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曉,蘇 云,劉江浩,勾鳴強
(1.山西中醫(yī)藥大學,山西 太原 030024;2.山西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山西 太原 030024)
自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發(fā)生以來,流行性疾病的威脅再次給社會敲響了警鐘。目前,世界各地疫情不斷暴發(fā),預防疫情的發(fā)生和擴散仍然是醫(yī)學研究的重點。COVID-19古稱“瘟疫”,又稱“疫”“天行時疫”或“疫癘”?!耙摺弊钤缫娪诎碴栆笮嫘⊥臀鞯爻鐾恋募坠遣忿o《屯南》:“乍(疫),父乙,妣壬豚,兄乙豚,化口。御眾,于祖丁牛,妣癸盧豕?!焙裥凇兑笕思膊】肌分赋?,早在殷代便有針刺、灸法、熏燎、隔離等治疫措施,殷商時期用嘉草、莽草等熏燎除蠱驅蟲防控病毒之法,流傳到后世,于今仍然有鮮明的借鑒意義[1]。2020年3月3日,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印發(fā)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7版)》中強調,要在COVID-19防治中積極發(fā)揮中醫(yī)藥作用,加強中西醫(yī)結合。張伯禮團隊回顧性分析52例COVID-19患者的治療,統(tǒng)計數據表明,中西醫(yī)結合治療在各項檢查指標衡量下,總體療效明顯優(yōu)于單純西藥治療,中醫(yī)藥在COVID-19防治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2]。我國多省中醫(yī)治療策略調研報告顯示,COVID-19患者治愈率提高或與中醫(yī)治療參與比重增加有關[3]。本文主要闡述中醫(yī)適宜技術在COVID-19防治中發(fā)揮的作用,有助于完善對中醫(yī)外治法的認識,這對傳承與發(fā)揚祖國傳統(tǒng)醫(yī)學具有一定的理論及現實意義,以期為中醫(yī)適宜技術指導臨床提供參考。
“香”原意指五谷之香,且與“甘”相關,甘屬脾土,故有“土爰暖而喜芳香”“沁人心脾”之說。早在先秦時期的《山海經》中就有“薰草……佩之可以已癘”的記載。可見在當時已開始使用香佩防疫治疫。東晉·葛洪在《肘后備急方》提出:“牡丹五分,皂莢五分炙之,細辛、干姜、附子各三分,肉桂二分,真珠四分,躑躅四分。搗,篩為散……粉身佳。”以赤散方粉身,就是芳香療法的方式之一。方中牡丹、肉桂之香氣可醒脾,干姜、附子辛溫振奮陽氣,以抵陰邪。明·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一書中,更為詳細地描述了芳香療法的用藥方式,提到運用芳香藥物進行佩戴、涂擦、外敷、粉撲、含漱、洗浴等。清·徐大椿《神農本草經百種錄》中也有關于香藥辟穢之說:“(木香)主邪氣,辟毒疫溫鬼,氣極芳烈,能除邪穢不祥也……(麝香)香者氣之正,正氣盛,則自能除邪辟穢也?!眳菐煓C在《理瀹駢文》中的描述更能印證這一理論:“外治者氣血流通即是補……膏中用藥味,必得氣味俱濃者方能得力?!彼赋鱿闼幠軌颉奥暑I群藥開結行滯,直達病所,俾令攻決,無不如志,一歸于氣血流通,而病自已”。芳香療法作為中醫(yī)適宜技術延傳至今,應用已十分普及,方法及形式多樣。仝小林院士[4]在對COVID-19分析時指出,結合武漢氣候及地理環(huán)境特點,此次COVID-19由寒濕之疫引起,病性屬陰。因此治療寒邪、濕邪,需芳香辟穢化濁。在COVID-19疫情發(fā)生以來,我國各省出臺的中醫(yī)藥防治方案均指出芳香療法對疫情防控具有積極意義。
