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筑

十年前的夏天，在西北工作，二十多年沒有回老家的我，接到侄子的電話，說家里的老房子有倒塌的危險，讓我盡快回家看看。

接到電話后，我立馬往老家趕。經(jīng)過幾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終于到達闊別二十多年的家鄉(xiāng)。到達老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喝完酒，吃完飯，時間不早了，我就在侄子家洗洗睡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后，我讓侄子帶我到村外轉(zhuǎn)轉(zhuǎn)。

行走在家鄉(xiāng)的小路上，抬頭仰望，藍藍的天空中，有幾朵白云在飄蕩，不時有鳥兒鳴叫著從頭頂上飛過；路的兩邊是高大挺拔的白楊，枝繁葉茂，還有幾只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叫喚著。遠處青山如黛，連綿起伏，近處田野里是一望無際，綠油油的莊稼，到處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正當我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時，忽然不知從哪里傳來陣陣腥臭味，熏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

我立馬捂著鼻子，問侄子：“怎么這么臭？”

“大叔，你看到嶺上那一排排大棚了嗎？”

“看到了，那不是種菜的嗎？”

“大叔，那里是種菜的，是養(yǎng)雞養(yǎng)鴨的！”

“噢，那腥臭味與養(yǎng)雞養(yǎng)鴨有什么關(guān)系？”

“大叔，你不知道，關(guān)系大著呢！前幾天咱這兒剛下了一場大雨，把雞糞鴨糞沖到小河里來了。現(xiàn)在小河已經(jīng)成了名付其實的臭水河，垃圾河了，腥臭味就是從小河那邊傳來的！”

“走，咱們到小河那邊看看去！”

來到小河邊，我發(fā)現(xiàn)小河已經(jīng)被雞糞鴨糞、垃圾雜物填滿，黑乎乎，臟兮兮的，根本看不到水。河邊曾經(jīng)郁郁蔥蔥，枝繁葉茂的樹林，早已經(jīng)被砍伐，蓋上了房屋，就連一百多歲高齡的大柳樹也未能幸免。

一陣風吹來，腥臭味更加嗆鼻，熏得我惡心嘔吐起來。侄子一看不好，趕緊扶我離開。

聽侄子說，以前我們村里從來沒有人得癌癥，可自從我村大規(guī)模養(yǎng)雞養(yǎng)鴨，雞鴨糞便沖進小河之后，村里好多人死于癌癥，甚至還有小孩。這不，到今天為至，今年又死了五個，都是癌癥。

現(xiàn)在村里人議論紛紛，談癌色變。據(jù)分析，我們村之所以有那么多得癌癥，主要是喝了污染的水，而污染的罪魁禍首就是雞鴨糞便的亂排亂放。

這些年，村民們不停地舉報。上邊也曾派人拆除過雞鴨棚，要求限期治理整改，但收效甚微。主要原因是整改需要大量投資。風口過后，又重新開始建棚，重新開始養(yǎng)殖，糞便重新開始排放，污染變得越來越嚴重，范圍越來越大，甚至影響到下游好幾個村莊。

聽了侄子的訴說，看著被污染和消失不見的小河，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

我的老家在魯南的大山深處，村子周圍群山環(huán)繞，每到夏天，山上樹木茂密，山下溪水淙淙。山坡上層層梯田種滿了綠油油的莊稼和果樹，到處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村中用土石壘砌而成的房屋依山而建，一排排，一行行，錯落有致。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穿村而過，河水清清，成群結(jié)隊的魚兒蝦兒在河中自由自在地游動，河底漂亮的細沙卵石，色彩斑斕，清晰可見。

夏天天氣炎熱時，吃過午飯，我們幾個小伙伴會三五成群，相約來到小河邊，脫光衣服，下到小河里洗澡。在洗澡的過程中，我會突然地捧起一捧水，出其不意地潑在小伙伴的身上，小伙伴也會捧起一捧水，潑在我身上；有時我也會抓起一把泥沙抹在小伙伴身上，小伙伴也會抓起一把泥沙抹在我身上，不久我和我的小伙伴們就都變成了小泥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然后我們潛入水中把泥沙洗凈，再次玩打水仗，打泥仗。如此反反復復，直到我們打累了，玩夠了才算完。

