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

上個月，蘭姐給大家推薦了朱光潛先生的《給青年的十二封信》，我知道這本書對某些同學來說或許有些“澀”，畢竟它不像人物個性鮮明、情節(jié)跌宕起伏的小說那樣容易“入口”，它本質(zhì)上是論述文的合集。是的，我知道看到“論述文”這三個字，怕是有許多高三的學生要哀嘆一聲“我好難”了。

對于現(xiàn)下在狂刷真題、模擬題、專題訓練題、周測日測題的高三黨來說，“論述文”似乎是一塊特別難啃的骨頭——看的時候暈暈乎乎，做的時候懵懵懂懂，做完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看到分數(shù)的時候七零八落。其實在這個時候給大家推薦朱光潛先生的書，就是因為他的文章其實是特別好的論述文范本。他可以把學術(shù)性問題用特別深入淺出的方式講解給你聽，可以在文章中引經(jīng)據(jù)典又不讓你感覺是在掉書袋，甚至還可以為你的高考作文提供一堆高大上的論據(jù)。他條理清楚邏輯清晰，深味他的幾篇文章以至爛熟于胸，絕對可以根治議論文邏輯混亂的毛病。所以說，朱光潛先生的學術(shù)“小書”，真真是高三黨養(yǎng)分滋補的佳品。只要你進補得法，肯定可以成為你拿下論述類文章閱讀的最佳助力。

如果是還沒有進入高三的同學，倘若你看得懂《給青年的十二封信》，甚至還能看出些滋味來，那么恭喜你，你絕對擁有超級學霸的DNA！即使你現(xiàn)在還沒有在分數(shù)上呈現(xiàn)出“顯性性狀”，但假以時日——尤其在翻完幾本類似的書后，你一定能讓人刮目相看。要知道，有些書，哪怕看了一籮筐，其中的含金量還抵不過某本書的一頁紙。多看幾本含金量高的書，哪怕一次只能看幾段，那也是“含英咀華”，會讓人受益匪淺。

現(xiàn)在有一個比較流行的說法，叫“走出自己的安全區(qū)”。閱讀當然也是有安全區(qū)的。處在閱讀的安全區(qū)內(nèi)，比方說我們讀一些網(wǎng)絡(luò)爽文，會覺得讀書毫不費腦子，誠然我們或許會被感動、被震撼，也會深深贊同文章中的一些觀點，但從本質(zhì)上來說，這些文章只是讓我們強化了自己曾經(jīng)的認知，并沒有最大程度地挑戰(zhàn)和拓展我們的認知。而走出自己的閱讀安全區(qū)，其實就是讓自己的閱讀不那么“舒服”，甚至讓自己感覺累、感覺燒腦。除去那些完全讓你覺得一竅不通的文本，凡是那種叫你半懂不懂的文章，都是在“慫恿”你走出自己的安全區(qū)，幫助你拓展自己的視角和視野，為你開拓新世界的。所以，如果讀朱先生的文章讓你感覺有點“為難”，可只要你看得懂大概，你就不該放過，因為他就是來幫你修煉內(nèi)力的“藥老”，幫你發(fā)現(xiàn)新自我的“昂熱校長”。

同學，你知道嗎？人生最大的悲劇不是一輩子都沒有遇見過一個貴人，而是，其實貴人就在你的身邊，你卻視而不見。再就是，你別誤會，我并不是把朱光潛的書說得有多“至高無上”，因為在這里我不只是在說朱先生寫的書，也是在說所有集中了先人智慧的經(jīng)典作品。而朱光潛先生的那些“小書”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如果讀了上一期的推薦，同學們應該記得，朱光潛先生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覺得有些書比較難讀，而你又特別清楚這是一本好書的時候，咱們可以先快讀一遍，再慢讀一遍，這樣就能因為在快讀時對書本有了整體性的把握，而降低對片段理解的難度。雖說我們要有意識地挑戰(zhàn)有難度的書，但我們同時也要用科學的辦法來降低那種“為難”的感覺。我們不能任由自己對難點束手無策而磨滅了對閱讀的興趣，而要在解決難題的過程中來確證自己的能力，提高自己的信心。我們應該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比如通過快慢閱讀法、參照閱讀法、輻射閱讀法去攻克難關(guān)，盡量享受深廣厚重的閱讀所帶來的快感，而避免讓閱讀成為一種苦行。王陽明認為，成為圣賢的關(guān)鍵在“知行合一”四個字上。先別說成不成圣賢，咱們學到了好的讀書法，不實際檢驗一下，讓自己“知行合一”起來，又如何能變強呢？所以，這個月我再推薦朱先生的另一本“小書”——《談美》，來作為大家檢驗自己的閱讀品位和閱讀能力是否已經(jīng)有所提高的試煉場。

