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鋒， 禹 薇

近年來，教育實證研究范式成為熱點問題。特別是華東師范大學袁振國教授倡導實證研究以來，該類文章似雨后春筍般增長。但是，何為教育實證研究？教育實證研究有哪些特點？教育實證研究與其他研究特別是其他實證研究是何關系？究竟哪些問題適合進行教育實證研究？對于這些問題，學者們仍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看法。本文試圖就這些問題給出回答。

一、究竟何為教育實證研究？

究竟何為實證研究？對于這個問題，似乎早已有答案，其實并非如此。

(一)中國學者對教育實證研究的理解

實證研究中國古已有之。例如，清代乾嘉學派注重的考據(jù)學，就是一種古代的實證性研究方式；又如，“有幾分證據(jù)說幾分話，有七分證據(jù)不說八分話”；還有學者提出，搜集資料要費百分之九十七八的功夫，撰寫成文則僅費百分之二三的功夫而已。這些都是實證研究的精髓[1]，但在教育研究中倡導實證研究還是近幾年的事情。筆者將近些年中國學者對實證研究的理解分為以下幾類。

1.實證研究是基于事實的研究

近幾年中國大陸實證研究迅猛發(fā)展，袁振國教授在教育實證研究領域功不可沒。他認為，實證研究是以事實和證據(jù)為基礎的一類研究，實證研究首先體現(xiàn)了一種精神，樹立了一種新的研究規(guī)則，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方法體系，是精神、規(guī)則和方法的有機結合；他深入分析了包括教育科學在內的社會科學研究中實證研究的普遍適用性，強調了量化研究對于實證研究的重要性，澄清了教育學界對實證研究普遍存在的若干誤解[2]。

2.實證研究等于量化研究

第二種對實證研究的理解是，實證研究等同于量化研究。鐘秉林、鄭日昌和肖川等均持這一觀點[3-5]。比如，鐘秉林等人認為，調查研究法、統(tǒng)計法離不開量化分析，是以量化分析為主的實證研究方法；而歷史法、文獻法、分析法、比較法、個案研究法等均以思辨為主，屬于定性研究方法。

3.實證研究等于量化研究加質性研究

第三種觀點認為，實證研究等于量化研究加質性研究。香港學者尹弘飚就持這一觀點。他用“empirical educational research”來指“教育實證研究”，認為“教育實證研究”是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的統(tǒng)稱，這類研究要求人們通過對事物的體驗、接觸和互動來獲取知識；他還提出了教育實證研究的“3R”策略，堅持認為教育實證研究方法包含量化研究、質性研究和混合研究[6]。

4.實證研究是用事實檢驗結論

第四種觀點認為，實證研究是用事實來檢驗結論。陶西平就持這一觀點。他認為，實證研究的本質是從分析現(xiàn)實“是什么”開始，發(fā)現(xiàn)其中蘊含的規(guī)律。實證研究必須以事實為基礎，通過特殊的探索與驗證得出研究結論。實證研究成果也以是否符合事實來進行檢驗，檢驗標準是研究結論必須與事實相符，否則得出的便是錯誤結論。教育實證研究應當重視的研究方法包括觀察、個案、談話、檢測，對實驗的方法尤其看重[7]。陶西平對實證研究的理解和其他學者是有區(qū)別的，他抓住了實證研究的本質特征，即通過事實來檢驗理論。

孟萬金也持這一觀點。他認為，實證研究必須對大量觀測對象進行觀察、實驗和調查，在此基礎上獲取研究對象的有關材料；研究過程遵循從個別到一般的規(guī)律，最終歸納出事物的本質屬性，總結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用證據(jù)和數(shù)據(jù)說話是實證研究的一個重要元素[1]。

