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娟 李雪婷 宋曉煥
(西北大學現(xiàn)代學院,陜西 西安 710130)
中國文學海外傳播作為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jīng)成為一個研究熱點問題。2014年,在“鏡中之鏡:中國當代文學及其譯介研討會”上,美國漢學家葛浩文指出中國文學“走出去”需要兩個因素:一是作家與其作品,二是翻譯。葛浩文翻譯了眾多中國作家的作品,且很多譯作在海外獲得了眾多獎項,助推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因此被譽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首席翻譯家”。葛浩文翻譯賈平凹的《浮躁》,英譯本Turbulence獲得第八屆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本文以葛浩文翻譯的《浮躁》英譯文本為研究對象,分析葛浩文的文學翻譯思想,旨在探索中國文學海外推廣的翻譯規(guī)范。
翻譯并不是兩種語言的簡單轉(zhuǎn)換,譯者需要考慮的因素眾多,這些因素相互交織,相互作用。葛浩文認為,“文學譯者作為文化中介,他對于作者、文本以及讀者的責任,是通過他與一種文化中的文字、概念以及意向的角力,并在為另一種文化穿新衣的過程中,得以調(diào)解的?!边@一比喻揭示了葛浩文追求“準確性”“可讀性”與“可接受性”的翻譯美學思想[1]148。
文學譯者作為兩種文化的橋梁和中介,在兩種語言的翻譯轉(zhuǎn)換實踐中,需調(diào)解眾多因素,以使各方因素處于一種動態(tài)平衡中。譯者應對作家和文本負責,遵循忠實原則,準確地理解作家的思想和把握文本中的語言和文化。此外,譯者應對讀者負責,將源語言翻譯轉(zhuǎn)換為目標語時,應考慮目標語讀者的可接受性,具有讀者意識,在忠實、準確的基礎上不能使譯文語言晦澀難懂,應使用目標語讀者能夠接受的表達,以實現(xiàn)文本翻譯的可讀性,促使文學作品譯本在另一個文化環(huán)境中得到接受和傳播。
賈平凹作為陜西鄉(xiāng)土文學的代表,在創(chuàng)作《浮躁》這部長篇小說時使用了大量具有地方特色的鄉(xiāng)土語言。鄉(xiāng)土語言蘊含著豐富的風土人情和民俗文化,因此,對葛浩文《浮躁》英譯本中的方言、俗語和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研究也成為熱點問題,但對鄉(xiāng)土語言理解力不足制約了國內(nèi)部分學者的研究[2]。鄉(xiāng)土語言是鄉(xiāng)土文學的載體。這里通過分析《浮躁》英譯本中的鄉(xiāng)土語言翻譯個例,探究葛浩文追求“準確性”“可讀性”與“可接受性”的文學翻譯思想。
葛浩文在接受李文靜的訪談時說:“跟麗君相比,我會保留更多……總而言之,要看中文讀者從中讀到了什么?!保?]可見,葛浩文比較重視對作者和文本負責,遵循忠實的原則,重視譯文的準確性。他在翻譯時使用直譯法,既忠實于原文,又保留了原文中語言和文化的異域特色。例如,“夾腳鞋子穿”[4]22譯為“wear tight shoes”[5]34。“夾腳鞋子穿”指穿小的鞋子會夾腳,意思等同于“穿小鞋”,比喻受人暗中刁難,譯為“wear tight shoes”,意思是穿緊的鞋子。該翻譯直接準確,無須再做任何補譯或者解釋,因為穿的鞋子小了,對于來自兩種不同文化的讀者而言,身體感受是相同的。又如:“男雙旋,拆房賣磚”[4]27譯為“A man with two whorls tears down his house and sellsthe bricks”[5]43?!澳须p旋,拆房賣磚”,指男子頭上如有兩個旋,會拆了自家房子賣掉磚,意思等同于“敗家子”。葛浩文采用直譯法,將名詞對等翻譯,保留了源語言的文化特色。
葛浩文曾說:“我樂于將各類中文書(好的、壞的、一般的)譯成可讀性強、易于接受,甚至是暢銷的文學書籍?!保?]145因為英語與漢語的語言差異性,葛浩文在進行兩種語言形式的轉(zhuǎn)化時,并不能做到字字對等、句句對等。為了忠實于原文,葛浩文從語義層面入手,將中文讀者所讀到的意象,通過歸化處理或者采用意譯,使譯文可讀性強,符合目標語的表達習慣。
