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妮
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清雅覺得如果二十歲的時候知道了現在的生活,也許她會換一個活法。誰能有前后眼呢?誰知道二十年后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呢?只有到二十年后真的來了才知道。她不是個聰明女人,目光短淺得很,也后知后覺得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人生是一個不斷失去和頹敗的過程,這二十年中她失去了青春、美貌……但并沒有獲得什么,這更讓她覺得這是一個徹底失去的過程。雖說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容易傷春悲秋,但是清雅還是不太喜歡多愁善感。她覺得人應該往前看,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人是為今后而活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清雅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以前她哭就哭、笑就笑,從不掩藏自己的感情,但現在她覺得情緒不如憋在心里,宣泄這些情緒就好比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放在自己心里,始終還是自己的情緒,不用任何人安慰,自己就消化了。她想起了外婆說的話:心胸是讓委屈撐大的。那個小腳的、并不認識多少字的女人,說出的話卻并不比哲學家遜色,也在她黯淡的少女時光中給了她一絲溫暖。
清雅拿行李出門,樓道里打掃的阿姨每次看到她都要和她打招呼,表情有點諂媚。清雅想起這個阿姨第一次見她時說的話:“你長得真漂亮?!辈皇菦]有人說過她漂亮,但是從一個打掃阿姨的嘴里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很驚奇,不好意思地說:“沒有吧,我怎么能算漂亮呢?”阿姨說:“喬小姐,你不漂亮那就沒有漂亮的人了。”清雅笑著說了聲謝謝。漂亮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帶給你想要的一切,但同時也會傷你,清雅很早就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她從來不運用美貌這個武器。她常說,如果你有一個武器,而你不覺得它是武器,把它束之高閣,讓它蒙灰,那它的確不一定是武器。漂亮對清雅來說沒有用,這個和家庭有關,她的媽媽是一個很男性化思維的女人,從小她就給清雅剪比男孩還要短的頭發(fā),穿的衣服永遠是藍白灰黑,幾乎沒有鮮艷的顏色,一件女孩子喜歡的粉紅色衣服也沒有。十五歲之前清雅一度覺得除了名字比較女性化以外,自己幾乎就是一個男孩了。因此從來沒有人夸過自己長得好看。而她的媽媽喬芝芝的長相很是一言難盡,如果不說她們是母女的話,很少有人會覺得她們是一家人,但她確實就是喬芝芝的親女兒,而且還跟了喬芝芝姓。人類就是這么奇怪,長相不出眾的喬芝芝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但喬芝芝并沒有像別的媽媽那樣善于發(fā)現和炫耀自己女兒的美麗,她是隱藏的,甚至是刻意忽略的。喬芝芝的丈夫陳大軍是個軍人,常年駐扎外地,只有探親的時候才可以回來。陳大軍并不愛喬芝芝,他每年回來的天數屈指可數。他對喬芝芝的留戀少之又少。說起來喬芝芝是個好女人,除了長相平平無奇之外,她全身都是優(yōu)點。她做的菜比五星級酒店廚師做的還要好,她拿手菜非常多,而且不限菜系,只要她吃過的,她都能做得八九不離十。這是一種天賦,喬芝芝在這方面得天獨厚,不僅在做菜上她顯得特別突出,在整理打掃上她也是一把好手。她洗的白襯衫總是比別人白,她擦的皮鞋總是比別人亮,她燙的衣服總是一個褶子都沒有,縫都是筆直的。她家里的地板總是一塵不染,一根碎頭發(fā)也不會有。喬清雅總在想媽媽為什么給她剪那么短的頭發(fā),媽媽的頭發(fā)為什么也是那么短,印象中她從來沒有看過留長發(fā)的媽媽。所謂物極必反,大學畢業(yè)的喬清雅迫不及待地選擇了逃離,她沒有顧及媽媽希望她回到小城的想法,而是義無反顧地留在了省城,她要過屬于自己的生活,和媽媽不一樣的生活。