郭戈也贊同該看法。他認為，實證研究以事實證據(jù)為基礎，先提出理論假設，然后通過實地觀察等方法獲得科學數(shù)據(jù)，再經(jīng)過分析得出結論，并且能經(jīng)得起重復檢驗；同時，他還認為，實證研究也有自己的基本準則，屬于一種思想方法，形成了自己的學術風范，建立了判斷標準。實證研究方法與思辨研究、理論研究或哲學研究相互補充，相得益彰；實證研究對歷史文獻十分看重，更強調調查統(tǒng)計的獨特作用，推崇實驗創(chuàng)新，對規(guī)范程序十分看重。實證研究在指導所有教育研究者的行為準則和基本要求方面提出了獨特的要求[1]。

5.其他

對實證研究還有一些其他觀點。比如，朱旭東認為，站在教育學學術研究方法論的角度，實證研究方法對認識文獻綜述屬性提出了特別的利用方法，可以將文獻綜述視為針對文獻的實證研究，因此，對教育學方面的學術文獻的數(shù)量進行計量分析以及對教育文獻進行話語分析和詞頻分析等做法，都可以視為實證研究[1]。戚務念認為，在中國當下的研究氛圍中，研究者總是將實證研究與經(jīng)驗研究等同看待，所對應的英語術語比“positive research”更加寬泛，基本視之為“empirical research”。廣義上說，實證研究主張研究客觀的世界，強調通過經(jīng)驗資料總結理論，然后再用經(jīng)驗資料檢驗理論。這里的經(jīng)驗資料包含的類型很多，可以是研究者觀察、問卷調查獲得的第一手資料，也可以是間接材料，來自于歷史檔案、他人收集的現(xiàn)成數(shù)據(jù)等[8]。張霄等人認為，實證研究的范圍十分廣泛，實驗研究、調查研究、個案研究、觀察研究、敘事研究、田野研究、行動研究、內容分析、民族志、話語分析等均可以納入其中[9]。

綜上所述，中國學者對實證研究的理解可謂見仁見智、五花八門、莫衷一是，甚至隨心所欲。

(二)教育實證研究的原本涵義

長期以來，中國的實證研究被實證主義捆綁了，所以亟需還實證研究以本來面目。將“positivism”翻譯成“實證主義”，本來沒有太大的問題，而且也很難找到一個更好的譯法。但這種翻譯，在一定程度上綁架了“實證”二字，使得我們現(xiàn)在一談到實證研究，就避不開“實證主義”。其實，在中文里“實證”是個合成詞，含有通過事實來驗證的意思；而在英文里“positive”是個單義詞，不具有中文“實證”的含義。因此，談“實證研究”并不能認為其理論基礎就是“實證主義”。試想，如果當初我們把“positivism”翻譯成“證實主義”或其他，那我們現(xiàn)在談到實證研究的時候還會不會有“實證主義”的先入為主或成見呢？

筆者查閱了很多英文文獻，也請教了幾位外國專家，在國外訪學時也旁聽過有關教育研究方法的課程，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使用“positive research”一詞。其實，在英文中并沒有一個詞與中文的“實證”相對應，也極少有人使用“positive research”這樣的說法，而中國的學者在使用“實證研究”時總想找一個英文詞與之相對應，所以造成了其英文翻譯是五花八門的，如“empirical research”“evidence-based research”,甚至有人翻譯成“positive research”或“positivist research”。

那么究竟何為中文的“實證研究”呢？顧名思義，這里的“實”主要指“事實和證據(jù)”，是一個名詞；“證”主要指“證明或驗證”，是一個動詞。因此，我們給實證研究下個定義：實證研究是指根據(jù)事實和證據(jù)來驗證有關研究問題的假設的過程，旨在探求現(xiàn)象之本質和規(guī)律，英文翻譯應該為“research related to justifying hypothesis based on facts and evidence”。類推，教育實證研究就是指在教育研究中根據(jù)事實和證據(jù)來驗證有關研究問題的假設的過程，旨在探究教育現(xiàn)象之本質與規(guī)律。

實證研究既可以是一種研究范式或方法論，也可以在方法論層面談實證研究方法，但實證研究方法有很多種，并且某種方法只是在它能為實證研究所用時才稱得上是實證研究的方法。關于這一點，后文還會詳細分析。

