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創(chuàng)新, 宋 偉△，陳小荷 （．江蘇師范大學語言科學與藝術學院；．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中國古代文獻的作者署名經歷了從無到有、從托名到實名、從不規(guī)范到規(guī)范的過程。因此，中國文獻學領域存在著大量作者存疑的文獻。為了探究這些文獻的真實作者，歷代文獻學家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他們在考證作者存疑文獻時所使用的研究方法多種多樣。本文歸納作者存疑文獻的類別，探究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并且分析了大量關于文獻真實作者辨析的文章，對學術界辨析文獻真實作者的方法進行系統(tǒng)地梳理和歸類。

1 作者存疑文獻的類別及原因

（1） 文獻無作者署名，如《尚書》《春秋》《詩經》 等。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是早期的很多文獻是集體創(chuàng)作、世代積累、后經人整理成書的。此外，中國古代學術界一直到秦漢時期，還存在著著書經常不署名的風氣。［1］

（2） 文獻只署作者姓氏，沒有署作者全稱，而且是以作者姓氏作為書名，如《老子》《莊子》《孟子》《荀子》 等。這類署名方式是我國古代文獻作者署名的最初樣式，它出現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當時學術繁榮、百家爭鳴，諸子百家紛紛著書，文獻以其學派領袖的姓氏署名。［2］諸子之書并非完全由各自學派領袖親手著錄，只是其核心思想由學派領袖所提出。

（3） 文獻署作者的筆名、官職名、居所名等，對于作者的真實姓名學術界持有爭議，如，《螢窗異草》的作者署名長白浩歌子，《歡喜冤家》 的作者署名西湖漁隱主人，《金瓶梅》 的作者署名蘭陵笑笑生。原因主要有：① 有的文獻內容與當時統(tǒng)治者的政策、社會價值觀、主流思想相悖，因此作者使用托名；［3］② 有的文獻是按照當時學術界的流行風氣署筆名、官職名、居所名，然而到了后世卻無法考證出文獻作者的真實姓名。

（4） 不同版本的文獻所署作者姓名不同。如，《水滸傳》 早期幾種版本的作者署名不同，有的版本署名施耐庵，有的版本署名羅貫中，也有版本署名施耐庵、羅貫中二人；關于《紅樓夢》 的作者署名問題，1930 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石頭記》 署名曹霑，1948 年上海亞東版《紅樓夢》 署名曹雪芹、高鄂，2018 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 署名曹雪芹著、無名氏續(xù)。［4］

（5） 文獻有署名，但后人懷疑其真實性，認為是“托名” 之作。如，后人認為《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 分別是托名神農、黃帝所作，《孔子家語》 是托名孔子所作，《十洲志》《神異經》 是托名東方朔所作，《搜神后記》 是托名陶淵明所作。

此外，還存在一些文獻，學術界對于文獻中部分內容的作者存疑。如，魯勝認為《墨經》 中的《經上》《經下》《經說上》《經說下》 為墨子自著，畢沅也贊同這種看法，但孫詒讓卻持否定意見；［5］學術界對于《紅樓夢》 前80 回的作者看法比較一致，但對于后40 回的作者爭議較大，有學者認為是由曹雪芹所寫、高鄂整理，也有學者認為是高鄂續(xù)寫，還有學者認為后40 回的作者無法確定。

2 文獻的真實作者辨析方法

2.1 基于主觀推理的方法

（1） 從事理上考證。研究者根據文獻內容所表現出的事理信息來推測文獻的真實作者。這些信息既包括宏觀方面的信息，如時代背景、地理位置、自然風貌、人物關系、生活經歷、風土人情等；也包括微觀方面的信息，如建筑樣式、器物形狀、字畫風格、衣物特點等。

學術界關于《東京夢華錄》 的作者問題持有較大爭議。在這本書的作者自序中，記述了作者的生活經歷， 作者年少時跟隨父親游歷南北， 崇寧二年（1103） 到達汴京，在汴京生活24 年， 靖康二年（1127） 因戰(zhàn)亂離開京城到了江南， 紹興十七年（1147） 寫完全書并作序。伊永文在《孟元老考》 一文中指出《東京夢華錄》 的作者是趙子淔，而何兆泉在《〈東京夢華錄〉 作者問題考辨》 一文中指出，趙子淔的生活經歷與《東京夢華錄》 作者自序經歷不同，趙子淔是生于神宗元豐三年（1080），卒于紹興十六年（1146），據此推斷《東京夢華錄》 作者不是趙子淔。［6］