印象中她和媽媽爭吵的機會不是很多,大部分時候媽媽都是說一不二的,并不過問她的意見和感受,所以養(yǎng)成了沒有主見的習慣。很多年之后當她試圖去理解媽媽的時候,她才想到了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的媽媽,呆板、規(guī)規(guī)矩矩、凡事都活在條條框框里。媽媽所有的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就和她的抽屜一樣,打開來每一樣東西都分門別類,整齊劃一地擺在那里。清雅覺得大學畢業(yè)獨居的日子如同脫韁的野馬,再也沒有人束縛自己了,留起了隨心所欲的長發(fā),燙得很爆炸,遠遠看去像一個洋娃娃,穿衣服也是各種風格混搭,和喬芝芝的簡潔單調形成鮮明對比。每天早上起來找衣服經常把衣服拖得地毯上、床上、柜子上到處都是,清雅覺得很開心,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喬芝芝不愛亂花錢,她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每一季的衣服她都是數著件數買的,絕不多買一件,也絕不少買一件。喬芝芝活得這么精準,喬清雅卻把自己的工資都用來買衣服了,以至于她的出租房都堆不下。這種肆意消費的結果是讓她沒有什么女性朋友,公司里的女同事都很不喜歡她,覺得她是個妖精,每天穿的衣服都不重樣。喬清雅也無所謂,她覺得友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脫離了喬芝芝的模式。當然,這些喬芝芝并不知道。每次回家,喬清雅都會穿上白襯衫黑褲子,戴上黑框眼睛,把肩膀上的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梳好,緊緊地綁在腦后。喬芝芝完全看不出來,她只是疑惑在國際化大公司、經常出國的女兒為什么總是經濟緊張。
陳大軍并不怎么來看喬清雅,他在喬清雅七歲的時候就轉業(yè)到了省城,隨后就離婚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喬清雅并不太懂大人的悲歡離合,所以她沒有很悲傷,也因為陳大軍在她的成長歲月里的缺失。對于父親,她實在覺得陌生,以至于她并不能真正理解離婚這個詞的意義。而喬芝芝不一樣,她痛哭流涕了三天三夜,誰也安慰不了,連她的媽媽都安慰不了她,更別說其他人了。但是喬芝芝恢復得很快,喬芝芝對喬清雅說:“沒有誰能救得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得了你自己?!蹦暧椎膯糖逖鸥靖悴磺宄讨ブミ@句話是對她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她只是覺得那一刻的喬芝芝很美,從未有過的美麗。喬芝芝悲痛來得撕心裂肺,去得也是無影無蹤,反而讓喬清雅覺得外婆才是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她的悲痛顯而易見,好像離婚的是她而不是喬芝芝。
一個三十多歲離了婚的女人,即使你長得不那么漂亮,也不妨礙有人給你說媒,其實那些說媒的人也不是真的要給你說媒,希望你能找個好的歸宿。他們都有著極其奇怪而復雜的心理,帶著一點同情以及自身的優(yōu)越性來施舍不如自己的人。喬芝芝非常反感這些,以致于和陳大軍離婚十幾年喬芝芝都沒有再婚的打算。其實喬芝芝過得并沒有外人想得那么苦,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很清靜,并不那么需要男人,換燈泡、修馬桶這些她都在行得很,有些實在需要男人的重活,她可以讓她弟弟幫忙。也許正是因為有喬芝芝這么一個強勢的媽媽,才讓喬清雅沒有因為父愛的缺失而出現性格缺陷。但是成年后的喬清雅才真正明白過來,父親的缺失是真實地對自己產生了影響,這種影響不是表面可以看出來的,有些內心的東西只有自己才可以感知,那的確是一種很難彌補的缺失。她很害怕同別人去談論自己的父親,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去形容自己的父親。