二、教育實證研究有哪些特點？

對教育實證研究的特點進行總結的學者不在少數(shù)，但都是基于孔德提出的實證研究的特征，比如，有學者就提出了教育實證研究的八個特點[10]。筆者并不完全認同上述觀點。教育研究是非常獨特的一類研究，不僅與自然科學研究完全不同，而且與其他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也有很大不同。本文認為，教育實證研究具有以下五個特點。

(一)教育實證研究的問題是經(jīng)驗性的

教育實證研究的對象是教育經(jīng)驗，因而教育實證研究的問題也只能是經(jīng)驗性的。教育實證研究和其他實證研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研究對象不是純客觀的現(xiàn)象。其實，歸根結底，教育研究里就沒有純客觀的現(xiàn)象。盡管教育實證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要追求所謂的客觀性，但從本質上說，教育實證研究的對象是主觀的。教育領域的問題大多并不是單一的因果關系可以解釋的，物質因素、人際關系因素、利益相關者因素等多因素相互交織，相互作用[11]。

(二)教育實證研究的目的在于驗證

實證研究與其他研究最大的不同在于“證”，教育實證研究也不例外。教育實證研究的目的在于驗證有關教育的假設，尋求教育研究問題的答案。所以，凡是不具有驗證目的的研究，均不屬于教育實證研究。以往的教育實證研究恰恰忽略了這一點，只是強調了教育實證研究是基于事實或證據(jù)的研究。

“提出假設，然后進行檢驗”被視為科學研究的靈魂，由此可以不斷獲得新認識。經(jīng)典社會科學研究都遵循這樣一個基本預設：社會現(xiàn)象也存在內部規(guī)律，研究的任務就是找出其中的規(guī)律并加以解釋。實證研究一般包括七個基本組成部分：問題、理論(文獻)、方法、假設、數(shù)據(jù)、測量和結論。研究中，假設是連接理論與經(jīng)驗證據(jù)的中間橋梁，假設是論文的核心觀點，但需要加以證實才能成為知識[8]。

實證研究與非實證研究的主要區(qū)別在于：研究假設之有無。實證研究必須有研究假設，而有了研究假設，自然就需要通過一定的程序和方法來驗證。比如，在社會學產(chǎn)生之前，普通的社會調查一直存在著。但社會調查被認為沒有方法論的指導，調查與研究割裂。因此，社會學調查應運而生。社會學調查與過去的社會調查相比較，更強調專業(yè)學術活動的理論性與目的性。社會調查最看重的是實際社會問題的材料搜集；而社會學調查并不強調資料收集必須全面，社會學調查最看重的是發(fā)現(xiàn)人類共同生活的基本原理。社會科學的問卷調查與普通的問卷調查之間的分野，在此就可以分辨出來了[8]。

(三)教育實證研究的依據(jù)是教育事實

實證研究通過描述事實“是什么”發(fā)現(xiàn)其中的基本規(guī)律。它以事實為基礎，經(jīng)過分析得出研究結論；但研究結論反過來還得由事實來驗證。實證研究結論必須與觀察的事實相符[7]。

正像有些學者說的：“不用事實判斷的方法，怎么能把握教育活動的客觀性和真實性？不用實證的方法，如統(tǒng)計與測量，怎么能把握教育活動的普遍性？不用實驗和試驗的方法，怎么能把握教育活動的規(guī)則和可行性？”[12]

(四)教育實證研究的方法是多元的

20世紀90年代就有學者特別指出，教育研究并未擁有自身獨特的方法，其方法普遍參考別的學科而形成[13]。一般而言，在教育研究領域，研究方法的基本范式包括思辨研究與實證研究。有一種比較普遍的觀點，認為教育研究方法包括思辨研究、定量研究、質性研究三種類型[14];還有觀點認為，教育研究方法分為哲學思辨研究、量化研究、質性研究和混合研究[15]。由此可見，教育實證研究的方法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元的。

