修辭構式出現(xiàn)和使用也同樣基于以上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身體經(jīng)驗,以體驗為基礎的感知創(chuàng)造了不同轄域之間的相似性,[8](P386)促使人們在對具體事物的不斷感知中形成了相應的抽象思維。
通過與語法構式“X涼了”相比,人們發(fā)現(xiàn)新興修辭構式的語義更為抽象,其中“X”有了極大的拓展,但“X”被歸入構式的語義范圍中并非任意的,而是一定的認知動因在起作用。
萊柯夫和約翰遜指出,思維、行為、語言,就其本質而言,都是隱喻性的,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段,更是一種思維方式。[9](P8-10)受到語言以及認知經(jīng)濟性的制約,當原有的概念已經(jīng)無法滿足人們交際上不斷擴張的表達需求時,人們不會無休止地去創(chuàng)造新的結構形式;相反,人們已經(jīng)習慣在已有的認知圖式和交互模式上看待新的認知經(jīng)驗及交互方式,[1]即會采取隱喻的認知手段,利用另一事物與此事物的相關性找到兩者的關聯(lián)點,用已知的事物來表達新的概念。[8](P385)構式“X涼了”的拓展義項正是經(jīng)由轉、隱喻的思維方式,使得構式具備了修辭的動因。
構式中的“涼了”涉及我們“感受”到的溫度變化或狀態(tài),觸覺作為人們的主要感官之一,在現(xiàn)實中對于協(xié)助人們進行范疇化和概念化的作用重大。當人們身處一定的環(huán)境中,溫度的變化幅度如果與適宜人體的溫度發(fā)生沖突,必然會導致身體、進而心理的一系列變化。基于身體的體驗,這種將原本不屬于同一范疇的事物經(jīng)過重新分類劃分至同一范疇的思維過程正是隱喻性思維起作用的結果。也就是說,人們的思維方式總是不自覺地將兩種事物相提并論,并用具體的事物來思考、經(jīng)歷或談論抽象的事物,以賦予其具體事物的特征、從而幫助人們系統(tǒng)地描述看上去雜亂無章的世界。[8](P387)
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和轉喻之間并無本質的區(qū)別,隱喻是一種近似關系,轉喻是一種臨近關系,兩者構成一個連續(xù)統(tǒng)的兩端,中間存在著相互交織的現(xiàn)象。[8](P389)修辭構式“X涼了”也存在相對明確的轉喻的語言表達。例如,“蒂勒森涼了”以蒂勒森這個人來取代蒂勒森的政壇生涯,“諾埃爾涼了”以諾埃爾本人指代其作為籃球運動員的發(fā)展前途。
以上表明,人們對物體的體驗能夠幫助我們理解抽象的概念,為我們將抽象概念理解為“實體”(即隱喻性思維)提供了物質基礎。
流行語構式“X涼了”在網(wǎng)絡媒體的傳播下憑借簡潔經(jīng)濟、意義豐富的特點成為新聞標題、網(wǎng)絡及日常用語的常見表達?!癤涼了”從漢語中原本表達事物溫度變化的語法構式發(fā)展而來,受一定修辭動因的影響演變?yōu)樾揶o構式。修辭構式“X涼了”的演變過程是一種因語義關系的衍生而由實到虛的過程,其經(jīng)歷了詞性的拓展、用詞范圍的擴大,構式的語義也因此虛化,用以評價人、事物或現(xiàn)象發(fā)展境遇暗淡的委婉表達,在一定情境下帶有幽默諷刺、調(diào)侃的語義;其認知基礎是人們涉身體驗的經(jīng)歷,而隱喻的思維方式是該構式生成的認知理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