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亮
趙小林是土塘村的女婿,剛結(jié)婚那幾年,每逢假期都要陪老婆回娘家住幾天。老婆娘家開了間小賣鋪,賣些日用品,生意還不錯。
有次夫妻倆又回了土塘村,這天鋪子里生意出奇地好,岳母忙不過來,趙小林便主動來幫忙。
這些年趙小林在土塘村來往,認(rèn)得不少熟臉孔,客人一來,趙小林便笑臉相迎:“張叔,您來了,看看需要點什么?”
張叔快人快語,張開巴掌,說:“來五個塑料袋,要厚實的,漏水就找你扯皮!”
趙小林?jǐn)?shù)好塑料袋,剛交到張叔手上,鋪子里又來了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嚷道:“來八個塑料袋,別給破的……”“塑料袋六個,挑扎實點的……”
就這樣,一撥客人剛走,又一撥客人進(jìn)來,大多是買塑料袋的。趙小林感到奇怪,嘀咕道:“怎么這么多人買塑料袋?”一旁的岳母說:“哦,明天村里有人家辦喜事,在家里擺宴席……”話還沒說完,又有幾撥客人上門,趙小林一忙,就把自己的疑問給忘了。
第二天臨近中午,村里傳來熱鬧的鑼鼓聲,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岳母趕緊招呼家人:“走,吃酒席去,王大姐的兒子結(jié)婚,別忘了把隨禮帶上!”趙小林和老婆難得回來,也一同前去湊熱鬧。
王大姐家院子大得能停飛機(jī),喜宴的架勢已經(jīng)擺開,趙小林?jǐn)?shù)了數(shù),二十多桌。掌勺師傅領(lǐng)著一幫人忙得不可開交,屋里屋外人聲喧天。趙小林還是頭一回吃農(nóng)村的酒席,找了個位子坐下后,老婆開始介紹了:“我們這里辦喜宴,客人一撥撥地來,酒菜一撥撥地上,如流水一般,所以我們管它叫流水席……”正說著,菜陸續(xù)上桌了。
主家人盛情款待,菜預(yù)備了四冷十六熱,能堆滿桌子,直到最后一道全魚上桌,菜才算上完。吃著農(nóng)村大鍋大灶猛火爆炒的菜,趙小林胃口大開。
待主家人敬酒之后,桌上的場面頓時亂了套,趙小林吃驚地看到,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從懷里掏出塑料袋,往里面夾菜……他擱下筷子,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酒席還沒散呢,就開始打包了?”
一旁的老婆用手肘撞了趙小林一下,說:“別多話,鄉(xiāng)親們平時難得吃頓好的,這么多菜吃不完浪費,不打包也是丟?!?/p>
趙小林終于明白了,原來那么多人買塑料袋,就是為了在酒席上打包??!打包倒也沒什么,但好歹等別人吃完了再動手??!這一下,趙小林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那以后,趙小林和老婆很少去土塘村了,最主要是因為他們的孩 子上學(xué)了,實在太忙,而且經(jīng)歷了“打包事件”后,趙小林也有點不大愿意去了。
轉(zhuǎn)眼很多年過去,這一次,岳父六十歲壽宴在即,趙小林又陪著老婆回了一趟娘家。土塘村的變化挺大的,岳父岳母家的小賣鋪也早就改造成了便民超市。
壽宴決定在家里辦,岳父岳母請來的廚師提供一條龍服務(wù),趙小林插不上手,只好跟老婆一起到便民超市里幫忙售貨。這前腳剛到店里,后腳就有鄉(xiāng)親來了:“來一摞打包碗!”趙小林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這不是當(dāng)年在他手里買塑料袋的張叔嗎?
張叔提著打包碗剛走,又有幾個鄉(xiāng)親過來買打包碗。不用問,買打包碗肯定是在岳父壽宴上裝菜用的。趙小林忍不住感慨:“還是熟悉的場景,還是熟悉的人物,敢情鄉(xiāng)親們吃酒席打包的陋習(xí)還是沒變啊,只不過把塑料袋升級成打包碗了?!?/p>
老婆瞪了趙小林一眼:“就你話多,就算看不慣也給我忍著,壽宴上可別叫鄉(xiāng)親們看你臉色!”
這個當(dāng)然,趙小林也沒那么不懂事。壽宴流水席擺開后,趙小林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干脆幫著上菜。按本地農(nóng)村壽宴的規(guī)矩,菜上到第六道,壽宴的主角——岳父就該挨桌敬酒了,寓意“六六大順”。讓趙小林沒想到的是,剛上三道菜,張叔就開始動筷子往打包碗里夾菜了。
趙小林暗暗告誡自己:挺住,笑臉待人,不能使臉色!可調(diào)整了半天,情緒還是沒調(diào)過來,他只好把頭扭開,眼不見為凈!這不扭頭還好,一扭頭嚇一跳,別的桌上比張叔這桌還歡,幾個拿著打包碗的鄉(xiāng)親,也在使勁兒往碗里夾菜呢!
趙小林搖頭苦笑,卻聽見張叔喊了一嗓子:“過來一個腿腳利索的后生,把這些菜給王老爹送過去!”很快,跑過來一個半大小子,提著菜往村里飛奔。還有幾個打包的鄉(xiāng)親,也都把打包碗里的菜包好,吩咐幾個小伙子往村里送。
這下,趙小林愣住了:怎么回事?打包好的菜不往家里帶,都送給誰???
等壽宴散場,趙小林忍不住問岳母,岳母笑著說:“村里有幾位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哪家辦酒席有好吃的,就給他們送點過去,這個任務(wù)就落到那些老人鄰居的頭上,村里的鄉(xiāng)親心里都有數(shù),不會給老人吃殘菜冷飯,一道菜上桌,都是先往打包碗里夾了后才動筷子……”
“這么說鄉(xiāng)親們都不再往家里帶菜了?”
“沒那習(xí)慣了,日子都好過了嘛!”
聽到這里,趙小林抬頭看了看村里的綠水青山,感到無比舒坦。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佐? 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