傳統(tǒng)上，西方教育實證研究傾向于量化研究；但是，隨著研究方法體系的不斷擴展，質性研究逐步受到重視。量化和質性研究的地位不斷上升，逐步成為教育領域有效的研究方法。事實上，量化研究和質性研究都強調實證。實證研究是借鑒別的研究方法發(fā)展起來的[16]。在研究教育學的過程中，實證研究和思辨研究從來都不是對立的，這兩種研究方法存在密切的聯(lián)系，兩者互相促進。

(五)教育實證研究總結出來的規(guī)律是相對的

教育實證研究針對教育事實進行總結并進行驗證，肯定是要得出教育的規(guī)律的，但這些規(guī)律是相對的。因為有太多的因素會影響研究的進程，而且這些因素根本無法控制，所以，即使是非常經(jīng)典的教育實證研究，其結論也不一定具有普遍性。

首先，實證研究的邏輯推演具有或然性。邏輯學表明，要想做到推理具有必然性的內在邏輯是不可能的；其實，科學推理很多時候或許“只具有或然性”。由于經(jīng)驗世界是十分復雜的，再嚴密的邏輯演繹得到的結論也并非必然，因此，研究得到的結論或許只代表一種可能性；如果研究前提是正確的并且推理過程正確，那么也能得到一個可能正確的結論，實際結果可能還有別的表現(xiàn)形式[8]。其次，社會科學研究中事件的因果關系與自然科學中事件的因果關系有很大差別。在自然科學中，因果關系的存在具有必然性、穩(wěn)定性，只要基本條件滿足，結果就必然會發(fā)生。然而，在社會科學中，不存在這種定律式的因果關系，社會科學事件所表現(xiàn)出的因果關系是概率性的[17]。

因此，教育實證研究得出的規(guī)律具有相對性，其內在效度肯定無法達到其他實證研究的水平，外在效度就更難保證了。

三、實證研究與其他研究是何關系？

盡管英文中較少使用實證研究的說法，但還是有一些與實證研究相關的概念。那么，它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呢？

(一)經(jīng)驗性研究(Empirical Research)

中國學者大多把經(jīng)驗性研究譯為“實證研究”，或者認為二者等同。很顯然，經(jīng)驗性研究并不等于實證研究。首先，二者的理論基礎是不一樣的。經(jīng)驗性研究的理論基礎是經(jīng)驗主義(empiricism),實證研究的理論基礎是實證主義(positivism)。其次，二者的研究目標也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能把“empirical research”翻譯成“實證研究”。由于中西語境存在重大差異，在中國，學術界很少將實證研究稱為經(jīng)驗性研究，這種情形跟質性研究者很少稱其研究為“定性”研究如出一轍。經(jīng)驗性研究與實證研究的關系大致是，經(jīng)驗性研究更具有包容性和開放性，實證研究只是經(jīng)驗性研究譜系中的一種極端取向[18]。因此，就算是持實證立場的研究者，也總是盡量回避實證的提法。其實，經(jīng)驗性研究與實證研究并不是站在相互對立的立場上，兩者是相互包容的，實證研究只是經(jīng)驗性研究中一種較為特殊的情形。

(二)思辨研究或概念性研究(Conceptual Research)

思辨研究過去又被稱為定性研究，隨著“qualitative research”被翻譯成質的研究或質性研究以來，我們就較少使用定性研究的說法。中國的教育研究自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夕，受蘇聯(lián)教育學研究的影響極其嚴重，基本上采用的都是思辨研究的方式；這種研究方式特別為目前中國的中老年教育研究者所熟悉，乃至其至今仍是中國教育研究的主流。