天氣不熱，有時間的話，我們幾個小伙伴也會來到小河中，抓抓螃蟹，捉捉小魚，摸摸小蝦，拿小石頭打打水漂，比一比，看一看，誰打的水漂多；有時我們也會在小河邊挖一些粘泥土做成各種玩具，諸如手槍，汽車，小房子等；或在河邊草叢中采擷一些花草，編制成花草帽，戴在頭上，玩當兵打仗的故事；或捉幾只螞蚱，放在河水中，看看螞蚱是如何逃離河水的，如果螞蚱實在逃不出小河，我們就下河把它們拿出來，再把它們放在草叢中。累了，我們就到河邊樹林子里，在近百歲高齡的大柳樹底下，幾個小伙伴席地而坐，圍成一圈，時而靜靜地聽小河潺潺的流水聲，河中青蛙蛤蟆呱呱地叫聲，以及樹上知了的鳴叫聲和天空中不時飛過的鳥兒的嘰嘰喳喳的叫聲等各種聲音組成的夏日交響曲，時而玩剪子包袱錘德的游戲，笑著打鬧著揮舞著，誰也不服誰。河邊的樹林子里，不時傳來我們無憂無慮的歡笑聲。

那時，村里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吃過晚飯，我們拿著小板凳、馬扎或涼席子，到河邊乘涼。

涼快夠了，我們就跟著大人，拿著手電筒，帶著水桶，到河邊的沙灘上撿拾螃蟹。此時白天趴在石縫，躲在淤泥里的螃蟹，就會到河灘沙地里覓食，不多大功夫，就會撿拾大半桶螃蟹。

回家后，將螃蟹泡在水里，早上洗干凈，用鹽將螃蟹腌制好，油炸水煮都行，吃到嘴里，唇齒留香，那個香味至今讓我難以忘懷。

看到家鄉(xiāng)污染得如此厲害，沒呆幾天我就返回了西北。

今年夏天，我再次接到侄子的電話，說家里正在進行舊村改造，別人家都改完了，只有我家的老房子還沒有改，讓我趕快回來。接到侄子的電話后，我再次回到了老家。

到達老家，一下車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走在老家的大街上，我發(fā)現(xiàn)原先的老房子，都被漂亮的二層樓房所取代，一排排，整齊劃一，錯落有致；村中原先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大街，如今已鋪成水泥路，寬闊而又平坦，干凈而又整潔；大街兩旁，家家戶戶門口都種上了各種樹木花草，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開正艷，有的果實已經(jīng)掛滿枝頭。

來到穿村而過的小河旁，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小河兩邊的房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片成片郁郁蔥蔥，生長旺盛的樹木花草。曾經(jīng)經(jīng)被雞鴨糞、垃圾雜物和淤泥填滿，黑乎乎，臟兮兮的，腥糟爛臭的小河已被徹底清淤，疏通變寬，小河里的水已經(jīng)變清變綠了。聽侄子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小河里發(fā)現(xiàn)了魚蝦，多年不見的青蛙蛤蟆也不請自來。

真沒想到，十多年沒有回來，家鄉(xiāng)的變化會如此之大。

正當我感慨萬千之時，侄子說村子里的這些變化得益于我們國家實行的“河長制湖長制”。

侄子說，實行“河長制湖長制”之后，村里首先關(guān)停了雞棚鴨棚，徹底切斷了污染源，然后對小河進行了徹底清淤除污疏通工作，拆除了小河兩邊的房屋，種樹種花，并在小河邊設立了保護牌，將小河實行分段管理，專人承包負責制。為了確保村子里環(huán)境整潔，小河不再受污染，村里還成立了專門環(huán)境保護隊，負責清除村子里的各種垃圾和小河水庫塘壩的管理保護工作。大叔你看，那幾個騎著電瓶車，穿黃馬褂的人，就是環(huán)境保護隊的。大叔，現(xiàn)在咱們村的水變清了，山更綠了，景色更美了，很多城里人到咱們這兒旅游觀光，村里好多人看準商機搞起了農(nóng)家樂，咱們村的收入一天天增加，村民的生活越好了，更主要的是環(huán)境好了，咱們村的人身體也越來越好，得癌癥的人越來越少了。大叔，你下次再回來時，咱們村會變得更好更美。

聽了侄子的介紹，看著村子里發(fā)生的巨大變化，我深切感覺到實行“河長制湖長制”之后，“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我相信在不遠的將來，老家的小河，全省乃至全國所有的河流水庫胡泊都能恢復往日的模樣，重現(xiàn)水清碧綠，魚蝦滿河滿庫滿湖，人水和諧的景象，那時人們又可以在水中游泳，嬉戲打鬧，捉魚摸蝦抓螃蟹了。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