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春燕

中琉友好交往五百余年，每位琉球“國王嗣立，皆請命冊封”[1]，從永樂二年(1404)冊封武亭開始，到清同治五年(1866)冊封中山王尚泰為止，明清兩朝共冊封琉球二十三次，其中明朝十五次，清朝八次。從嘉靖十一年(1532)開始，除了崇禎六年(1633)和道光十八年(1838)出使琉球的冊封使沒有留下使事記錄之外，其余的冊封使都撰寫有關(guān)出使琉球的記錄，這些出使記錄為我們研究造船史、航海史、琉球的區(qū)域史、兩國的政治關(guān)系等都提供了重要資料。在這當中，陳侃的《使琉球錄》作為現(xiàn)存的最早的有關(guān)出使琉球的記載在很多方面都有開創(chuàng)之功。本文試就它的史料價值進行研究。

一、為后世的冊封使及其冊封使錄的纂寫提供了參考資料和借鑒

因為之前的出使記錄都因種種原因遭到損毀，所以陳侃的《使琉球錄》作為第一部現(xiàn)存的出使記錄成為冊封使出使的必讀參考書目。作者在《使事紀略》這一篇章中，詳細記載了從接到出使命令起到成功完成出使任務(wù)的整個過程，如沿途所經(jīng)的路線，進行祭王禮和冊封禮的過程及注意事項，等等。在《群書質(zhì)異》中還糾正了之前一些書目對于琉球社會的記載錯誤，另外還有《夷語附和夷字附》，這些都為以后的冊封使提供了許多有關(guān)琉球和冊封事宜的具體參考資料。此外，《使琉球錄》的撰寫體例也成為后世冊封使撰寫出使記錄的模板。明朝后期使者的使錄纂寫體例全都是承襲陳侃的使錄而來，并在其基礎(chǔ)上有所創(chuàng)新、完善。

二、為研究造船史和航海史提供了史料

(一)造船史研究方面

《使琉球錄》一書中詳細記載了從造船選材到造船完成的整個過程，其中造船的過程和船支規(guī)格樣式記載得尤為詳細。如船的長度是十五丈，寬度是二丈六尺，深度是一丈三尺，一共分為二十三艙。行船的器具方面，舵有四副，一副用來使用，另外三副備用；櫓有三十六把，當風力減弱或者逆風時，以人力取勝等，書中內(nèi)容對此多有記載。諸如此類的記載不僅為后世的出使使者造船提供了大量可參考的資料，也為研究造船史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二)海神信仰

書中對于海神信仰的記載貫穿出使的整個過程。在固定龍骨時要先祭神，如福州府準備了兩只豬、兩只羊作為祭品，由陳侃等主持，三司率領(lǐng)府、縣官員都參加。接下來的每一個造船的過程都會祭祀，“其間若豎桅、若浮水、若治索，皆有祭，行祭禮皆如初”[2]。在登船出海的時候同樣要進行祭海，“使登舟，必先迎天妃，奉祭樓”[3]。在航行途中，在遭遇不可抗拒的惡劣天氣造成風險時，古人就經(jīng)常向天神祈禱以求平安。在途中，每逢遇到危險緊急的情況，我們都可以在記載看到出使人員向天妃祈求保佑的記載，如他們在十四日遇險時就“齊呼天妃而號，剪發(fā)以設(shè)誓”[4]，回國之后，為報答天妃的幫助，他們建造天妃廟以供奉。以上史料，為研究海神信仰提供了參考。

(三)航線路線

書中詳細記載陳侃出使時的航線路線。如嘉靖十三年(1534)五月五日，陳侃、高澄率領(lǐng)使團從梅花所起航，八日出海，九日隱隱約約看到臺灣島，十日大風順水，一路經(jīng)過彭家?guī)Z、釣魚島、黃尾嶼、赤尾嶼，在一天之內(nèi)就航行了本需三天的路程。十一日傍晚，望見古米山，但是因為拂曉時分，風向轉(zhuǎn)東，十二日才靠近久米島。十三日，在快要到達港口時，風向轉(zhuǎn)北，逆風不可行，船一直在久米島附近，在海上相持到十四日傍晚。十四日遭遇風險，但所幸有驚無險。十五日中午，風從南面吹來，船順著風向北漂流。十六日，到達伊平屋島。十八日，世子派遣法司官給大家?guī)硎澄镪麆凇Ｊ湃罩炼娜?，因為逆風一直漂泊在熱璧山。二十五日抵達那霸港。從出發(fā)至結(jié)尾，這一過程都記載得非常詳細，為我們考證其航線路線提供了材料。

三、為琉球的區(qū)域史研究提供了史料

因為琉球遠在海外，往返都需要借助風力，因此在使臣進行冊封之后會有幾個月的時間在琉球等待返航，除去日常和琉球官員的應(yīng)酬之外，使臣們有時間也有條件去親身詳細了解琉球社會的真實情況。因此，陳侃在《使琉球錄》中對琉球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風俗、教育、建筑等幾個方面都有介紹。

