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吳
讀者說
我是個“漫畫控”,具體有什么表現(xiàn)就不詳說了,大家都懂的。后來,“喜歡”慢慢變成了“小夢想”。我創(chuàng)作漫畫作品,為此還去報了美術班學畫畫,可惜天賦欠缺,終究半途而廢。但是,夢想并沒因此而熄滅。因為也喜歡寫作,我覺得自己可以做一個漫畫編劇。慚愧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對這份工作一無所知,所以特別想了解一下。(冰雪七圓)
編輯說
或許是天氣太好的緣故,最近總是能遇到“有夢想的人”,可見夢想真是給點陽光雨露就能在我們心里生根發(fā)芽。不過對于漫畫編劇這份工作,編輯可能比你更一無所知。好在生活總是肯在我們需要的時候為我們打開一扇窗。你看,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為你找到了一個“躲在漫畫后面的人”。但愿你看完之后,心中的夢想并不會動搖。
1
我現(xiàn)在的職業(yè),是漫畫編劇……
這句話說出口時,總覺得有些難為情,就像是夢話只說了半截,變成了一個影子的夢游。漫畫編劇并不等于漫畫家,認真地說,我更像是一部漫畫作品下的一顆螺絲釘——有我在,很好;沒我在,也沒關系,換一個就好了。
可是我并不想當螺絲釘,文人的風骨讓我想當舉錘子的人,捶碎顱骨,死而后生。
是以,我筆下的畫面總是宏大的,寫滿了少年意氣,快意恩仇,仿佛一把無鞘的寶劍,凜冽逼人。然而領導并不喜歡我的腳本,嫌棄它們太平鋪直述,不能抓人眼球。最后,他叫我去看看市面上的受歡迎的漫畫作品,讓我去媚俗。
王子與灰姑娘,霸道總裁愛上我,冷面王爺俏皇妃……這些作品充斥于各大平臺的榜單之中,如同琳瑯塑料花束,呈現(xiàn)一種廉價的美麗。我素不喜歡這種快餐作品,如今卻要捏著鼻子看下去,寫出來,交上去。字字句句,皆為稻粱謀。
有一次,我與人聊起我如今的創(chuàng)作,被人說是在浪費自己的才華。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只是在工作時,忍不住有些心酸。我哪里有什么才華?
公司的編劇眾多,常常多人同寫一個項目,比稿,然后按評級拿錢。我常常能在比稿時勝過他人,可等到評級時,依然是普普通通、無功無過的B級,仿佛一張無聲開合的嘴唇,肆意地嘲笑我平庸的人生。
我不是沒有努力過的。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工作內(nèi)容是討好讀者后,我便拋棄了所有的堅持與自矜,寫了許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可即便是這樣,我寫出來的東西依然不夠好,它們看起來花團錦簇,可它們都不是真的,因為“我的花都被吹掉了,可我得忍著”。
2
美劇《小謝爾頓》中,謝爾頓與父親抱怨自己的工作,說自己每天為了錢而做一份不喜歡的工作,然而他的筋疲力盡并沒有換來多少錢,因此他覺得很痛苦。而我正在經(jīng)歷這份痛苦。
在成為漫畫編劇之前,我做過銀行客服,做過網(wǎng)站新聞編輯,皆因為工作需要頻繁地與人交往而感到疲累,最終辭職。我想要一份安靜的工作,朝九晚五,雙休,最好能與寫作有關。于是我投了簡歷,成了一名漫畫編劇。
公司很好,我們可以叫老板的全名,可以在公司的按摩椅上休息,每個月都有一次生日會,會提供甜美可口的蛋糕……最令人驚喜的是,公司養(yǎng)了一只美短貓,肥碩慵懶,從不懼人,常常會翻他人的抽屜,偷零食吃。
我喜歡這樣的工作氛圍,遂暗暗發(fā)誓,一定要留下來。
試用期間,我每周要寫80頁腳本,其中“少年漫”和“少女漫”項目各占一半,情緒要快速地來回切換,不能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最焦慮的時候,我將十個手指的指甲都摳爛了,卻因為自己心神不定,絲毫不覺得疼。
太難了。腳本的創(chuàng)作完全不同于我之前的寫作,它不需要精巧的比喻與細膩的描述,不需要復雜的布局,它要精簡,要淺顯,要配合畫手的工作,因為它只是工具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試用期的,總之,在轉正后,我正式成為一名“少女漫”編劇。然而,公司的重心全在“少年漫”上,我們的《馭靈師》暢銷中日韓三國,常年盤踞于少年榜第一的位置,然而“少女漫”卻無人問津。
我自是不甘心的。
后來,我寫了新的少女漫企劃,通過,立項,動工,一年后,它在騰訊的人氣破50億,成為當之無愧的“少女漫”第一名。人人都在討論它,可它并不是我的榮譽,因為它是公司集體創(chuàng)作的,而我只是一顆螺絲釘而已,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顆。
我的寫作始于傾訴欲,因為孤獨,所以想要人聽見我的聲音??墒锹嬀巹〔皇沁@樣的,它要求我躲在幕后,然后摧毀我引以為傲的一切。
“你說你孤獨,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個州府?!苯褚梗鹦情L明。
3
我是一個沒有方向感的人。
日常生活中,我常常迷路,即使看著地圖,也時常會走錯路,最后兜兜轉轉地回到原點,等人來接。對應于精神世界,我便是常常找不到目標的愚人,只能跟著人群,渾渾噩噩地走下去,直到身側空空,便戚惶不可終。
長久以來,我對自己的評價是建立在他人的態(tài)度之上的:他們說我做得好,我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他們說我太糟糕了,我便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卑由骨里生,萬般不如人”。
自從做了編劇之后,我成了幕后的影子,可那份攀比依然如附骨之疽,如影隨形。我常常在出評級前感到焦慮,在出評級后覺得沮喪:在我的績效表上,鮮紅色的“B”如同一枚海邊的落日,宣告著長夜將至。
可我想要一份A級的人生。
我開始在作品里夾帶“私貨”。我盡可能地在公司的作品中抒發(fā)自己的情感,讓配角擁有我鐘愛的特質,沉默,溫和,篤定,愿意為自己的夢想付出一切。這份改動很不起眼,偶爾有讀者辨識到,夸贊一句,我便會心生歡喜。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會在這個行業(yè)走多遠?漫畫編劇與其他職業(yè)不同,它的門檻極低,幾乎是識字便可入行,因此極難混出頭,哪怕手下有大火的作品,揚名的也只是工作室與畫手,與編劇并無關系。對于大部分讀者來說,他們甚至不知道有漫畫編劇這個行業(yè),以為一切像日本漫畫里面一樣,一部漫畫僅由漫畫家和他的助理完成。
可我們是存在的。即便微小,卑弱,粗糙,如同荒野上的苔花,可我們依然是存在的,我們在思考,在吶喊。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p>
我是漫畫編劇,我想,我不僅僅是在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