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凱帆 重慶師范大學
縱觀關于魯迅是怎樣的一個人的問題,不難發(fā)現(xiàn)在人們下定義式的回答中,魯迅仿佛神祇一般的英雄人物,思想永深刻,方向永正確,動機永單純的形象,事實上,這樣的人自古至今也不可能存在,人們通過自己的希望和臆想,把魯迅一個活生生的人編造成了一種象征符號,每當社會需要辛辣的諷刺和深刻的警醒時,人們會把魯迅的名言警句翻出來再次消費。在如此形容下的魯迅就是課本上那個手持煙斗目光深邃有神的畫像,然而真實的魯迅,是在上課教學時不修胡子頂著蓬亂的頭發(fā),隨意的穿著,只通過一開口深厚的文學知識和文化素養(yǎng)來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學生。
有人讀魯迅的《彷徨》《吶喊》便下定義說魯迅的寫作風格是冷的,人也是堅硬冷漠、嚴肅犀利的,但如果曾讀過《朝花夕拾》便會發(fā)現(xiàn)魯迅灑落在文章里的童心、童趣。魯迅先生文章所蘊含的從來都不是冰冷,而是對國家、國民熾熱、激烈的情感,化為了一點點凝練沉穩(wěn)的字句,渴望通過自己“吶喊”來撼醒國民的麻木愚昧,他若真的冰冷,大可袖手旁觀不置一詞,可他是真正的勇士,他一直在堅定地直視著慘淡的人生、正視著淋漓的鮮血,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對這土地、國民,他愛得太過深沉。
創(chuàng)作《朝花夕拾》時,魯迅已經(jīng)46 歲了,但在描寫自己的童年時,一個聰明、好奇、貪玩、想象力豐富的孩子躍然紙上,對于魯迅來說,天真幸福的童年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維護舊式的家族傳統(tǒng),可魯迅一直都是一個堅毅不服輸?shù)娜?,接受過新思想的他明白家庭沒錯,家人沒錯,而舊式的家族社會錯了,他們束縛著女子,束縛著閏土,最終也束縛了他——他被迫迎娶了母親為他定下的,根本不相識的傳統(tǒng)女子朱安,開啟了他痛苦的婚姻。享受過舊式社會帶給過他的快樂,可魯迅依然能夠清醒認識到封建禮制的毒害,可見從始至終,魯迅的世界里就不止他一人。46 歲的魯迅心里仍有著6 歲時的快樂和靈氣,但也有著超前的超脫和自然,在一群麻木的人當中獨自清醒是一件艱難痛苦的事情,魯迅選擇痛苦,選擇清醒。
他說:“我自己對于苦悶的辦法,就是傳與襲來的苦痛搗亂,將無賴手段當作勝利,硬唱凱歌,算是樂趣,這或者就是糖吧,”魯迅是出了名的嗜糖,曾因為柿糖霜勾引地睡不著覺,也曾為了糖與螞蟻斗智斗勇。糖對于魯迅而言是幼時僅剩不多的習慣保存,也是多年來與痛苦搏斗的興奮劑,心里十分痛苦的人,一點糖就夠了。
“你戰(zhàn)勝了,從此我只愛你一個人?!?/p>
“聽講的學生倒多起來了,大概有許多是別科的。女生共五人。我決定目不斜視,而且將來永遠如此,直到離開廈門。”
“小刺猬,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我總疑心那里會慢一點?!?/p>
這是魯迅文字的另一面,這一面他都留在了給愛人許廣平的信件里。后來二人的書信被收錄成《兩地書》,里面有二人四年間100 多封通信。里面沒有兩人過多的相思傾訴或甜言蜜語,僅是兩個志趣相投者對國家時事和家長里短的平凡瑣事。這樣的信件對于外人來看沒有李銀河和王小波那樣的文學價值,但是對兩個人艱難晦澀的愛戀來說,是最深情的證明。
橫在魯迅真愛面前的,一個是一個叫朱安的女子,一個是師生戀的輿論鍘刀。魯迅前半生一直過著禁愛的生活,這是他不向封建禮教低頭的傲骨,也是他對妻子、母親、眾口悠悠的交代。孤獨的魯迅直到一個叫作許廣平的女子闖入他的生活,她的熱情、自由都符合了魯迅對新女子的想象,可是師生戀以及原配妻子的種種負累壓在魯迅頭上,他害怕傷害到許廣平,也害怕自己不是許廣平的最佳選擇,對于二人的關系,魯迅一直逃避猶豫,而許廣平則一直橫沖直撞,撞潰了魯迅的不自信和恐懼,1927 年10 月,魯迅和許廣平在上海景云里正式結(jié)合,建立家庭,那時魯迅47 歲,許廣平29歲,魯迅說“我對于名譽、地位、什么都不要,只要‘梟蛇鬼怪’夠了”。對于魯迅來說,一個家庭已經(jīng)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氣和運氣,二人的結(jié)合魯迅是抱著與世界決裂的心情做的決定,魯迅的愛情是艱難的,在愛里的卑微的,索取的,他渴望著許廣平,當年封建婚姻的安排已經(jīng)封鎖了他曾經(jīng)心里對愛情的一切幻想,直到“小白象”的到來。
真實的魯迅也曾因為革命前路未卜而迷茫不知所措,也曾在好奇地跟隨著一個奇怪的標記出城很遠,意識到極可能是某個組織的暗號時落荒而逃;也曾無力抗拒家族分配的婚姻,穿著舊式婚服,帶著假辮子娶了妻子;也曾逃避心愛之人的追求,自卑迷茫,充滿懷疑;這樣的魯迅不是完美的符號,是有血有肉的,會哭會笑,有痛覺有欲望的人,這樣的人也許并不能成為每個心中的完美偶像,也許與大家心目中的人民英雄相去甚遠,但這樣的魯迅可愛可敬,他像我們每個人一樣,又和每個人都不一樣,他痛苦著、失落著,也堅持不懈地戰(zhàn)斗著,清醒地看著這個冷血麻木的人世間,用自己的文字一點一滴地努力改變著這個世界。
現(xiàn)在有很多人讀一本書并不是因為一本書里的內(nèi)容,也不想真正了解這位作者到底傳達了些什么,只是因為這本書很多人都讀,有些所謂的“大家”說這是本好書,也有只是因為這本書的作者十分著名,為人稱贊,如填鴨一般把一本書咀嚼完,便眼睛也不睜地大肆夸贊,溢美之詞橫飛,但你若問他,作者為何這樣寫,為何這樣安排,他便雞同鴨講,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甚至作者寫錯了字,用錯了修辭他也一概而過只知夸贊。這種現(xiàn)象是可怕的,人總算有了向高向雅的覺悟,可是卻沒有分辨高雅的能力,只會附和的復讀機充斥著市場,捧高了一些無德無才的作家、藝人,埋沒了一些低調(diào)清醒的實力派。事實往往是真正有真才實學的人自覺沒資格對一本高作品頭論足,因此沉默,胸無點墨的人卻對著一本人氣爛書吹天侃地,因此喧囂。現(xiàn)在的輿論很吵鬧,人們需要足夠的知識和素養(yǎng)來聽到真實的聲音,看到真實的魯迅。
魯迅先生不可否認地為中國的文學做出過貢獻,說出的一些警世名言至今仍驚心動魄,但魯迅先生也僅是一位先生,不是符號,不是標志,不是神,不是虛偽的戰(zhàn)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