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詩雨
天還昏暗著,在陽光還未普照之時,我走出了那狹小的樓道。外面似乎與往常一樣,沒有什么不同。我深吸一口氣,品味著今天的氣息,向著院門走去。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只覺得依稀有流轉(zhuǎn)的螢光從眼角余光中掠過。停下腳步望去,才知是院里的桃花開了。
桃花開了,我下意識地想道。頓時,一股熱流涌上全身,早春的涼風(fēng)也沒能使我冷靜。我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太美了!
那株桃樹矗立在那里,像曼妙的女子。清晨的霧像薄紗,她便隱在那片紗里,不見嬌軀,只見那片朦朧的粉紅,像是對著我招手,讓我走近些。我便失魂,不由自主地走近它。
粉嫩的花瓣已綻放,在纖細(xì)的花枝上壓得滿滿的,每一朵花都小心地含著中心的淡黃花蕊,粉卻不艷,透著些許白,是那些大片栽種的桃林所不及的。最令人欣喜的就是那枝上的嫩綠的葉,不是許多,只是幾點,但這幾點卻襯得那桃花更加嫵媚——仿佛那一樹桃花化身成了粉裳的少女,坐在那盤曲的樹枝上,不時搖晃著自己的雙腳,像是在笑,那笑聲似銀鈴般掛滿了枝頭。
桃花很淡,色澤淡,香氣也是淡淡的,她比不上桂花香飄十里,也不及蠟梅暗香涌動,但今天的桃花是微醉的,香氣也帶上了粉紅。我被氤氳香氣圍繞,恍惚之間想要伸手摘下一朵細(xì)細(xì)品味,但又像觸電一般清醒過來,收回了頓在半空的手。我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這花開得如此惹人憐愛,我怎么能忍心摘下它?
一滴不知是哪片花瓣上的露珠滴落在我的額前,我頓時清醒了許多,內(nèi)心的灼熱也褪去了許多,再抬頭望向那一樹繁花只覺有什么東西在腦海中漸漸重現(xiàn)。
外婆門前的那棵桃樹也應(yīng)該開花了吧?
不知那株桃樹是何時有的,只知每年開春,它都會如期盛放。每到這時,外婆總有種淡淡的喜悅,她會在較矮的枝丫上摘下些桃花,將它們洗凈,于是當(dāng)天晚上的清粥中會增加幾片新鮮粉嫩的桃花花瓣,又或許是將它做成糖漬桃花,包在一個個餡餅中,清香甜蜜。
桃樹下有張小石桌,外婆喜歡在午后坐在這里做些針線活。天晴時,她會將藤椅搬出來,靠在樹旁,躺在上面小憩一會兒。陽光透過花瓣,似乎變成了粉色,然后撒在外婆身上,于是外婆也是粉色的了。
外婆沒有什么文化,識字不多,但她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我曾問她是如何知道的,她說是年輕時,一位教書的老先生告訴她的。她在每年春天來臨之際,總喜歡操著鄉(xiāng)音,輕輕地念上幾句。她坐在樹下,輕撫樹身,似在盼望著它早些開花?!敖衲甑幕ㄩ_得多好啊,孫孫也要快快長大呀?!彼@樣說著,頭發(fā)一年一年地變白。
后來,那桃樹下,再沒了她的身影,沒了桃花粥,也再沒了糖漬桃花,石桌上也不再有針線盒,我也再沒聽見她的鄉(xiāng)音。但那桃樹仍是年復(fù)一年地綻放屬于自己的花,恍惚間,我站在外婆家門前,總覺得她仍坐在樹下,望著一樹繁花。
再回過神,只覺眼前這棵桃樹也黯然失色,不及外婆的桃花,我輕笑,轉(zhuǎn)身向院門走去。
微風(fēng)拂過,花瓣散落一地。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