如果家里面的三個人,各自不了解對方,丈夫不了解妻子,妻子不了解丈夫,女兒不了解父親,也不了解媽媽,而媽媽也不了解女兒,父親也不了解女兒,這是一個多么大的盲區(qū)。清雅讀大學的時候常常聽到女生們討論各種幸福的條件,還有人列了幸福清單。當女生們對幸福發(fā)表意見的時候,清雅就覺得沒有什么話好說,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幸不幸福這回事,其實了解和懂得才更重要,至少了解和懂得能讓人與人和平共處下去,如果你連了解都不了解一個人,何來幸福呢?至于什么幸福清單她更覺得沒有什么意義,就是列了很長很長的清單,你都實現了清單里的愿望,你也不見得幸福。幸福清單和幸福是兩回事。至少喬清雅知道幸福是描述不出來的,也是列舉不出來的。
清雅所在的這家公司,是非常知名的一家國際型大公司,做進出口貿易,清雅在語言上的天賦非常強,這也得益于喬芝芝的軍事化管理。幾乎小學到初中的每個夜晚,喬芝芝都會花一個小時的時間督促清雅學習英語、單詞默寫、背誦課文。這種死方法造就了清雅不錯的外語能力,所以才能在世界級大企業(yè)中謀得一席之位。清雅有一次去東南亞出差的時候,恰巧看到了陳大軍和他的新夫人和女兒一起出游,陳大軍帶著新組建的家庭,其實也不能算新組建的家庭,陳大軍在清雅七歲的時候就再婚了,也就是離婚的同年再婚了。而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也僅僅只比她小了八歲。陳大軍長相英俊,五官立體,可是這種美貌沒有遺傳給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陳清靈,清雅用一種諷刺的眼光看著清靈,清靈也正在用一種不太友善的目光看著喬清雅。清雅拿著自己的登機牌假裝沒有看到他們,把臉轉到了別的地方。她的父親陳大軍再婚的女人菲菲是一個很強悍的女人,有家族企業(yè)的工廠,陳大軍因為和她結了婚,也辭職在工廠做了經理,表面看上去很風光,但實際上一切都在自己老婆的控制之下??粗惔筌娫谛录彝ッ媲暗恼~媚和巴結,清雅內心有說不出來的厭惡,當然她也不喜歡自己的后母,她身上有一股讓人厭惡的傲慢,好像所有人都低她一等,不就是個暴發(fā)戶嗎?人與人之間的感覺都是相通的,你不喜歡別人,別人自然也不喜歡你,喬清雅知道,她們對自己的不喜歡絕對超過了自己對她們的不喜歡。喬清雅個子很高,而她的繼母恰恰是一個很嬌小的女人,她在喬清雅面前總是喜歡像樹袋熊一樣掛在陳大軍的身上,以顯示她的主權。
陳大軍喊住自己的大女兒。對她,他有很多愧疚,但是他有什么辦法呢,他是一個自私窩囊的男人,在現實面前他選擇了低頭,他抵擋不住誘惑,他抵擋不住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他抵擋不住庸庸碌碌的平凡生活的侵蝕……所以他要過自己的生活,至于喬芝芝、喬清雅會怎樣,他不想去想,他認為喬芝芝那么能干,沒準沒有他還能過得更好,他這樣想著,負罪感少了好多。唯獨對這個女兒,他有愧。喬清雅聽到父親叫自己,回過頭,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好巧!”短暫的寒暄之后,同事彼得出現了,彼得是在美國長大的華裔,高大英俊,沃頓商學院的高材生,懂三門外語,是公司亞太區(qū)的銷售總監(jiān),是全公司女性暗戀的對象,也是清雅的上司。他的出現解救了喬清雅,喬清雅結束了和父親的談話,和彼得進了登機室。陳大軍有些失落,菲菲湊過來說:“你女兒走了什么運,和這么帥氣的男的出游,難不成是當小三?”陳大軍氣不打一處來,對著菲菲吼道:“你才是小三!”一直以來陳大軍在菲菲面前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這讓菲菲實在沒有料到,當場愣住了。