判斷一項研究是不是實證研究不能看表面而要注重實質，如果只看是否接觸社會實踐就進行判斷，那這是一種只看表面的做法，沒有抓住實證研究的根本特征[10]。同理，我們也可分析實證研究與文獻法及思辨法的關系。毋容置疑，實證研究肯定需要對以往的研究資料進行分析，但這并不是說文獻分析的方法屬于實證研究的方法；實際上，在研究方法的分類中根本就沒有單獨的“文獻法”這種提法，因為任何研究都要采用文獻分析的方法。至于實證研究需不需要思辨，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哪一種研究不需要思辨呢？從選擇研究問題開始，到一次完整的實證研究的完成，思辨無處不在，貫穿其始終。在實證研究過程中用到的一系列有關思維的概念，在哲學、心理學領域中均存在操作性的定義。由此可以推知，實證研究者不僅總是在使用那一系列思維概念，而且已經(jīng)深刻把握和理解那些概念的內涵。獲得經(jīng)驗材料、獲取相關數(shù)據(jù)，其過程和方法都可以被視為對實證研究方法的理解和掌握。但從根本上來看，只有能夠純熟使用“歸納”“總結”“抽象”“概括”等思辨研究方法，才表明真正掌握了實證研究方法。

不僅是教育研究，整個社會科學研究從來都是史論結合的。其中，“論”固然是思辨研究方法的根本與主體，而“史”是離不開事實支撐的，可以肯定，歷史研究應該劃歸于實證研究范疇。因此，思辨研究和實證研究從來都不是分離的、割裂的，更不是勢不兩立的，思辨研究和實證研究從來都是相互依賴和相互支撐的[1]。

實證與思辨兩大研究范式在教育研究方法體系中運用廣泛，兩者各自具有相應的方法論地位，并且適用于不同的研究目的。思辨研究主要關注“應然”問題，通過邏輯推理來解決問題；實證研究則不同，其主要關注“實然”問題的解決，依靠數(shù)據(jù)分析來推斷研究結果[19]。

(三)循證研究(Evidence-based Research)

循證研究完全是“舶來品”，是指以系統(tǒng)和透明的方式使用先前的研究，為一項新的研究提供信息，以便用正確、有效和易獲得的方式回答重要問題?！把C研究”一詞于2009年被提出，用來指減少特定實踐所需要的方法。循證研究的過程從最初的研究問題到最終決策，使用最佳研究設計進行，旨在為研究人員提供幫助，而不是限制他們或假裝提供所有答案。在構建研究問題時，系統(tǒng)分析法只是眾多考慮因素之一，研究人員也可以利用臨床經(jīng)驗、創(chuàng)新和意外發(fā)現(xiàn)——類似于期刊編輯評審過程中的大范圍考慮事項。

有學者認為循證研究等同于實證研究，這也是錯誤的。實證研究早就有了，但循證研究的出現(xiàn)是較晚的事情，而且循證研究的確和實證研究有很大差別。

目前，循證研究廣為盛行，但未必可以歸入實證研究。循證研究離不開對經(jīng)驗證據(jù)的利用與判斷，但不強調對內在機理的求證;前者意味著同樣的效果可以通過不同手段來實現(xiàn)?，F(xiàn)實之中，雖然很多研究只能歸入循證研究而不能稱為實證研究，但循證研究可以為實證研究的內在機理探究提供啟發(fā)[18]。

(四)量的研究(Quantitative Research)

Coolican 將定量方法定義為“遵循科學需要精確測量和定量數(shù)據(jù)的信念，收集定量數(shù)據(jù)的方法論立場”[20]?？梢哉J為，定量研究包括以定量化的形式產(chǎn)生數(shù)據(jù)，對這些數(shù)據(jù)可以用正式和嚴格的方式進行精確的量化分析。量化研究離不開對事物因果聯(lián)系的探究，特別注重現(xiàn)象之間的相關性，特別強調對變量之間因果關系的分析。因此，量化研究主要“是對研究對象的構成或某些性能的等級、程度、規(guī)模、范圍等方面通過量的規(guī)定進行精確地測量，以便能從這種量的關系上發(fā)現(xiàn)可以推廣的教育活動本質聯(lián)系及其發(fā)展變化的內在規(guī)律”[21]。一般認為，定量研究是實證研究的一種方法，但并非凡有數(shù)據(jù)就一定是定量研究。定量研究是在對教育現(xiàn)象進行觀察、調查、試驗等的基礎上進行量化處理，通過數(shù)量關系解釋事物內在的因果關系，是“對事物的量的方面的研究，事物的量是事物存在和發(fā)展的規(guī)律、速度、程度以及構成事物的共同成分在空間上的排列等可以用數(shù)量表示的規(guī)定性”[22]。

