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onica
在阿根廷的第四年,一次聚會上,朋友手里拿的那杯葡萄酒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侍酒師這個詞悄悄鉆進我的腦海。2015年,我正式報名成為學制兩年的侍酒師專業(yè)的一員,據(jù)說當時在整個阿根廷,專業(yè)侍酒師不到200人。
怎樣才能更高效地品嘗法國上乘的葡萄酒,并且提升自己的專業(yè)技能?最便捷的辦法便是在高級餐廳工作。2018年6月,我來到巴黎半年,突然想到在巴黎我有個“老鄉(xiāng)”——阿根廷人珀斯,她在阿根廷侍酒師圈里無人不知,近幾年移居巴黎。我認識她,但她不認識我。我給她發(fā)了郵件,很快,通過面試得到了在餐廳侍酒的機會。
第一天上班,我的主要任務是“倒水”,是的,不是倒酒。餐桌上那只巴卡拉水晶水杯,當客人喝的水剩下少于一半的時候,我得保證把它們添加到七成滿。
同時,負責帶我的同事尼克問我:“你會擦杯子嗎?”但他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說著,他拿起洗杯子機旁的杯子鋪到手心的擦布上,用擦布的另一端把杯子從上包住,旋轉(zhuǎn),始終手不接觸杯子,完了還要對著白熾燈照一照,確定沒有留下印記。
擦杯子對我不算難,最多是個體力活。而擦干凈的杯子要拿上樓放回侍酒臺,這才是挑戰(zhàn)。擦干的杯子放在木托盤上,等盤子位置滿了(有25~30個杯子),我要把盤子托上樓梯。
也會有水杯很重或者雞尾酒杯多的時候,但是重有重的好,會穩(wěn)一些,假如都是葡萄酒杯,我就大氣都不敢喘了,杯腳太纖細,仿佛我的手臂稍稍失去平衡就會全部落地打碎似的。不管尼克是不是在一旁笑我,我雙手捧著那個托盤,猶如金石一般珍貴而小心翼翼,一邊大喊“c h a u d,c h a u d”,一邊顫顫巍巍走上樓梯的樣子應該會很搞笑吧。
一個禮拜堅持下來,腰酸背痛,因為站太久了雙腿走路都是直挺挺的,好像不會彎曲一般,手臂一碰就酸疼。除了上語言課,其余時間連通勤路上我都在背酒單、餐單,看自己寫的筆記,努力熟悉每一款酒存放的位置,記下每次上班出現(xiàn)的問題,品嘗過的酒款有什么收獲、感受等。團隊里的每個人都很努力,互相幫忙,彼此提醒。
周日晚上,在我晚間服務準備都結(jié)束了的時候,珀斯出現(xiàn)了,這是我上班一周第一次見到她。因為她的上班時間沒有寫在排班表上,所以她的出現(xiàn)給我不小的驚喜。她穿著修身的黑色西服套裝,頭發(fā)盤了起來,顯得特別干練。
幾句簡短的寒暄后,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很禮貌地用法語問道:“請問洗手間在哪兒?”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但第一直覺便抬手朝餐廳盡頭的右后方向指去:“在那兒?!比缓笪铱粗坪跸胄s又馬上正經(jīng)起來,臉上露出很職業(yè)的微笑,身體微微向餐廳里面方向傾斜,手臂很自然地呈90度角,手指并攏,“在餐廳盡頭裝飾畫的后面,女士?!?/p>
原來她是在考我,看我進入狀態(tài)沒有?!耙⒁饧毠?jié),一個好的侍酒師首先是一個好的服務生”,她的這句話我一直記著。當天晚上她要求我做她的助手,看她怎樣接待,跟客人推薦酒的時候我也盡量跟在她旁邊半米左右,既不能打擾到客人,又讓我盡可能投入到角色。我既緊張怕達不到她的要求,又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學習機會,暗暗覺得開心。
“請你把這瓶酒打開?!辩晁惯f給我一瓶紅葡萄酒。開酒當然難不倒我,我從圍裙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開瓶器,一只手把酒瓶扶得穩(wěn)穩(wěn)的,另一只手用開瓶器的小刀在瓶口箔紙下沿左邊劃一圈,再右邊劃一圈,最后從中間劃一刀然后順勢將酒帽撩起來,整整齊齊,而且三步完成,我暗自松一口氣?!澳愕膭幼骱芤?guī)范,但是要加快速度?!辩晁沟脑u語聽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當然餐廳不是學校,需要又好又快才有效益。
“請你去拿一瓶無年份黑中白De Venoge香檳?!边^一會兒,珀斯再次向我提出要求,但聽到這個指令后我突然有點蒙了,嘴里無聲地重復著酒名“無年份黑中白D e V e n o g e香檳”,只感覺名字很熟悉。香檳肯定是要到冰箱里面找,可是要朝身后的小酒窖邁步呢,還是要到廚房里面的冰箱里拿呢?著急之中我看到站在對面的尼克朝我眨眨眼,頭微傾了一下,示意小酒窖,我感激地朝他笑笑,趕緊去取。
“不用有壓力?!辩晁构膭钗以谒媲巴瓿砷_瓶,我小心翼翼既怕弄出聲響又怕酒跑出來,畢竟在侍酒臺我們的一舉一動客人是可以觀察到的?!昂茱@然你知道怎么樣開好香檳,多練習就沒有壓力。每次你還要告訴自己‘快快快?!蹦翘焱砩衔?guī)缀醢鼣埩怂虚_香檳的任務,開瓶不下十次后,我終于覺得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可兩個手掌都幾乎磨起泡了。
另一個周末,上班前珀斯專門給我發(fā)短信,說還有一份考卷。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看到題目后還是有點措手不及。如果僅僅是關于酒的名字、產(chǎn)地、葡萄品種、口感如何,或者那些貼在小酒窖里的餐酒搭配提示倒還好,這兩周我一直在努力把它們背下來,盡管還沒能記全,可是總有個八九不離十了。但最后我能回答出來的題目不到三分之一,我覺得臉有些發(fā)燙。
珀斯看著我并沒有流露出不悅或者不屑,反而語氣輕松地說:“我打個比喻,如果客人點了夏布利酒,你跟他們描述一下葡萄藤下面的石頭長什么樣,或者葡萄園的朝向是怎么樣的,客人會怎么想?他會覺得很新奇,因為很可能他們從來不知道這瓶酒從哪里來,你后面再和他們分享酒的感覺,比如清新宜人,或者帶有礦物質(zhì)氣息或者有淡雅的梔子花香氣,這時他們的味蕾會因為講的故事和知識而調(diào)動起來。”
珀斯這番話于我是“醍醐灌頂”,從那一天起,在工作中我依然用心積累并提高自己的服務經(jīng)驗和技巧,但少了一些怕出差錯、被嫌棄慢,或者被催的擔心,而更多地去思考應該怎么跟客人溝通和分享,讓客人愛上喝的那瓶酒,甚至享受一個美好的夜晚,這可能才是侍酒師在餐廳的終極使命。
隨著對工作越來越熟悉,我的自信心也越來越強了。侍酒師的工資并不高,工作強度卻很大、時間又長,如果不是因為真的熱愛,肯定很難堅持。而這個行業(yè)也給了我們豐厚的回饋,如果你愿意,巴黎侍酒師可以每天喝酒喝到夠,因為大大小小的酒店、餐館舉行的各種類型的酒展都免費向侍酒師開放。碰到有感興趣的酒會我就會去逛一圈,有種如魚得水的滿足感,我想即使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摘自三明治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希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