彼得是特別有教養(yǎng)的男士,這種教養(yǎng)倒不是說他有多么干凈,而是表現在他從不過問別人的私事,甚至連一絲一毫的興趣都沒有,別人如果不說,他絕對不會問。清雅自然也不想說這些,畢竟她在公司里走的是高冷妖精路線,那些女同事沒有少在彼得面前搬弄是非,除了她愛打扮,其實她也沒有什么,但話到了別人嘴里就不一樣了,一張白紙在以辦公室政治為生,以各種宮斗為人生樂趣的女人嘴里一定會變得色彩斑斕。所以清雅看向彼得,想從他的眼睛看出點什么,可惜沒有,那是一雙平靜清澈但是也無比深邃的眼睛。空姐發(fā)放飲料的時候,清雅醒了過來,彼得說:“你看上去有些疲倦。”清雅打了個哈欠,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上面居然還掛了一滴淚珠。清雅不好意思地抹了下眼睛,對彼得說:“有點疲倦,不過不嚴重,本來只是瞇一下,沒想到真的睡了過去?!鼻逖欧约好媲暗暮娇针s志,上面介紹科羅拉達湖,也就是紅湖,里面的圖片非常漂亮,清雅驚嘆起來。彼得說自己去過,大學時暑假和同學去過,這就是紅湖,在玻利維亞西南部和智利的交界處。因為湖水中含有紅色礦物質,所以從遠處望去,湖水呈現一片紅色。兩人由此打開了話匣子。
因為這次出差,彼得和清雅的關系近了一些。在這樣的跨國公司中,明爭暗斗是少不了的。清雅并不擅長,所以被暗箭傷了很多次,彼得或明或暗保護了她不少,公司有一個到美國培訓三個月的機會,彼得把這個機會給了清雅,于是關于他們的流言蜚語多了起來,當然基本都是針對清雅的,還沒有人會蠢到去得罪領導。幸好去美國的日子很快來臨,多少可以清凈一會兒。
在美國的時候,清雅總是喜歡一個人去紐約中央公園喝咖啡、喂松鼠,她覺得時間這才慢了下來??臻e時,清雅把紐約的博物館、美術館跑了個遍,在藝術世界中才能感受到內心的寧靜。彼得因為工作也在此期間回美國,他盡地主之誼,帶著清雅逛了不少紐約的大街小巷。因為彼得,清雅對紐約的了解不再僅限于旅行團的網紅打卡景點,而是了解了這座城市的韻味。忘乎所以的兩人不知道公司此時關于他們的流言已經漫天飛舞了。
回國的清雅明顯感覺到公司里那些同事的敵意,彼得的副手喬治,一直對彼得的職位虎視眈眈,雖然平時他總是偽裝得忠心耿耿,但背地里小動作一樣沒少做。忍不下去的清雅選擇了辭職,但是這并不妨礙她和彼得的戀情更進了一步。以清雅的能力她很容易在另一家公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反正都是打工,只要薪水不少拿,都是一樣的。
雖然清雅想要和喬芝芝不一樣,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發(fā)現自己內心堅硬的部分越來越像喬芝芝,只有在面對彼得的時候,她才能慢慢放下內心的防備。清雅離開原來的公司之后,彼得就和清雅同居了,彼得對清雅很好,帶清雅去了一直想去的紅湖。兩人很是海誓山盟了一段時間。然而生活并不總是一帆風順,有的時候也會有烏云時隱時現,不管多相愛的人在相處中也會出現不和諧的音符。彼得和清雅也是不可能例外的。陳清靈讀大學,來到了清雅的城市,她常常來找清雅,但清雅并沒有那么歡迎她,她來清雅這里主要是因為彼得,她來幾乎只纏著彼得,姐夫長姐夫短地叫著。變成大姑娘的陳清靈比以前要漂亮一些,但是和清雅比起來要差不少,但是陳清靈繼承了她媽媽的嬌嗔,舉手投足間倒也顯得可愛青春,彼得顯然沒有那么討厭她,陳清靈知道彼得喜歡聽歌劇,不知道她從哪里搞到的票,隔三差五喊彼得去。彼得國外長大,也不避嫌,認為這是正常的交際。清雅沒有少為這個發(fā)火,漸漸彼得覺得清雅有些不可理喻,清雅越來越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幾次打電話給陳清靈讓她不要到她這里,但是收效甚微。
清雅想結婚也許一切就好了,和彼得同居了五年,時間也不算短,清雅覺得如果不結婚,兩人可能也該分手了。彼得并沒有要結婚的打算,他甚至計劃去東南亞工作,公司也有這個意向。清雅覺得彼得和自己漸行漸遠,而她快三十歲了,二十八歲是女性的一道坎,如果不結婚,清雅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即使沒有陳清靈的打岔,清雅也覺得她和彼得很難走下去了。蓮娜出奇不意的到來,讓清雅貌似平靜的世界崩塌。那天清雅為一個合同條款在公司咖啡間和客戶據理力爭,激談中,咖啡都打翻在清雅白色的西裝裙上,清雅心情頹敗不堪時,接到了一個電話,讓她立刻從三十層的公司樓上下來。這通電話很神秘,打電話的女人從口氣中就散發(fā)著一股復雜的情緒,清雅帶著一絲好奇飛快下了樓。清雅面前的這個女人,有著不輸清雅的高挑身材,甚至她的身材更加玲瓏有致,一身得體的阿瑪尼套裝顯得莊重而典雅。清雅有些愣住了,快速過濾了一遍自己的社交圈,發(fā)現并沒有這號人物。清雅很少在女性面前自卑,倒不是因為這個女人比自己漂亮,而是一種氣質,這個女人身上的貴氣,讓清雅覺得望塵莫及,甚至顯得自慚形穢。這幾年清雅漸漸喪失了自信,但是她一直都不承認,見到蓮娜之后,清雅終于知道了自己潛在的自卑的原因。她有點恨自己為什么要穿白色的套裙,為什么還要在裙子上沾上咖啡的污漬,這樣顯得邋遢而不干練。清雅一直夢寐以求自己成為一個殺伐決斷的女強人,卻越來越發(fā)現,她似乎到不了那個境界,差了點火候、狡詐和狠心。