實證研究的對象是客觀世界，研究的基本方法是獲取數(shù)據(jù)、分析和歸納，最終得出科學規(guī)律。但定量研究與實證研究并不是一回事，兩者的范疇存在差異，屬于充分不必要關系——定量研究肯定屬于實證研究，但實證研究范圍更大。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雖然有些教育研究在研究過程中也涉及大量的調查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形成了數(shù)據(jù)表格，并且以這些量化的材料為依據(jù)得出了結論，最后形成了自己的觀點，但其同樣不能被視為實證研究[23]。

經(jīng)驗研究不一定可歸入定量研究。實證研究重視測量，但反過來則不一定成立，目前流行的大數(shù)據(jù)分析有時并不通過建立因果關聯(lián)進行理論解釋；同樣，實證也未必總是定量分析，基于田野觀察與實驗設計也可以將其歸為實證取向的經(jīng)驗研究[18]。

(五)質的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

Coolican將質的研究定義為“收集定性數(shù)據(jù)的方法論立場，這些數(shù)據(jù)通常是有關人類事件和經(jīng)歷的信息，如果被簡化為數(shù)值形式，將會失去其研究的大部分重要意義。收集到的定性數(shù)據(jù)信息是非數(shù)值形式”[20]。質性研究目標的實現(xiàn)也必須以理論建構為己任，它是質性研究的必備程序，包括：“確定研究現(xiàn)象、陳述研究目的、提出研究問題、了解研究背景、構建研究框架、抽樣、收集資料、分析資料、得出結論、建立理論、檢驗效度、討論推廣度和道德問題、撰寫研究報告等”[24]。質的研究很少先提出假設再進行論證，在質的研究中，假設是在研究過程中逐步形成的。

中國的教育研究引入質性研究已經(jīng)超過20年。然而，質性研究依然被人們誤解。比如，很多人認為質性研究就是對程式化的數(shù)據(jù)分析技術做簡單套用處理，簡單呈現(xiàn)原始數(shù)據(jù)。在這些人看來，質性研究似乎“怎么處理都行”。其實，質性研究一點也不簡單[8]。

實證研究與質性研究并不是對立的。實證研究的研究動機并不回避人為建構的事實本身，實證研究強調對人的外顯行為的關注，強調對集體事件的觀察，但與此同時，也重視對人的動機、情感和價值的理解。因此，實證取向不回避詮釋自然。同樣，質性研究也不排斥實證方法，譬如在扎根理論研究中經(jīng)常用到編碼技術處理。至少在方法取向上，兩者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兩者甚至可以互補、互證。

(六)實地研究或田野研究(Field Research)

Coolican將實地研究定義為“從研究中心外的參與者中收集數(shù)據(jù)的研究性研究”，“實地研究是在實驗室外進行的，通常是在被研究對象所處的自然環(huán)境中進行的”[20]。在現(xiàn)代人類學研究中，實地研究應用很廣。這種方式在應用時對研究者提出了一個要求：研究者必須參與研究對象的實際生活，這樣才能真正體會研究對象的思想和行為。

實地研究與實證研究不同。從哲學視角來看，實地研究對教育的現(xiàn)實世界進行近距離觀察，然后通過體驗去理解和揭示當事人的真實感受。實地研究對個性、差異性、特殊性十分看重，認為這些具有很重要的價值；而實證研究強調對數(shù)學和自然科學方法的運用，主要關注共性，揭示的是普遍的規(guī)律，排斥個別性、差異性，因而經(jīng)常進行極端值剔除處理。實地研究屬于實證研究的范疇。