例(1):
原文:到此時,韓文舉才后悔莫及,怨雷大空“口上沒毛,辦事不牢”。[4]23
譯文:But Han Wenju began to regret his indiscretion and complained to Lei Dakong:“You can’t get anything done if you don’t hold your tongue.”[5]35
“口上沒毛”指嘴上沒長胡子,代指年輕人;“辦事不牢”指年輕人辦事不牢靠、不老練?!癶old your tongue”的意思是閉嘴、保持緘默。譯文是想表達如果事情沒辦好就不要說。該翻譯從語言形式上看會被視為誤譯,但從語境內(nèi)涵上看,這一英語表達并沒有誤譯,原文是雷大空狀告田中正,韓文舉怕對小水不利,埋怨雷大空應在能確保不會對家人不利的情況下再說出田中正和嫂嫂之事,在這之前應保持沉默。譯文恰好能夠準確地根據(jù)上下文語境翻譯語義,行文流暢且可讀性很強。
例(2):
原文:畫匠就說:“他胡成精,什么事也沒個落腳。”[4]30
譯文:“He’s a wild young thing,” the painter said.“He can’t stick to anything.”[5]45
“胡成精”指人行為沒譜,葛譯為“a wild young thing”,意思是輕狂的年輕人;“落腳”指停留的地方,葛譯為“stick to anything”,意思是堅持做事。本句語境是金狗想闖出一番事業(yè),做起撐船生意,畫匠在田正中的揶揄下說金狗年少輕狂,做事沒譜,凡事不能堅持。從語言形式上看,該翻譯并未準確地保留源語言的方言特色,但是根據(jù)上下文語義,葛浩文采用歸化翻譯策略翻譯該方言,符合目標語讀者的表達習慣,且準確的語義翻譯使譯文的可讀性較強。
葛浩文認為,譯者不僅要對作者和文本負責,還應對讀者負責,但是相比作者和文本,譯者更應該對讀者負責。為讀者負責,葛浩文在翻譯中采取的一個策略就是對原文詞語進行刪改,使譯作更易于目標語讀者接受[6]。2018年,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海外的譯介與接受國際研討會”上,葛浩文指出翻譯不是一個人完成的,是多方合作的。而對譯文的刪改,有時是譯者的選擇,有時也是編輯的選擇,目的是考慮到目標語讀者的可接受性。
例(3):
原文:當他知道金狗與小水事情壞了的消息之后,他罵田家,發(fā)誓再也不給田家麥秋二料去出勞力。[4]105
譯 文:When he heard that Golden Dog and Water Girl had broken up, he reviled the Tian clan and vowed never to help them again with their autumn harvest.[5]154-155
“麥秋二料”在關(guān)中方言中是指一年中夏季收麥子,收完小麥之后種玉米,秋季再收玉米。“二料”也就是一年收獲兩次,一次小麥,一次玉米。“麥秋二料”譯為“autumn harvest”,僅指秋季的收獲,準確來說應該是兩季,但從語義上講,對于目標語讀者而言,秋季的收獲是可接受的。“二料”并未譯出一年兩季分別收小麥和玉米的意思,省譯了“二料”,就源語言文化而言,該翻譯是誤譯,但是從譯者、編輯和目標語讀者的角度出發(fā),該翻譯行為在另一文化場域中是可接受的。
本文選取《浮躁》葛浩文英譯本中的鄉(xiāng)土語言翻譯個例為研究對象,結(jié)合葛浩文的自述、接受訪談和研討會講話內(nèi)容,從“準確性”“可讀性”與“可接受性”三個層面,探討葛浩文所追求的文學翻譯思想,以期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探索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翻譯規(gu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