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巖 李曉岑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科學技術史研究院,江蘇南京,210044)
瓷青紙是以桑皮紙為原料,采用天然的靛藍染料染成深青色,再經施蠟、砑光而成,是我國傳統(tǒng)的染色加工紙。瓷青紙一般色澤厚重,質地堅韌,可分層揭開,其色猶如瓷器上的青釉,故稱瓷青紙,又可稱為青藤紙、碧槌紙、鴉青紙、磁青紙等。瓷青紙在明代宣德年間開始興盛,明清兩代的文人墨客又將其與宣德瓷并列,而成為明代宣德年間出產的“雙珍品”[1]。明宣德年間生產出來的瓷青紙是十分名貴的御用品,大多用作宮廷寫經紙。明宣宗對此評價是:“古色古香,光如緞玉,堅韌可寶”。金粟山藏經紙也是優(yōu)質的手工染色紙,經染黃、內里加蠟,呈黃色或淺黃色,質地堅固結實,表面平滑具有光澤,大多也用于寫經。瓷青紙結合了歷代手工染色紙的加工特點,將染藍、加厚、施蠟等制作工藝融于一身,極為難得。關于瓷青紙的起源與發(fā)展,學者們各執(zhí)一詞。
一些學者認為[2],瓷青紙源于明代宣德年間,其前身是北宋的瓷藍紙,專供宋徽宗使用。靖康之變后,瓷藍紙隨之失傳。300 年后的明代宣德皇帝重新開始仿制,因其色澤極似宣德瓷,而正式命名為瓷青紙,有些史籍上還寫作“磁青紙”。他們的觀點大多考自清代饒智元的《明宮雜詠》,書中對明宣宗御畫題詞:“畫筆通神造化俱,萬機多暇自歡娛。素馨十幅磁青紙,摹出西山霽雪畫[3]”。
也有學者提出[4],瓷青紙雖根據明代著名的青花瓷命名,但出現(xiàn)年代則早于此。在唐代已經有用青色紙祭天的宗教習俗,瓷青紙應源于唐宋時期。而且唐宋時期所使用的青色紙通常為多張皮紙通過浸染、漿捶復合、施蠟、砑磨上光而成,所用染料為天然植物染料,符合瓷青紙作為早期加工紙的基本特點[5]。雖然當時未出現(xiàn)過“瓷青紙”這個名詞,但確為瓷青紙的早期形象。這一觀點在王菊華[4]的《中國古代造紙工程技術史》一書中有所提及。
筆者通過對現(xiàn)有史料進行挖掘和分析,以時間、名稱為線索,根據瓷青紙的特征與制作方法進一步探究瓷青紙的起源與變遷。
1.1 兩晉南北朝——青色藤紙的出現(xiàn)
紙的染色技術從漢代就已經出現(xiàn),東漢人劉熙在《釋名》中解釋“潢”字時,就說此字乃染紙也。李曉岑等人[6]曾對新疆民豐東漢墓出土的尼雅紙進行過實驗分析,證明了東漢時期的尼雅紙是迄今存世最早的染色紙,對染色工藝的起源研究具有標志性意義。魏晉南北朝時期,繼承了漢代的染潢技術,并使之發(fā)揚光大,此時最流行的是黃色紙,稱為染潢紙。
晉代寫詔書和經史子集類書籍時,為了表示尊重,大多使用青紙而不用其他顏色的紙,史稱“青紙詔書”。荀子等人[7]在《勸學》中提到過“青,取之于藍而勝于藍”,其中的第一個青字,指的就是靛青,而藍則是用于制作靛青的植物染料,靛青染料是從藍草中提取出來后使用到紙張染色工藝中。查閱兩晉南北朝史料,發(fā)現(xiàn)其間有不少關于青色紙的記載。如《晉書》卷五十九楚隱王瑋傳中,瑋臨死前拿出其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jiān)刑尚書劉頌曰:“受詔而行,謂為社稷,今更為罪。