另外，還有一些常用的研究方法。比如，實驗法肯定是實證研究的方法，而且是非常規(guī)范的一種方法。問卷法也是常用的研究方法，一般而言，問卷法也是實證研究的方法；但有些問卷只是為了了解一下現(xiàn)狀，根本沒有對數(shù)據(jù)進行任何的統(tǒng)計分析，這樣的問卷法就不是實證研究了。

四、哪些類型的問題適合進行教育實證研究？

實證研究并非萬能，教育實證研究更是如此。如前所述，判斷一項研究是否為實證研究，不能只看方法，首先要看研究問題；在研究問題明確之后，再看采用的是何種方法。問題和方法合起來才能判斷某項研究是否屬于實證研究。需要注意的是，研究問題要適合于實證研究。通常，實證研究主要研究三個層次的問題：一是運用實證的方法發(fā)現(xiàn)客觀世界發(fā)生的事件或事實；二是以實證的方法揭示事物的內在邏輯關系，看重內在的因果關系；三是用統(tǒng)計、數(shù)理驗證的方法來解釋社會規(guī)律[25]。在第一層次上，運用實證的方法發(fā)現(xiàn)和描述客觀事實；在第二層次上，將實證的方法運用于對因果關系的揭示；在第三層次上，以實證方法來描述和解釋社會規(guī)律。實證方法最令人推崇的做法是像自然科學那樣建立模型，用模型來分析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然而，無論實證研究方法與自然科學多么相似，也無法保證社會規(guī)律分析結論的科學性。事實上，社會現(xiàn)象極其復雜，偶然因素很多，內在因果關系難以準確把握，實證方法從來做不到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所以不能寄希望于像揭示自然規(guī)律那樣來發(fā)現(xiàn)社會規(guī)律的因果關系。筆者以為，并非每一類研究問題都適合于實證研究。究竟哪些問題適合進行教育實證研究呢？前人很少回答這個問題，筆者試著給出常見的教育實證研究問題。

(一)某個變量的結構研究

一般而言，對于新出現(xiàn)的某個變量，首先是要進行概念的界定，即要清楚概念的內涵和外延；隨后，就要了解這個變量的組成要素及其構成方式，這就是要研究變量的結構了。比如，研究中國學生發(fā)展的核心素養(yǎng)，我們對核心素養(yǎng)進行了界定，是指學生終身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那么，接下來我們自然會問，核心素養(yǎng)究竟由哪些要素組成呢？這就是結構問題了。核心素養(yǎng)課題組經(jīng)過幾年的研究，得出了3個一級指標、6個二級指標、18個三級指標的核心素養(yǎng)結構模型。再比如，心理學中對人類智力的結構研究等，都是非常典型的結構研究案例。

對于結構的研究要采用多種研究方法，比如，數(shù)據(jù)的收集要采用測量的方法，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要采用因素分析的方法，筆者就曾提出探索性因素分析和驗證性因素相結合的方法[26]。探索性的因素分析為驗證性的因素分析提出研究假設模型，驗證性因素分析確定哪種模型為最佳模型。

(二)某個事件的影響因素研究

這類問題包括：造成某個事件或現(xiàn)象的原因何在？假設某個事件發(fā)生了，是哪些因素影響的結果？對這類問題的研究比比皆是，如學生品德不良的影響因素研究、學生網(wǎng)絡成癮的影響因素研究等。

事物的結構研究清楚了，人們往往就希望搞清楚影響因素了。比如，智力的結構清楚了，我們就要更進一步研究智力的影響因素了，即到底有哪些因素會影響人類智力的高低呢？一般而言，結構是內在的，影響因素是外在的。比如，智力的結構包括言語因素和操作因素等，而智力的影響因素主要包括遺傳因素和環(huán)境因素等。