1.1 驅邪辟穢,固護肺衛(wèi) 國醫(yī)大師周仲瑛認為,疫情當前,普通大眾可佩戴防疫香囊,建議方中選用藿香、蒼術、白芷、草果、菖蒲、艾葉、冰片各10 g,具有芳香辟穢、化濁解毒的功效[5]。陳華等[6]對抽樣的3 600例觀察對象研究后發(fā)現,香佩療法具有祛邪解毒、固護肺衛(wèi)等功效,能有效降低上呼吸道感染發(fā)病率,對呼吸系統(tǒng)疾病具有預防作用。王信利[7]運用防感香囊(炒蒼術、辛夷、白芷、丁香、花椒、沉香、艾葉、薄荷腦)佐治小兒上呼吸道感染,治療1個療程后,總有效率為97.5%,認為芳香類藥物能夠刺激鼻神經,促使鼻黏膜抗體分泌性免疫球蛋白A的含量升高。石玉玲等[8]在芳香辟穢理論指導下運用艾葉、蒼術、紫蘇葉、石菖蒲、野菊花、薄荷、香薷、黃芩等藥物對400位受試者進行研究后發(fā)現,芳香療法能降低家庭流感的發(fā)病率,縮短流感的治療時間,在家庭流感中的防治效果顯著,且無毒副作用,可在社區(qū)推廣使用。這對于COVID-19的早期防護及居家隔離具有借鑒意義。
1.2 條達肝氣,靜心安神 研究人員在對76例疑似COVID-19患者進行訪談調查及專業(yè)評估后發(fā)現,47.4%患者伴發(fā)焦慮情緒,30.3%的患者有抑郁癥狀,其中女性發(fā)生率高于男性[9]?!端貑枴け哉摗吩?“靜則神藏,躁則消亡?!笨梢娊箲]、抑郁癥狀危害之深。《醫(yī)方論》有“郁病雖多,皆因氣不周流,法當順氣為先”的理論,書中指出芳香類藥物可疏肝解郁,調暢情志。芳香之品入脾,可扶土抑木,條達肝氣。張晗羚等[10]研究“安神香”(冰片、安息香、甘松、酸棗仁、五味子、柴胡、香附等)對失眠大鼠神經遞質及睡眠時間的影響發(fā)現,安神香以鼻吸入性方式給藥,能通過升高失眠大鼠體內的5-羥色胺含量改善睡眠,起到鎮(zhèn)靜安神、緩解焦慮的作用。伍嬰[11]干預80例失眠癥患者,并用匹茲堡睡眠指數及焦慮量表衡量治療前后患者的睡眠質量改善程度,結果顯示,芳香療法組總有效率為92.5%,遠高于地西泮組的67.5%。目前芳香療法的應用日益廣泛,已拓展到精油、香薰等方式?,F代研究表明,芳香療法的作用主要體現在舒張血管、舒緩心理及止痛等方面,可通過對人體內分泌系統(tǒng)及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調節(jié),起到疏肝解郁、調養(yǎng)心神的作用[12]。
中藥貼敷療法起源于原始社會,當時人們用植物草莖、葉類等涂敷以止血、止痛、促愈,具有明顯效果。隨著后世醫(yī)學的不斷發(fā)展,貼敷療法沿用至今,在方式方法及機制研究方面更為完善,中藥穴位貼敷治療肺系疾病、脾胃疾病、心系疾病等療效確切。清·吳師機《理瀹駢文·略言》記載:“膏藥能治病,無殊湯藥,用之得法,其響立應?!鼻濉ば齑蟠恢^膏藥貼敷能“使藥性從毛孔而入其腠理,通經活絡,或提而出之,或攻而散之,較服藥尤為有力”。中國針灸學會發(fā)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針灸干預的指導意見(第2版)》提出居家人員可通過灸熱貼或代溫灸膏等貼敷療法進行干預[13]?!缎滦凸跔畈《痉窝字嗅t(yī)康復專家共識》指出,貼敷療法亦可用于輕型、普通型和恢復期患者[14]。山西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援鄂醫(yī)療隊應用穴位貼敷療法輔助治療COVID-19患者,痰濕內阻者健脾化痰,可選用脾俞、肺俞、豐隆,能有效緩解患者咳嗽、咳痰癥狀;脾胃失和,惡心、納差者,選胃之募穴中脘,胃之下合穴足三里及脾胃的背俞穴脾俞、胃俞,具有理氣健脾、和胃降逆作用;失眠、焦慮者可選心經原穴神門,腎經井穴涌泉……患者癥狀均有不同程度改善?!