（2） 從文理上考證。研究者根據相關文獻中的信息來推斷當前文獻的真實作者。相關文獻既包括傳世文獻，也包括出土文獻。

明末白話小說《歡喜冤家》 的署名作者是 “西湖漁隱主人”，但對于作者的真實姓名學術界尚有爭議，有馮夢龍、王元壽、高一葦、無名氏等多種說法。劉鳳把《歡喜冤家》 與王元壽的作品《異夢記》《紅梨花記》《景園記》 相比較，發(fā)現它們之間有諸多相同點，如都擅長寫男女風情和才子佳人、雅俗共賞、毀佛謗僧、描寫世態(tài)炎涼等，從而認定西湖漁隱主人是王元壽，因為《歡喜冤家》 中的很多內容與當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相悖，所以作者才使用了托名。［7］

《西廂記》 的作者在歷史上存在王實甫和關漢卿兩種說法。當前學術界一般認為王實甫是《西廂記》的作者，但董如龍認為，王作說是出于《錄鬼簿》 中的記載，并且先前也沒有版本依據，直到萬歷八年（1580），徐士范刊本才提出《西廂記》 是 “王作關續(xù)”，而從嘉靖隆慶以前的《西廂記》 版本來看，均認定是 “關作王續(xù)”。但通過分析關漢卿所作的小令及曲辭發(fā)現，其在藝術風格和思想傾向上與《西廂記》 非常相似，因此董如龍認為《西廂記》 的作者是關漢卿。［8］

2.2 基于統(tǒng)計分析的方法

（1） 用字、用詞方面的統(tǒng)計。研究者通過統(tǒng)計作者存疑文獻與相關文獻中字詞方面的頻率信息來推斷文獻的真實作者。研究者在統(tǒng)計字詞頻率信息時一般不是統(tǒng)計文獻中的全部字詞，而是只統(tǒng)計其中的高頻字詞、常用虛詞、罕見詞或者一些特殊的字詞，有時也會考察文獻詞匯的豐富性。

陳炳藻把《紅樓夢》 分為1 — 40 回、41 — 80 回、81 — 120 回三組，另外以《兒女英雄傳》 作為對比語料，他按照特定比例從各組中抽選出特定詞類，統(tǒng)計出各組詞語之間的相關系數，發(fā)現《紅樓夢》 前80回與后40 回之間的相關系數為78.57%，而《紅樓夢》與《兒女英雄傳》 的相關系數僅為32.14%，據此認定《紅樓夢》 前80 回與后40 回為一人所作；［9］李賢平抽取出《紅樓夢》 中47 個虛字，統(tǒng)計它們在各回中的使用頻率，以此來分析各回寫作風格的相似度，并用聚類方法對120 回進行分析，認為《紅樓夢》 的各部分是由不同作者在不同時期撰寫的；［10］徐秉錚等從詞的相關性和上下文相關性、字符數的統(tǒng)計、字符串的統(tǒng)計三方面推斷《紅樓夢》 前80 回與后40 回的語言風格有明顯不同，［11］認為《紅樓夢》 的各部分是由不同作者所撰寫的。

（2） 句子方面的統(tǒng)計。研究者通過統(tǒng)計作者存疑文獻與相關文獻中的句型、句式、句類、句長等信息來推斷文獻的真實作者。

陳大康分析《紅樓夢》 中89,758 個句子的句長分布及平均句長，推斷《紅樓夢》 前80 回與后40 回并非一人所作；［12］張運良等把《紅樓夢》 120 回均分成三個集合，每個集合40 回，然后以句類為特征向量，采用K 近鄰算法作為分類算法構建分類器，實驗發(fā)現集合1 和集合2 句類風格相近，集合3 句類風格和前兩個集合差距較大。［13］

（3） 語義方面的統(tǒng)計。研究者利用HowNet、知網、《同義詞詞林》 等語義資源，分析作者存疑文獻與相關文獻中的詞匯，通過計算語義相關度來識別文獻的真實作者。［14-15］

武曉春等從語義角度分析詞匯，利用HowNet 知識庫實現詞匯的語義歸類，把歸類后的每一組詞作為風格特征，利用熵的概念對各項特征加權，提出一種新的作品風格相似度評估方法，并利用這種方法來識別文獻的真實作者。［16］

（4） 語句節(jié)奏、修辭格、聲調和韻律、標點符號等方面的統(tǒng)計。統(tǒng)計文獻語句節(jié)奏、修辭格、聲調和韻律、標點符號等方面信息，以此來推斷文獻的真實作者。

長短語句的交錯運用形成文獻內容的獨特節(jié)奏，而語句節(jié)奏是作品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反映出作者的語言運用特點，同一作者的不同作品之間語句節(jié)奏相似，而不同作者文章的語句節(jié)奏差異較大。王少康等提出一種文獻之間語言風格相似度評估方法，構建節(jié)奏特征矩陣模型來描述文本的語句節(jié)奏，利用相關算法來評估節(jié)奏矩陣之間的差異，由此來識別文獻的真實作者。［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