研究這類問題可以從當前已經(jīng)發(fā)生的某一事件進行分析，這一事件是大家公認的。比如，香港大學生的國家認同意識很低，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呢？再如，中國學生學業(yè)負擔過重的影響因素研究。也就是說，研究這類問題的前提一定要成立，否則意義不大。還可以假定某一前提，對可能影響這一前提的因素進行研究。比如，校長領導力的影響因素研究，實際上是要研究到底有哪些因素會影響校長領導力的發(fā)展？其中各個因素的重要性程度如何？

對影響因素的研究一般采用回歸分析的方法；數(shù)據(jù)的收集一般采用等級式問卷的方法，如李克特的五點量表。要特別清楚的是，對于這類問題只是研究影響因素，并不研究結構本身，結構和影響因素是兩類不同的研究問題。

(三)兩個或多個組的差異研究

這類問題是關于某個變量在不同的人口學變量上的差異情況，比如，社會學變量中的“五朵金花”(性別、年齡、政治面貌、婚姻狀況、工資收入)，就是被研究最多的人口學變量。像某個變量的性別差異問題，就成為社會學研究的永恒問題。很顯然，這類研究是無窮的，可以永遠研究下去。

而且，目前此類選題已經(jīng)發(fā)展成某個變量在兩個或多個人口學變量上的交互作用研究，由此可以發(fā)展出一系列的研究課題。比如，研究不同性別的學生高考成績的差異，這屬于單變量在單個人口學變量上的差異；研究城鄉(xiāng)學生的高考成績差異也是一樣；但如果研究不同性別的城鄉(xiāng)學生的高考成績差異，就屬于研究高考成績在性別和城鄉(xiāng)兩個變量上是否存在交互作用，即不同性別的學生在農(nóng)村和城市的高考成績是否有差異？這樣研究的問題就更加真實、可靠，研究的信、效度也更高。

(四)兩個或多個變量間的相關關系研究

相關關系研究是最經(jīng)典的實證研究。從過去經(jīng)典的研究兩個變量的關系，到現(xiàn)在研究多個變量之間的關系，相關關系已經(jīng)成為教育實證研究中出現(xiàn)最多的一類研究問題。特別是隨著相應的統(tǒng)計分析方法的發(fā)展，比如結構方程模型的發(fā)展，已有多款軟件能夠處理多個變量之間的關系，而且越來越容易操作。同時，研究兩個變量之間的第三個變量的中介效應或調節(jié)效應，也已經(jīng)從心理學的研究被引入教育研究之中，研究數(shù)量呈上升趨勢。

另外還要說明的是，相關分析也是其他高級統(tǒng)計分析方法的基礎，像結構分析、回歸分析和因素分析等，都是以相關分析為前提的。如果變量之間不存在相關關系，其他高級的統(tǒng)計分析也不能使用。

(五)因果關系研究

因果關系研究也是很典型的實證研究。和自然科學研究中探討因果關系一樣，人文社會科學包括教育科學要探討因果關系，也只能通過實驗的方法，因為只有通過實驗法才能控制無關變量特別是干擾變量對因變量的真正影響。盡管教育實驗研究在控制干擾變量方面存在諸多困難，有太多的因素會影響實驗的內、外在效度，但到目前為止，實驗法仍然是探求因果關系的最好方法。

實驗法是非常規(guī)范的實證研究方法，一般的教材對其都有詳細的說明，因此不在此贅述。但要特別指出的是，現(xiàn)代心理學的實驗研究已拓展到多因素的實驗研究，即研究多個實驗變量在多個因變量上的相互作用效果；而目前中國的教育教學研究中實驗研究還是偏少的，應該大力提倡。

綜上所述，要判斷一項研究是否屬于實證研究，首先要看研究的問題是否適合實證研究；然后要看采用的研究方法是否屬于實證研究的方法。二者結合起來，才能判斷某項研究是否屬于實證研究。

教育實證研究是教育學成為科學的一條途徑，但絕非唯一途徑；而教育學要成為科學，恐怕也不是教育學發(fā)展的唯一途徑，甚至不是重要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