蓮娜開門見山地做了自我介紹,她是彼得的未婚妻,清雅驚呆了,好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她看著眼前的女人,只感到一陣眩暈,瞬間失語了。兩個女人在茶座坐下,開始互相審視對方,茶館里的音樂非常的柔美浪漫,是Taylor Swift的《Love Story》。蓮娜訴說了她和彼得的故事,蓮娜和彼得青梅竹馬,父母都是一起移民到美國去的,兩家有頗多往來。他們曾經也非常相愛,只是因為蓮娜事業(yè)心太強,于是留在了美國的華爾街做股票經紀人,而彼得選擇了回到中國工作。兩人關系越來越疏遠,雖然沒有正式分手,但這種聚少離多的感情已被時間沖淡,無法維系。經過幾年分合,一直以事業(yè)為重的蓮娜始終無法放下彼得,想要重新尋回這段感情,雙方父母也不希望他們關系破裂,畢竟他們在相似的環(huán)境中長大,有著共同的價值觀。
清雅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回辦公室的,路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清雅卻似沒有靈魂的穿行者,本就平淡的感情好像秋天最后一片落葉,眼看就要落了,卻還在枝頭拼命垂死掙扎。她想起有一年年會,她和彼得跳的一支卡德里爾舞曲。原來愛情不在的時候,所有的浪漫都是諷刺。清雅覺得自己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在愛情中后知后覺,還非常被動。街上有人在拍攝婚紗照,天空中飄著五彩氣球,呼嘯而過的汽車喇叭聲在寫字樓林立的街上回蕩,清雅想幸好街上這么熱鬧才能掩藏自己內心的荒涼。
回到家,難得彼得沒有應酬,他正在煮咖啡,問清雅要不要來一杯,清雅沉默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彼得拿著自己的咖啡杯,坐到了清雅對面,清雅覺得不管自己情緒有多低落,也應該和他談談。“我見到了蓮娜。”清雅開口道。她注意到彼得攪動咖啡的勺子停了下來。彼得有些艱難地開口說:“我也見到了。”原來彼得早就和蓮娜見過面了,而且進行了深入地長談,蓮娜這次來找彼得是為了復合,她希望彼得和清雅分手,回美國和自己結婚。聽彼得說完,清雅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很長時間以來清雅沒掉過眼淚,但這一刻她只是流淚。哭了很久,她問彼得怎么辦?你們都已經決定好了,那我怎么辦?兩個人能生活在一起,需要共同的價值觀和思想。他們能夠在一起五年,就是因為彼此有共同的氣息、共同的愛好,例如他們都喜歡普魯士藍,所以家里的沙發(fā)靠墊、床單、餐具、柜面都是普魯士藍;他們都喜歡貓,但是都對貓毛過敏,所以絕對不會養(yǎng)貓;都喜歡在家吃飯,哪怕吃得很簡單,也喜歡自己做飯……磨合了很久,漸漸習慣了,快要變成一個人了,卻發(fā)現關系并沒有更親密,好像誰都可以插進來,讓他們的關系脆弱不堪。
最終彼得還是和蓮娜回到了美國,不到一年蓮娜和彼得的孩子就出生了,那是一個很漂亮、圓圓臉蛋的男孩,大大的雙眼皮,目光炯炯,看著你的時候專注而靈動。這些還是陳清靈告訴她的。
再見到彼得已經是五年之后了,五年的時間有的人可能一點不會變,有的人可能會變化很大,甚至連命運的走向都會改變。再見到彼得是因為公司的酒會,雖然離開了原來的公司,但總歸是一個行業(yè)的,公司也會請一些相關的公司代表。時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復雜也最簡單改變一切的方式,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因為時間而改變或者不變,但時間所帶來的不變也是一種改變,那是一種無法位移的潛移默化。清雅拿著酒杯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躲藏這種喧囂,這些年她改變了不少,她不太喜歡觥籌交錯的熱鬧場合,更喜歡獨處。