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相國

母親從我家到妹妹家已經(jīng)九天了，我在和女兒視頻以后，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涌上心頭?？次倚纳癫欢ǎ掀耪f：“你又想娘了？”我沒有回答，默默地坐在了書桌旁。

我娘今年八十周歲了，身體還行。和十幾年一樣，去年九月底，我把她從老家接到了城里，娘在我家時間不短，但娘倆相互交流卻不多，白天我上班，晚上還常有應(yīng)酬。早上娘給我做好飯，我才起床炒點菜，吃飯時交流幾句，無非是如何注意安全，讓我路上慢點等囑咐我的話。娘白天自己在家，繡鞋墊成為她消磨孤寂的時光的方法。自從疫情以來，在家中自我隔離，我們才天天廝守在一起。我坐在電腦旁，查疫情，看文章，做個小評論，也寫篇小文章。我娘則坐在她的床上繡鞋墊。我告訴她現(xiàn)在疫情很嚴(yán)重，必須待在家里。她說：“老天爺咋會這樣？”不解、疑惑掛在臉上，我們交流一會，她便問起我二弟的情況，我和老二視頻讓他們聊幾句，娘就問問大四還宅在家里的孫子咋樣，囑咐老二上班路上要慢點，要帶好口罩等等。

前幾天下了場春雪，我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停車場里的車上披上了春雪，雪地上幾道車印彎曲通向防控的崗位，路旁泛綠的冬青葉兒有點卷，松樹上的殘雪襯托得松葉更綠了，梧桐樹椏中的麻雀似乎也厭倦這不合時宜的雪。我打開窗戶，清冽的涼風(fēng)使我為之一振，我在室內(nèi)放肆地吸吮，再慢慢呼出，感到暢快淋漓。這時娘也湊過來，我們一起看，不一會，娘就說：“外面還很冷呢，關(guān)了窗吧?！薄安恢滥輧杭依洳焕洌俊彼窒肫鹆俗≡谕粋€小區(qū)和我鄰樓的妹妹。因為疫情，娘一月多沒有見到妹妹了。娘還多次問外甥的情況。關(guān)了窗戶，我便悄悄地給妹妹發(fā)短信，讓她把娘接到她家待段時間。

當(dāng)外甥來接她時，她很興奮，我都感到有些嫉妒了，收拾了四五個包，還帶上我妹妹給她買的輪椅，外甥有些不理解，又不能到外面去帶輪椅干啥？妹妹給娘買這個輪椅是為了周末拉著母親到外面玩時用的，當(dāng)娘走累了，就推她走一段。現(xiàn)在弟弟、妹妹都受到了母親的熏陶，對我母親很孝敬，且各有特色。老二是娘說啥就干啥。只要娘在家，每天下班后都先去看看，幫她干活，給她準(zhǔn)備吃的東西，幫她澆澆院里的扁豆、絲瓜、方瓜等，拔拔一小塊韭菜地里的草，剪一剪桃樹、月季花的枝。妹妹則是間周大包小包的給她送吃的，然后看到她沒舍得吃，狠狠地批評她。當(dāng)她不高興時就逗她，說她和奶奶一樣重男輕女，有時還和她頂嘴?？粗坪跎鷼饬耍蓻]過幾分鐘，娘又指揮妹妹做這做那了。雖言語急，我們都沒有感到不悅。

我假意批評妹妹時，娘馬上給她解脫，“這個閨女就是那樣，光管說不管聽。她心眼不錯?！蔽艺f：“你又給她掙情理？”娘就笑笑。

當(dāng)我和老婆相互埋怨時，娘都會給對方找出這樣做的合適理由，老婆嫌我不注意打扮，不注意生活細(xì)節(jié)，不催我換衣服就不換。娘就說：“男人們就是這樣，你要多說著他點。更應(yīng)該體諒他，很多地方，他爸爸和你爺一樣?！蔽衣裨乖诒本┑拈|女和天津的兒子沒事不來電話，娘就說：“他們忙啊，有話好好和他們說，你要體諒他們?！蔽艺f妻子能嘮叨。娘就說：“我比他媽還嘮叨呢，嘮叨著你才改了你的毛病。嘮叨是為你好。”時間長了，妻子在家，啥事也和娘說，在我這里受點氣，就對我娘傾訴。