托體先帝,受枉若此,幸見申列”[8]?!短接[》卷六零五中引晉人應德詹《桓玄偽事》:“玄令平準作青、赤、縹、綠、桃花紙,使極精,令速作之”[9]?!侗饼R書? 牛弘傳》記載:“永嘉之后,寇竊競興,劉裕平姚,收其圖集,五經、子、史方四千卷,皆赤釉青紙,文字古拙,并歸江左”[10]。可以看出在這一時期,青色藤紙僅供宮廷使用,極為珍貴。
兩晉南北朝時期,造紙原料隨著紙張需求量的擴大而增加,新開發(fā)使用了藤皮、竹、草等作為造紙原料,其中以藤皮用量最大[11]。藤的品種很多,但適合于造紙并常用的只有紫藤、青藤和黑藤,其中使用最廣泛的是青藤,但這一時期的青色藤紙并未廣泛投入到日常生產和生活當中,且生產出的紙也是單層紙。瓷青紙則是可分層揭開的厚紙,此時期的青色藤紙不具備瓷青紙的基本特征,所以尚不能看作瓷青紙的起源,但可作為早期染色紙來看待。
1.2 隋唐五代——青藤紙、厚紙的廣泛使用
有關青藤紙明確的文字記載,最早可見于唐代文書。唐代李肇在《翰林志》一書中記載:“凡太清宮道觀薦告詞文,用青藤紙朱字,謂之青詞”[12]。李賀也寫有《綠章封事》,詩中的綠章即青詞,亦作青辭,是一種用紅色顏料寫在青藤紙上祭天的奏章祝文。
唐代所造的青藤紙不同于前朝的青紙,通常為多張皮紙通過浸染、漿捶復合、涂布、施蠟、砑光而成,所用染料為天然植物染料,即生長在長江沿岸的蓼藍。紙張制作與硬黃紙方法相似,硬黃紙是用原紙經過染潢、涂蠟、燙平等加工后呈半透明的加工紙,除硬黃紙以外其他顏色的蠟紙在隋唐、五代也容易制得[13]。關于青色紙張染色的原料在唐代已經改良,蘇敬[14]在《新修本草》中記載:“菘藍為淀,惟堪染青。其蓼藍不堪為淀,惟作碧色爾”。
唐代藤紙的制造工藝精于前代,《浙江通志?紹興府? 剡紙》中記載:“剡藤紙名擅天下,式凡五:藤用木椎椎治,堅滑光白者曰捶箋……造用冬水佳,敲冰為之,曰敲冰紙”[15]。冬天敲冰造紙,水溫低,紙藥不易變質,可充分發(fā)揮紙藥的作用,紙張韌性更好。又經過木棰錘打,表面光滑潔白,有“白月光”之稱,繼而根據唐代人的習俗染成青色。
同時,藤紙的產區(qū)和產量較前代也在不斷增加。歐陽修在《新唐書》卷三十一《地理志》記載“婺州貢藤紙”“杭州余杭縣貢藤紙”[16];唐人李吉甫在《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六記載開元時婺州貢藤紙、元和時信州貢藤紙,同書卷二十七又記載杭州余杭縣由拳村出好藤紙;李林甫在《唐六典》卷三注釋中稱衢州、婺州貢藤紙等[17]。由此可知,唐代的藤紙產地已擴大到浙江的杭州、婺州、衢州和江西的信州等地,數量多于兩晉南北朝。藤紙產量的增多致使吟剡藤的詩句增多,如顧況的《剡紙歌》中“剡溪剡紙生剡藤”、皮日休的《二游詩》中“宣毫利若風,剡紙光于月”、劉禹錫的《牛相公見示新什》中“符彩添隃墨,波瀾起剡藤”、陸龜蒙的“宣毫利若風,剡紙光如月”等[18]。從晉代興起的藤紙,在南北朝似乎沒有太大的發(fā)展,但是在統(tǒng)一后的唐代達到全盛。