生死搏殺的名利場、生意場時刻讓人緊繃著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金錢財富權力的確可以給人帶來成就感,也可以改變一個人,從氣質到談吐等等。有時候她想她這么拼命工作、努力奮斗,其實僅僅不過是為了獨處時更加悠閑和從容。喬芝芝在老家縣城,并沒有過來陪伴她,她也變了不少,不再像年輕時那么一板一眼。她放松了不少,松弛了自己的狀態(tài)。她每天晨練的時候也會和別的老頭老太開開玩笑,因為放松,她的皺紋也舒展了不少。相反,陳大軍過得并沒有那么好,他破產了,他和菲菲瞬間一無所有了,窮得只剩很小的一套房子,但是陳清靈從小享樂慣了,大學畢業(yè)非要到美國去,又拿不到獎學金。陳大軍和菲菲迫不得已賣掉了房子,供她出了國,陳大軍和菲菲落了個租房居住的下場。陳大軍早年混跡生意場,吃吃喝喝太多,加上心情不愉快,得了不少病,照顧他和維持生計的事情就落在了菲菲身上,養(yǎng)尊處優(yōu)半輩子的菲菲不得不出來打工。有一次清靈看到菲菲在快餐店端盤子,遠看上去和一般的大媽并無二致,人像發(fā)酵的面包一樣松垮。往日菲菲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態(tài)勢早就一去不復返了。有一次她來找清雅借錢,表情顯得特別謙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窮志短吧,人一窮,氣場上就弱了不少。清雅沒有借錢給菲菲,她不是沒有那個錢,而是不想借,她看到陳大軍和菲菲這么落魄,有一種報復的快感。世界上沒有平白無故的愛,也沒有平白無故的恨,既然有恨,為什么要寬恕呢,就讓恨在心里。但是清雅沒有想到,陳大軍去找了喬芝芝,喬芝芝居然借錢給了陳大軍。清雅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心往下沉,為什么她自己活得越來越像喬芝芝,越來越愛憎分明,而喬芝芝卻活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變得無比寬容。歲月讓很多事變得清晰,也讓愛恨發(fā)生了轉化,淡化還是加深,因人而異。
清雅準備離開這種無聊的酒會,彼得卻端著酒杯過來找她,他顯得更加成熟,彼得說:“你看上去一點沒有變。”清雅說:“你也是??!”說完這些兩個人倒有些釋然,還有什么比戀人久別重逢后沒有變化來得更讓人暢快的呢?當年彼得走是因為蓮娜生了一場大病,蓮娜非常絕望,所以找彼得傾訴,這個時候她才發(fā)現自己愛彼得要比自己以為的多得多,她比任何時候更希望和彼得在一起。然而彼得卻覺得自己在這段感情中無能為力,他情感的天平早已傾向清雅了。然而一個多月后也就是五年前蓮娜來找清雅的前一個星期,蓮娜發(fā)現自己懷孕了,而當時蓮娜的身體是不適合懷孕的,蓮娜的醫(yī)生對她說:如果懷孕了,病情會惡化。蓮娜卻義無反顧生下了這個孩子。彼得看著絕望但是充滿母性的蓮娜,實在于心不忍,即使不是戀人,也是青梅竹馬,他怎么能讓她孤軍奮戰(zhàn)呢?
當年兩個人分別后,清雅也久久不能平復。蓮娜冒著生命危險生下了孩子,使她的病情惡化了。她用命去搏斗來獲得一切,是蓮娜的活法。她不知道自己是輸給了蓮娜,還是輸給了命運。
清雅給自己放了一次長假,開始了一段旅行,她去了很多地方,以前出差都是開會工作然后直奔飛機場,現在不一樣了,她去了非洲散心,在電影卡薩布蘭卡里的咖啡館坐了坐,她看著當年的英格麗·褒曼,感慨萬千。五年前和彼得在一起的時候,兩人曾一起相約來這里,沒想到現在來是來了,卻形單影只。在丹吉爾的城堡上看海鷗飛過,她突然覺得自己需要的東西并沒有那么多。因為吃素和信佛,喬清雅活得越來越從容,三十多歲的她看上去像二十多,她再也不害怕失去什么,所有的失去都能坦然接受,所有的命運都可以不再執(zhí)著。清雅和彼得解開了心結,她覺得彼得五年前告訴她這件事和五年后告訴他這件事,她的心態(tài)會有巨大的不同,五年前她可能會不顧一切地爭取、挽留,那么她和彼得蓮娜之間一定會有更多劇情上演,而五年之后彼得所說的卻像一個結局。似水流年,平生盡在杯中酒,就如同她和彼得最后喝的那杯酒。
清雅雖然覺得如果再回到二十歲,她會改變人生的很多決定,但是往事是不可能回頭的,人只能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