防疫期間，我到單位值了兩天班，娘又問：“你們學(xué)校在屯田？”“是啊，我不是和你去過嗎？”“和原先不一樣了，我想著當(dāng)時彌河上沒有橋，我們趟水過去，到一個叫東方的地方修水庫?！?/p>

娘回憶起建國初期參加興修水利工程的時候。

當(dāng)時她是鐵姑娘隊隊員，一起去東方修建水庫，回憶起當(dāng)時的艱苦，回憶起了當(dāng)時房東對她的好，經(jīng)常燒開水給他們喝。

她還講到，那年你姥爺把豆子煮了，都放到地里，麥子苗長得很好，別人家都入了社，你姥爺不入，最后還是被迫入了。

她和我說，她結(jié)婚的那一年，下大雨，你舅都走不動了，到了咱家，你嬤嬤用地瓜面包的包子，來的人回家都說咱家招待得很好。我知道，是娘盡量和我找一些話題多說一些話。也是娘對過去的回憶。

妹妹和我說，“我和二哥說的話，咱娘常記不到心里去，她聽你的，不要讓她回去了，在你家和我家輪流待著吧?！?/p>

她確實聽我的，但到現(xiàn)在我沒和她說過，只是秋天早接她來，清明后找些理由讓她多待幾天。因為我是長子，當(dāng)我二十八歲時，我父親就因病去世，且留下了一屁股債。而我娘便把弟弟妹妹叫到一起說：“有父從父，無父從兄，今后你們要聽你哥哥的?！薄澳阋惨M到大哥的責(zé)任，照顧好他們?！逼鋵嵨覜]有起到兄長的作用，是娘撐起了這個家。五十多歲了，還不舍得讓弟弟幫她種地，擔(dān)心我和妹妹回家沒有自己種的東西給我們拿。每次我們回去，瓜果蔬菜不用說，掛面是常備物品，還經(jīng)常到集上買煎餅給我捎上。到現(xiàn)在弟媳也和娘一樣了，我和妹妹回家，把蘿卜、地瓜、白菜、蔥、菠菜、煎餅、火燒、發(fā)面餅早早給我們準(zhǔn)備好，分成兩份，我一份，妹妹一份。也和娘一樣說：“自家種的，無公害，放心吃?！?/p>

隔輩親，在娘身上，表現(xiàn)的更是淋漓盡致，她的孫輩有五個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不偏不依。我們給她買的東西能留住的都留到他們回來，分給孩子們，孩子們大了，啥東西吃的也不比我們少，但都很高興地接受，有時我的女兒還逗她，“是不是給我的少?。俊彼龝M臉像菊花一樣和她說如何分的。唯一在壽光當(dāng)?shù)氐闹杜看巫吣锛?，先到奶奶那里看看，給她放下愛吃的東西，也帶走奶奶的愛心。

積善人家慶有余，百善孝為先，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年近耳順，我對先賢的話才理解了一點。是娘用行動幫我理解的。父親去世后，娘為臥床不起的祖母伺候了十三年半，而這十三年半我祖母沒有褥瘡，我的表叔們對她贊不絕口。南鄰北舍都說好。當(dāng)時我回家和奶奶聊天時，她都是說你娘如何如何好。

看著娘那花白的頭發(fā)，因掉了一大半的牙而陷下去的雙頰，滿臉的皺紋，卻一直微笑著臉龐，我感到我還是個孩子。老婆在兒女家?guī)Ш⒆樱谖颐妹么龓滋?，就想來幫我洗衣服，幫我做飯。會把好吃的飯菜夾到我的碗里。

我娘無愧于母親這個平凡而偉大的“職業(yè)”，確實是人類第一位靈魂工程師。我家中有寶，這寶帶來了兄妹和諧，兒女孝順，學(xué)業(yè)有成，忠厚人贊。

——選自《天下文摘》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