紙張加厚技術也在唐代開始普及,韓滉《五牛圖》的命紙使用的就是厚紙,是一種經過兩次蕩料成形的夾抄紙,如將紙濕潤后仔細剝離,可將其剝離成兩層,剝離下來的紙張正反面都很細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吳彩鑾的《刊謬補缺切韻卷》,是傳世的珍貴古籍寫本,此紙雙面加蠟、砑光,纖維束少見,纖維勻細。潘吉星[19]經過分析,發(fā)現(xiàn)這種厚紙是用手工紙坊中“單抄雙曬”的方式制成,即將兩層濕紙一起揭下、干燥脫水而成,因而可以揭為兩張、并非一張厚紙。中國制漿造紙研究院有限公司配合中國社科院考古所也曾對一些唐代文化用紙進行過分析研究,如唐大歷十五年紙樣及唐紙殘片紙樣,紙張緊密而簾紋不清,據分析是將兩層紙復合起來,經施膠、捶打、加工而成,紙性更加堅韌[20]。在唐代紙樣的分析中,紙張的制作原料除了麻以外,還有構皮、檀皮、桑皮、藤皮等,從側面反映了唐代造紙原料的增多,而且70%~80%都是加工紙,涂布、捶紙、雙層復合、染色、施蠟等技術在紙樣分析中均有出現(xiàn),涂料中礦物顏料和膠料品種繁多,反映了加工紙在唐代盛行,且加工技術水平較高[21]。唐代紙張加厚技術的普及,為進一步發(fā)展成瓷青紙奠定了基礎。
由于瓷青紙呈青黑色,用墨書寫不顯字跡,因而將金粉分散于膠水中變成泥金書寫佛經,寫出的字金光燁燁,色澤鮮亮。劉侗在《帝京景物略》記載過:“有磁青紙,堅韌如段素,可用書泥金”[22]。而佛經中使用金銀等貴重金屬最早則開始于唐代,唐代釋道世的《法苑珠林》有此敘述[23]:“震旦國之一人書大毗尼藏及修多羅藏及修多羅經銀紙金書,毗尼律金紙銀書,當爾書時在荊州長大明寺寫經”。書中記載的銀紙金書與金書銀紙,描述的是用銀箔為紙在上面寫金字或以金箔為紙在上面寫銀字?,F(xiàn)有出土文物也可證明唐代就有用泥金寫經的習慣,如1978 年蘇州瑞光寺塔出土的五代大和辛卯金書《妙法蓮華經》,卷首為金繪經變人物圖,該經卷尾部用墨題為“大和辛卯四月十八日修補記”,紙張經化驗為桑皮紙,與明代瓷青紙類似。據推斷,此寫經卷于大和三年修補,則經紙的制造及寫經年代當早于此。從紙上書法風格看“楷體遒美”,應當為隋唐時期作品。敦煌藏經洞的佛教經卷中也發(fā)現(xiàn)了若干用銀絲欄金字抄寫的瓷青紙佛經,以及山西應具、浙江瑞安、江蘇蘇州分別出土過五代、遼、宋等時期的瓷青紙佛經[4]。
由于瓷青紙又可稱為青藤紙,為多層紙張復合而成,且用泥金書寫佛經,唐代出產的青藤紙符合這些特征,因此可看作是早期瓷青紙。
1.3 宋元——鴉青紙、瓷藍紙、紺紙、碧槌紙等名稱出現(xiàn)
宋元時期記載的青紙一直未有瓷青紙之名,但其制作技術日益提升,外觀、原料、用途等與明代以來的瓷青紙越來越接近。此間,瓷青紙的別名開始不斷豐富。
“鴉青紙”這一叫法可見于宋代黃庭堅《求范子默染鴉青紙》的詩句中:“為染溪藤三百個,待渠湔拂一床書[24]”。北宋郭若虛[25]在《圖畫見聞志》中也記載道:“高麗使臣來中國,或用折疊扇為私覿物。其扇用青紙為之,上畫本國豪貴,雜以婦人鞍馬,或臨水為金沙灘,暨蓮荷、花木、水禽一類,點綴精巧”。此處記載的青紙即鴉青紙,也叫鵝青紙,紙色藍黑如鴉羽而有光澤,是由高麗使者進貢給宮廷使用?!端问贰肪硭陌似摺陡啕悅鳌分杏涊d高麗的特產時,專門提到高麗產的白楮紙、金黃紙、金粉紙、鵝青紙等作為貢品流入中國的情況。