缎滦凸跔畈《痉窝自\療方案(試行第6版)》指出,COVID-19呼吸窘迫患者需進行無創(chuàng)機械通氣,但口鼻罩、面罩使患者產生恐懼反應的條件刺激,易導致幽閉恐懼癥的發(fā)生[15]。張建輝等[16]采用多元化護理結合穴位貼敷療法,降低幽閉恐懼癥的發(fā)生率,提高患者無創(chuàng)通氣治療的依從性,改善治療效果,具有一定借鑒意義。黃瑋等[17]認為斑蝥復方穴位貼敷療法能有效緩解患者支氣管炎癥狀,提高血清免疫球蛋白G(IgG)、免疫球蛋白A(Ig A)含量,具有一定的免疫調節(jié)功能。金林紅等[18]在常規(guī)治療基礎上加用貼敷療法治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患者,數據顯示,治療組COPD評估測試(CAT)評分與咳嗽、痰量、喘促、呼吸困難和肺部啰音評分均低于對照組?!鹅`樞·海論》言:“十二經脈者,內屬于腑臟,外絡于肢節(jié)?!辟N敷藥物的有效成分可直接透皮,由表入里對穴位產生刺激,從而作用于經脈,疏通經絡,聯(lián)絡臟腑,調理氣血,平衡陰陽,且該方法便捷無害,患者依從性較強,值得在COVID-19臨床防治中推廣。
《說文解字》曰:“灸,灼也,從火。”從石器時代人類掌握用火之后,就有灸法的運用?!对娊洝分^:“彼采艾兮?!薄睹献印るx婁篇》里言:“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薄锻馀_》卷十三引《范汪方》中記載:“凡得霍亂,灸之或時雖未瘥,終無死憂?!笨梢姲闹尾〖s起源于西周,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頗為流行,至晉唐艾灸療法已運用到防疫治疫當中。艾葉溫通經脈,“專入肝脾,兼入腎經”,艾灸可扶正祛邪,溫通氣血,達到治病和保健目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針灸干預的指導意見(第2版)》指出,居家人員可艾灸足三里、氣海、關元等穴位,每穴艾灸10 min左右[13]。仝小林院士認為,針對寒濕之疫,艾灸可溫陽散寒除濕,調補脾胃之氣,提高人體免疫力[19]。扁鵲言:“人無病時,常灸關元、氣海、命門、中脘,雖未得長生,亦可保百余年壽矣?!毖芯堪l(fā)現,艾葉提取物對E.coli ATCC 8099試驗菌懸液殺菌率可達91.46%,具有抗菌、抗病毒等功效[20]。呂沛宛等[21]在艾灸療法在COVID-19防治早期介入的可行性分析報告中指出,可充分利用中醫(yī)治未病理論,對密切接觸者中脘、關元、足三里等穴位進行懸起灸,以宣通氣機、調補氣血,對早期輕癥患者可加用足太陽膀胱經之大杼、風門、肺俞。劉開萍等[22]認為,艾灸在COVID-19預防及發(fā)病期、恢復期確有療效,可用于全程干預防治。竇材在《扁鵲心書》中言:“保命之法,灼艾第一。”“若灸遲,真氣已脫,雖灸亦無用矣;若能早灸,自然陽氣不絕,性命堅固?!碧拼筢t(yī)孫思邈提出:“凡人吳蜀地游宦,體上常須兩三處灸之,勿令瘡暫瘥,則瘴癘、溫瘧毒氣不能著人也?!碑斍翱蛇\用“艾灸防疫”理論,充分發(fā)揮中醫(yī)適宜技術優(yōu)勢,對COVID-19疫情進行預防干預。