老實說，我閱讀這本書的體驗是很復雜的。

首先是感到親切，因為朱光潛先生很顯然是把這本書作為《給青年的十二封信》的續(xù)集來寫的——

從寫十二封信給你之后，我已經(jīng)歇三年沒有和你通消息了。你也許怪我疏懶，也許忘記幾年前的一位老友了，但是我仍是時時掛念你。

……

我向?qū)ｉT研究美學的人說話，免不了引經(jīng)據(jù)典，帶有幾分掉書囊的氣味；在這里我只是向一位親密的朋友隨便談?wù)劊吡η竺靼讜詴?。在寫《文藝心理學》時，我要先看幾十部書才敢下筆寫一章；在寫這封信時，我和平時寫信給我的弟弟妹妹一樣，面前一張紙，手里一管筆，想到什么便寫什么，什么書也不去翻看，我所說的話都是你所能了解的，但是我不敢勉強要你全盤接收。這是一條思路，你應該趁著這條路自己去想。一切事物都有幾種看法，我所說的只是一種看法，你不妨有你自己的看法。

你看，把論文寫出了讓讀者撿到彩蛋的感覺也是沒誰了。哪個說中國的學者只會板著面孔當學究來著？想必他一定是書讀少了點兒。

其次是先生的文字生動逼真到有很強的影視畫面感。

在這幾年之內(nèi)，國內(nèi)經(jīng)過許多不幸的事變，刺耳痛心的新聞不斷地傳到我這里來。聽說我的青年朋友之中，有些人已遭慘死，有些人已因天災人禍而廢學，有些人已經(jīng)擁有高官厚祿或是正在“忙”高官厚祿。這些消息使我比聽到日本出兵東三省和轟炸淞滬時更傷心。在這種時候，我總是提心吊膽地念著你。你還是在慘死者之列呢？還是已經(jīng)由黨而官、奔走于大人先生之門而洋洋自得呢？

幾句話是不是就能讓你聽到轟炸機的嗡鳴，聞到戰(zhàn)火的硝煙？你會不會錯覺自己有個“前世”，曾經(jīng)真的親身經(jīng)歷過這些。

接著就是感動，這種感動讓我禁不住叫自己的學生在課堂上完整地朗讀了下面這段話。我盼望著正在讀這篇文章的你不要跳讀，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下面這些引用的文字：

現(xiàn)在青年不應該再有復雜錯亂的心境了。他們所需要的不是一盆八寶飯而是一帖清涼散。想來想去，我決定來和你談美。

談美！這話太突如其來了！在這個危急存亡的年頭，我還有心肝來“談風月”么？是的，我現(xiàn)在談美，正因為時機實在是太緊迫了。朋友，你知道，我是一個舊時代的人，流落在這紛紜擾攘的新時代里面，雖然也出過一番力來領(lǐng)略新時代的思想和情趣，仍然不免抱有許多舊時代的信仰。我堅信中國社會鬧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問題，是大半由于人心太壞。我堅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并非幾句道德家言所可了事，一定要從“怡情養(yǎng)性”做起，一定要于飽食暖衣、高官厚祿等之外，別有較高尚、較純潔的企求。要求人心凈化，先要求人生美化。

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業(yè)。現(xiàn)世只是一個密密無縫的利害網(wǎng)，一般人不能跳脫這個圈套，所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仍是被利害兩個大字系住。在利害關(guān)系方面，人已最不容易調(diào)協(xié)，人人都把自己放在首位，欺詐、凌虐、劫奪種種罪孽都種根于此。美感的世界純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關(guān)系而獨立。在創(chuàng)造或是欣賞藝術(shù)時，人都是從有利害關(guān)系的實用世界搬家到絕無利害關(guān)系的理想世界里去。藝術(shù)的活動是“無所為而為”的。我以為無論是講學問或是做事業(yè)的人都要抱有一副“無所為而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學問事業(yè)當作一件藝術(shù)品看待，只求滿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于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偉大的事業(yè)都出于宏遠的眼界和豁達的胸襟。如果這兩層不講究，社會上多一個講政治經(jīng)濟的人，便是多一個借黨忙官的人；這種人愈多，社會愈趨于腐濁?，F(xiàn)在一般借黨忙官的政治學者和經(jīng)濟學者以及冒牌的哲學家和科學家所給人的印象只要一句話就說盡了——“俗不可耐”。

人心之壞，由于“未能免俗”。什么叫做“俗”？這無非是像蛆鉆糞似的求溫飽，不能以“無所為而為”的精神作高尚純潔的企求；總而言之，“俗”無非是缺乏美感的修養(yǎng)。