高麗紙享有很高的聲譽,上至皇室貴戚,下至文人學士,莫不對高麗紙給予高度評價[26]。據王菊華等人[27]分析,朝鮮時代所產紙一般比中國宋元時期所產紙厚兩倍,多數為皮紙紙張,粗放但質地堅韌;紙的纖維較長,不像中國紙纖維那樣被精細搗碎。高麗進貢的鴉青紙是用靛藍染成青藍色的柔性皮紙,書法家黃庭堅、金章宗及完顏璟很喜歡以此紙揮毫,后經改良成為當時宮廷御用的瓷藍紙。明代周嘉胄[28]在《裝潢志》中寫道:“宋徽宗、金章宗,多用瓷藍紙,泥金字,殊臻壯偉之觀”。
根據瓷青紙顏色特點看,史料中出現(xiàn)過“碧紙”“紺紙”等叫法。程大昌[29]在《演繁露》中稱:“今世上自人主,下至臣庶,用道家科儀奏事于天帝者,皆青藤紙朱字,名為青詞綠章,謂以綠紙為表章也”?!豆鸷S莺庵? 志蠻》記載[30]:乾道九年(1173 年)大理國李觀音等在廣西橫山“擎誦佛經,碧紙金銀字相間”?!对颇峡脊拧穂31]記載:1925年羅振玉在天津見到大理國相國公高泰明所造《維摩詰經》一卷,用紺紙泥金書。《維摩詰經》后由日本三井文庫所藏,據敦煌學者施萍婷赴日所見編錄的《日本三井文庫珍藏敦煌遺書目錄》一書來看,三井文庫所藏《維摩詰經》的瓷青紙已成黑色,與羅振玉所見紺紙類似[32]。關于瓷青紙為何會變黑,《中國染織史》[33]記載:藍色染料的原料有馬藍、菘藍、蓼藍等,另外有染成栗紅、紺黑色的用核桃殼(或板栗殼)及其樹皮、櫟木樹皮與堅果等的浸出液為染料;清代陳祥裔[34]《蜀都碎事》與汪森《粵西叢載》[35]也均記載:四川用楠棗榨汁及廣西用膠藤汁染扇。據推測由于各地所用植物染料不同,有的染料因藏放時間過久而氧化,致使顏色加深,所以才會使此經卷呈現(xiàn)黑色。
根據瓷青紙的制作特點,又出現(xiàn)“碧槌紙”這一別稱。宋代范成大[36]的《吳船錄》中描述:他見到四川白水普賢寺藏成都所制經書,用銀泥在碧槌紙上書寫,卷首用金作圖畫?!缎绿茣? 董昌傳》[16]記載:“命方士朱思遠筑壇祠天,詭言天符下降,碧槌朱文不可識”。自宋代發(fā)明“捶紙法(槌紙法)”后,捶紙的方法就開始運用于各類紙張制作中。北宋米芾[37]記載道:“福州紙,漿捶亦能歲久……河北桑皮紙,白而漫,受糊漿捶成,佳如古紙……唐人以漿捶六合慢麻紙,書經明透,歲久水濡不入”。捶和漿相結合,加工出的紙張緊密平滑并有一定抗水性,麻紙、桑皮紙、藤紙等均可以制成捶紙。捶紙加工完之后再用靛藍染料染色,宋代繼承的捶紙技術已經相當成熟。
在宋代,制作靛青的原料較前代也有了進一步研究和改進,宋應星[38]在《天工開物》中詳細列舉出了5 種藍色染料:“凡藍五種,皆可為淀。茶藍即菘藍,插活根;蓼藍、馬藍、吳藍等皆撒子生。近又出蓼藍小葉者,俗名莧藍,種更佳”。蘇頌[39]在《本草圖經》云“有菘藍,可以為淀……有蓼藍,但可染碧,而不堪做淀”、寇宗奭《本草衍義》云“蓼藍即堪揉汁染翠碧[40]”等,這些記載反映了藍靛染料種類的增加以及染色技術的不斷提高,使紙張染色更加成熟。