在我國古代大疫之年,古人習用藥物燒熏方法祛邪辟穢,常取蒼術、艾葉、沉香、降香、茵陳、大黃、藿香等芳香理氣類藥物之莖、葉加以處理后焚燒,歷朝歷代燒熏療法一直被廣泛應用于瘟疫的預防中。劉松峰曰“人在氣交之中,如魚在水。一毫渣滓,混雜不得,設川澤潑灰、池塘入油,魚鮮有得生者,人受疫氣何以異此?”呼吸道飛沫和密切接觸是COVID-19主要的傳播途徑[15],因而阻斷飛沫傳播對疫情的防控尤為重要。晉·葛洪在《肘后備急方》中言“以艾灸病人床四角各一壯,令其不相染”,即指用艾葉燒熏消毒預防瘟疫傳染的方法?!端煞逭f疫》中有關于避瘟丹的記載:“燒之能辟一切穢惡邪氣?!鄙轿髦嗅t(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針對疫情,提出可通過燒熏艾蒼散進行空氣消毒。山西曾在2003年抗擊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疫情時大量使用艾蒼散,事實證明確有效果。取艾絨、生蒼術、白芷按6∶3∶1比例,卷條燒煙,每100 m2用30~60 g。傳染性非典型肺炎時期廣州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在日常清潔消毒之外借助艾條燒熏,取得明顯效果。《本草正義》曰:“蒼術……芳香辟穢,勝四時不正之氣?!崩顣r珍謂:“張仲景辟一切惡氣,用蒼術同豬蹄甲燒煙……故今病疫及歲旦,人家往往燒蒼術以辟邪氣?!闭憬≈嗅t(yī)院用艾葉煙熏進行病室空氣消毒,總合格率達94.4%[23]。梁傳榮等[24]用艾葉、蒼術、石菖蒲以3∶1∶1比例,混合燃燒熏煙消毒病房,與紫外線燈管組比較,結果顯示艾菖術組空氣細菌和霉菌含量明顯降低。因此,將燒熏療法用于公共場所及居家室內,可辟穢邪,消疫毒,有效控制疫情的傳播與蔓延。
據記載,在夏朝時就有“江淮一帶,每逢端午,便有艾葉、菖蒲入鍋即煮,便成香湯,以之浴身,可祛病消災,防蟲蠱之患”的香湯之浴。之后藥浴廣泛運用,不少醫(yī)家典籍提出諸多藥浴抗疫良方。如藥王孫思逸《備急千金要方》一書有“凡時行疫癘,常以……桃枝,煮湯浴之”的記載?!镀諠健分刑峒坝锰抑θ~、白芷、柏葉煎湯以浴的“治時氣瘴疫浴湯方”,并稱其效果“極良”。清代醫(yī)家劉奎稱桃枝煎湯沐浴為“通治疫病方”,有祛邪辟穢解毒之功效。2018年我國藏醫(yī)藥浴法已被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名錄,其主方劑五味甘露具有疏通腠理、祛風散寒之效[25]。藥浴過程中,溫熱之力可促進機體血液循環(huán),藥物有效成分經皮吸收,內化于津液,輸布全身,具有疏通經絡、祛除病邪的作用[26]?,F代醫(yī)學認為藥浴可促進新陳代謝,提高抗病能力。對長期精力和體力過度消耗、病毒感染導致的慢性疲勞綜合征睡眠障礙患者給予中醫(yī)藥浴療法,能夠有效改善其疲勞程度及睡眠狀況,利于疾病的康復[27]。鮑相藏在《驗方新編》中言:“東向桃枝煎湯,日浴二次,自然不染。”在抗擊COVID-19疫情過程中,一線醫(yī)護人員、工作人員連續(xù)作戰(zhàn)、身心俱疲,可運用藥浴療法祛邪除濁,疏通氣血,調和營衛(wèi),以增強正氣,避免感染。藥浴療法作為中醫(yī)外治法之一,外可疏通腠理,內可調節(jié)臟腑,可隨證變藥,簡便易施,值得推廣應用。
中醫(yī)適宜技術作為祖國醫(yī)學傳統(tǒng)治療方法,歷史積淀深厚,在防疫方面值得進一步探究與挖掘。本文在汲取古代防疫治疫經驗基礎上,結合現代研究成果及疫情發(fā)生以來中醫(yī)適宜技術發(fā)揮的作用,分析中醫(yī)適宜技術在COVID-19防治中的應用,以期能在方式方法上為抗擊COVID-19疫情研究提供更為豐富的資料,為傳染性疾病預防與控制開辟更廣闊的研究空間,進而傳承發(fā)展中醫(yī)藥事業(yè),促進建立中醫(yī)藥防疫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