在這封信里我只有一個很單純的目的，就是研究如何“免俗”。這事本來關(guān)系各人的性分，不易以言語曉諭，我自己也還是一個“未能免俗”的人，但是我時常領(lǐng)略到能免俗的趣味，這大半是在玩味一首詩、一幅畫或是一片自然風景的時候。我能領(lǐng)略到這種趣味，自信頗得力于美學的研究。在這封信里我就想把這一點心得介紹給你。假若你看過之后，看到一首詩、一幅畫或是一片自然風景的時候，比較從前感覺到較濃厚的趣味，懂得像什么樣的經(jīng)驗才是美感的，然后再以美感的態(tài)度推到人生世相方面去，我的心愿就算達到了。

不知道你們看完這些文字會有什么感觸。我想的是，當下社會存在的一些怪現(xiàn)狀，比方流量小生一張照片一夜之間被打賞的錢就超過了那些兢兢業(yè)業(yè)的科學家的年收入；許多人為了各式各樣的奢侈品寧愿讓自己吃土，甚至不惜借高利貸也要買買買；好些網(wǎng)紅為了博眼球，什么事情出格就做什么事，乃至于腦殘地直播酒駕；還有那些以弱者和無辜者為行兇對象的駭人聽聞、令人發(fā)指的新聞案件……我們稱這些現(xiàn)象為道德底線的滑落，然而為什么會滑落呢？“談美”固然不能包治百病，但如果我們在一個人價值觀的萌發(fā)期，在他形成獨立意識的階段，就在他的心里種下“美”的種子，讓他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美”，讓他學會欣賞真正的“美”，他怕是不會允許自己做出任何破壞“美”、褻瀆“美”的事情來的。

不過，這還只是這本書的“開場白”給我?guī)淼母惺?。進入正題之后，朱光潛先生就開始認真仔細地跟我們講解“美”的問題了。從第一章節(jié)開始，你會感覺開場白里的那個飄搖的世界離你而去，甚至身邊的這個世界也在離你而去，先生的文字搭建成的課堂竟變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朱先生講美學不緊不慢，就從我們生活中的現(xiàn)象開始講起，引用的也常常是我們最熟悉的一些詩文和事例。所以相對于其他的美學書，這本書算是入門級別?；\統(tǒng)地來說，整本書可以分成兩個部分，前八個章節(jié)是讓我們掌握美與現(xiàn)實、美與科學、美與自然的關(guān)聯(lián)和區(qū)別，讓我們學會用“欣賞”的態(tài)度，而非“實用”和“科學”的態(tài)度來面對“美”；后面九到十四章節(jié)是啟發(fā)我們該如何進行富有美感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而最后一個章節(jié)《慢慢走，欣賞?。　穭t是小結(jié)，呼應前面的那篇開場白。

事實上，這本書中的諸多章節(jié)具有非常完整的體系和架構(gòu)，我進行任何摘取和分析都相當于意圖把一條真龍截取個“一鱗半爪”給你瞧，暴殄天物不說，還純屬自不量力。所以莫如你自己去一探究竟的好。

我在這里只選取先生在本書最后的那篇小結(jié)性散文《“慢慢走，欣賞啊！”——人生的藝術(shù)化》里的文字來送給你。要知道，它們特別像一首交響樂的宏大終章，曾給我極大的震撼——

藝術(shù)的完整性在生活中叫做“人格”。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現(xiàn)。大而進退取與，小而聲音笑貌，都沒有一件和全人格相沖突。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兒，是陶淵明的生命史中所應有的一段文章，如果他錯過這一個小節(jié)，便失其為陶淵明。下獄不肯脫逃，臨刑時還叮嚀囑咐還鄰人一只雞的債，是蘇格拉底的生命史中所應有的一段文章，否則他便失其為蘇格拉底。這種生命史才可以使人把它當作一幅圖畫去驚贊，它就是一種藝術(shù)的杰作。

……一首詩或是一篇美文一定是至性深情的流露，存于中然后形于外，不容有絲毫假借。情趣本來是物我交感共鳴的結(jié)果。景物變動不居，情趣亦自生生不息?！谶@種生生不息的情趣中我們可以見出生命的造化。把這種生命流露于語言文字，就是好文章；把它流露于言行風采，就是美滿的生命史。

……藝術(shù)是情趣的活動，藝術(shù)的生活也就是情趣豐富的生活。人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情趣豐富的，對于許多事物都覺得有趣味，而且到處尋求享受這種趣味。一種是情趣干枯的，對于許多事物都覺得沒有趣味，也不去尋求趣味，只終日拼命和蠅蛆在一塊爭溫飽。后者是俗人，前者就是藝術(shù)家。情趣愈豐富，生活也愈美滿，所謂人生的藝術(shù)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愿我們借由閱讀而得到的智慧，能幫助我們譜寫出屬于自己的美滿的生命史；愿我們都能夠享受情趣豐富的生活！

咱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