浙江瑞安出土過宋代金書《妙法蓮華經》,經檢驗,是將3~4張優(yōu)質桑皮紙通過浸染、漿捶復合、涂布、施蠟、砑磨上光而成,染紙所用染料是靛藍染料,如馬藍、菘藍等[41]。染成的紙張顏色類似青花瓷色,與明代瓷青紙的制作工藝如出一轍,更加證實了宋代已有瓷青紙。瓷青紙不僅用于書寫佛經,也可用作書籍襯紙和卷軸的引首或包首。蘇州光瑞寺出土的北宋雍熙刻本《妙法蓮華經》,卷軸引首使用的就是瓷青紙,卷首還用泥金繪制各種人物圖。在《前塵夢影錄》[42]卷下又有記載“宋元時故楮界烏絲闌筆,筆率更法廿三葉印章十余,方用蝴蝶裝宋瓷青紙面”。明朝初年,宋濂等人采輯元史,也是選用這種瓷青紙作書衣。除以上文字記載及出土存世實物外,唐宋記載的青色、綠色紙張,還有宋代袁說友[43]《箋紙譜》中“謝公十色箋”的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諸色紙張,依舊未見唐宋文獻有瓷青紙之名。然而,根據宋元時期的染藍、紙張加厚等技術,以及青紙的用途與特征,可推斷當時的青紙即后世所謂的瓷青紙。
1.4 明代——瓷青紙正式命名與興盛
明宣宗善于書法和繪畫,是用紙行家,他在宣德初年感到進貢紙的品種少,質量也不理想,因此下令全面提高府內的用紙質量,增加品種[44]。他要求以宮內所藏澄心堂紙和宋代金粟山藏經箋等歷代名紙為標本仿制,經過一番研究,紙上蓋有“宣德五年造素馨紙”之類印章的宣德紙就此出現(xiàn)。其間出產了各種名貴紙張,有素紙、五色紙、粉箋、蠟箋、五色粉箋、灑金箋、金花五色箋、灑金五色粉箋和瓷青紙等10多個品種,多為加工紙[45]。方以智[46]在《物理小識》中列舉名紙時就談到了宣德紙及其種類:“宣德五年,造素馨紙,印有灑金箋、五色粉箋、磁青蠟箋……宣德陳清款,白楮皮厚,可揭三四張”。書中記載的瓷青紙較厚,以靛藍染成深藍色,再經加工,用泥金寫經和作畫。
瓷青紙作為名貴紙張的一種,在明代宣德年間被大量仿制,因色澤鮮艷與青花瓷相似,而正式命名為“瓷青紙”,此時有關瓷青紙的文字記載也開始增多。文震亨[47]在《長物志》中寫道“惟大內用細密灑金五色粉箋,堅厚如板,面砑光如白玉,有印金花五色箋,有青紙如段素,俱可寶”。表明瓷青紙具有堅韌平滑的特點。明代沈榜[48]在《宛署雜記》中記載道“大瓷青紙十張,價一兩”??梢姶汕嗉堅诋敃r十分名貴。《樊榭山房集》卷三十九和《奩史》卷四十八[49]均明確記載過“明宮妃寫金字經多用瓷青紙”。通過這些古籍史料的記載,不難發(fā)現(xiàn)瓷青紙在當時十分稀有,是專供皇室及貴族寫經使用的名貴紙張。此外,在瓷青紙的制作基礎上還衍生出一種名為羊腦箋的紙。清代沈初[50]在《西清筆記》記載:“羊腦箋以宣德瓷青紙為之,用羊腦和頂煙墨窖藏久之,取以涂紙,砑光成箋”。其紙黑而有光,用于寫經,歷久不壞,又不易蟲蝕。
明代的瓷青紙品質精良,多用宣紙制作,按厚薄分為單宣、夾宣、二層、三層、四層等,單宣又有各種規(guī)格的棉料單宣、凈皮單宣、特凈皮單宣。夾宣是在抄制時把紙漿加稠而使紙張加厚,二層或三層的夾宣則是抄兩次或三次,將紙漿抄出時趁濕疊在一起,微干壓之,后將壓榨過的濕紙幅貼于焙墻上干燥,即成為2~3 層的厚紙[23]。若將紙張濕潤后仔細剝離,可分成兩層或三層,剝離下來的紙張正反面都很細平。用夾宣紙制作的加工紙通常用于書法,其標重和厚度可根據需要而定,用于臨摹者薄一些,用于寫經者厚一些。瓷青紙則是采用二層或三層的夾宣制作,除寫經外,還可用作裱畫的禙紙或制作冊頁。
明代對瓷青紙的制作技術進行了改進,主要體現(xiàn)在制靛和染色方面。宋應星[38]在《天工開物》中對制靛的描述是:“凡造淀,葉與莖多者入窖,少者入桶與缸。水浸七日,其汁自來。每水漿一石,下石灰五升。攪沖數十下,淀信即結。水性定時,淀沉于底……其掠出浮抹曬干者,曰靛花。凡藍入缸,必用稻灰水先和,每日手執(zhí)竹棍攪動,不可計數,其最佳者曰標缸”。與《齊民要術》所述方法比較,可發(fā)現(xiàn)水浸時間和石灰用量均增加。打靛也是制靛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物理小識》[46]中有關于打靛的記載;“撞水必力士,一氣三百余杵則成,溪歇一杵挏水無聲則靛不佳”。打靛技術的熟練程度與靛藍沉淀質量的好壞直接相關,當原料充分發(fā)酵后加入瀝石灰,隨后需兩人成犄角之勢用靛耙猛力推攪,直至出現(xiàn)靛花。只有技術嫻熟,對于打靛的時間、次數、速度有著豐富經驗[51]的打靛工匠才能做到這種程度,。宋應星還詳細總結出5 種藍色染料:“凡藍五種,皆可為淀。茶藍即菘藍,插活根;蓼藍、馬藍、吳藍等皆撒子生。近又出蓼藍小葉者,俗名莧藍,種更佳”。吳慎因[52]在《染經》中關于“頂色”的描述:“明蘭寶翠,茲漿鮮紅,至次年春夏可變成熟紅如天青緞”。靛青顏色深藍發(fā)紅,并泛有光澤是質量好的標準。
宣德年間,宣宗下令對紙張進行大量仿制,使瓷青紙制作得到進一步發(fā)展。這一時期的手工紙制作技術不但積累了唐宋時期的造紙經驗,而且對之后清代造紙技術的改進也有很大影響,在造紙史上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
經考古發(fā)現(xiàn)的眾多經書均與宗教和祭祀有關,常被運用在佛教的手抄繪本上,瓷青紙的出現(xiàn)與繁榮,與佛教寫經的需求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是我國造紙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國古代瓷青紙的演變與發(fā)展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唐代出現(xiàn)青藤紙,到明代瓷青紙被正式命名,體現(xiàn)了我國造紙原料的不斷增加與改進,以及手工紙加工技術的不斷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見證了我國古代造紙工藝的成長。魏晉時期青色紙的出現(xiàn),染色加工紙正式登上歷史舞臺;隋唐五代造紙原料擴大、紙張制作技術改良,瓷青紙初具雛形;宋朝造紙原料、造紙技術進一步改進,瓷青紙加工技術成型;到了明代,明宣宗下令對瓷青紙重新進行仿制,并對其正式命名,成為馳名中外的名貴御用寫經紙。一種名貴紙張的產生,濃縮了一部我國造紙史。從瓷青紙的發(fā)展與演變過程,可以窺見我國整個古代造紙技術的發(fā)展,經過歷朝歷代對紙張技術的精益求精,才有了如此多精美紙張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