(一)政治制度

對于琉球的官職，作者的記載是“雖非華夏之嚴，而上下之節(jié)亦有等級之辨”[5]。琉球國王是最高統(tǒng)治者，下面是王親貴族，雖地位尊貴但是不參與政事。接下來是武官，其中，有法司官、察度官、那霸港官等；再接下來是大夫、丈史等文官。琉球國王二日一朝，群臣朝見國王時“皆拱手膜拜”，作為官員的王親被請入殿內(nèi)賜坐賜酒，其余官員則長跪于臺階上。姓氏代表了階級的高低，王的姓氏用漢字命名，為“尚”姓，士人稱王為“敖那”。臣子以他們所管轄的地域為姓氏。在刑法方面，琉球國十分嚴酷。陳侃記載，如果有人偷盜，處以割鼻的刑罰。兵器方面，記載較為簡單，僅有“所用兵器，如刀劍、弓矢之類，亦嚴利勁直。弓稍長，如握簷；射則樹于地而兩手彎之，矢可至兩百步之許?？字埔云じ铮M退節(jié)以金鼓；鄰國目為勁敵焉”[6]。從中可以看出琉球的武器是比較落后的。

關(guān)于琉球的禮儀，陳侃《使琉球錄》中記載有三種禮，分別為迎臣之禮、祭王禮和封王禮。迎臣之禮為在船?？吭谀前愿壑?，使者們當天就登岸，世子派遣當?shù)卮笮」賳T百余人在龍亭之下等候，陳侃等捧托著詔敕按放在龍亭之中，官員們都行五拜三叩頭禮。然后繼續(xù)往前走，導(dǎo)引到天使館。龍亭安放在中堂，眾官再次行禮，并和中原王朝來的使者見面。對封王禮的記載如下：世子派遣眾官員等候在天使館之外，導(dǎo)引使者至王宮正殿，途中經(jīng)過兩座牌坊，分別為中山和歡會；到達王宮正殿之后，世子行大封拜之禮，國王升降、進退、舞蹈、呼祝，儀式都非常嚴肅；宴會之后，琉球國王請求留詔敕鎮(zhèn)國，使臣按照舊例查看以前的詔敕，確認之后，允許保存下來。此外，祭王禮的記載也特別詳細。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在這過程中有兩次琉球國王都派人送禮以表示感謝，但使臣們都拒絕了，可見使臣們的無私品質(zhì)和廉潔形象。

從這一系列的禮節(jié)當中，我們可以看出琉球國已有一定的禮儀，在整個過程中也都表現(xiàn)出謙遜的態(tài)度，顯示了對中國的尊敬和友好之意。中國使臣也不辱使命，不僅很好地完成了冊封人物，而且也很好地展示了清正廉潔的品格。

(二)社會經(jīng)濟

琉球地形多山且環(huán)海，“氣候不長熱，雨過即涼，秋冬亦雨霜雪”[7]，以農(nóng)業(yè)為主，谷有稻、秫、稷、麥、菽；蔬有瓜、茄、姜、蔥等；果有芭蕉、甘蔗、石榴、橘子等。畜牧業(yè)不發(fā)達，大多是馬、牛、豬，且價格非常低廉，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一年都不能吃上一次。手工業(yè)方面，琉球較少，不擅長制作陶藝，該國不生產(chǎn)鐵器和進行棉紡織生產(chǎn)。

(三)社會風俗

陳侃在琉球期間，深入探訪了琉球的居民生活，對琉球居民的日常生活、節(jié)日風俗和宗教信仰等方面都有所記載，這為我們研究當時的琉球社會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首先，在相貌方面，男子不剃須，不帶插有鳥羽毛的帽子，結(jié)發(fā)于頭部的右側(cè)，有官職的人，都會在帽子上插一個金簪。婦女以墨紋手，圖案多是花草、鳥獸，頭和腳都沒有任何裝飾，把頭發(fā)綁在后面。

其次，在衣著方面，上衣下裳，衣服袖長襟寬，腰上束有寬帶，用顏色來區(qū)別尊卑。穿鞋沒有貴賤之分，都穿草鞋，進入室內(nèi)，需要脫鞋。

再次，宗教信仰方面，琉球國主要為女神信仰?！八孜飞?，神皆以婦人為尸，凡經(jīng)二夫者則不之尸矣。王府有事則哨聚而來；王率世子及陪臣皆頓首百拜。所以然者，以國人凡欲謀為不善，神即夜以告王，王就擒之。聞昔寇盜有欲謀害中山王者，神即禁錮其州，易而水為鹽，易而米為沙，尋就戮矣。惟其守護斯土，是以國王敬之，而國人畏之也。”[8]另外，陳侃通過考察發(fā)現(xiàn)殺人祭神的事是無中生有，這幫助我們糾正了一些錯誤的看法。

其他方面，父與子，在孩子年少時會同居，孩子長大并有家室之后，要分居，吃飯用筷子和勺子，有好吃的東西先敬尊者。服喪期間，幾個月不吃肉。人死后，用布纏上，外面裹上葦草，藏在土里，不起墳。

(四)教育

國王的子侄們?nèi)胩珜W學習，于洪武二年(1369)之后，大臣的子弟和庶民的才俊也進入國子監(jiān)學習，由大司成教他們誦詩學禮，他們被安排在景色優(yōu)美的館舍，衣食無憂，禮遇厚重。其余的人，只是從日本僧人那里學習日語假名而已。

(五)建筑

陳侃對國王的居所有詳細記載，有七間向南的房間，七間向西的房間，向西的房間為正殿，正殿內(nèi)有二層樓閣，上層為寢室，中層為朝堂，上朝時與臣下在此坐立。凡是閣門都裝有五彩玉珠門簾，中間的三層涂成金色。建筑都很矮小，臺階也不高。

從以上各方面的記載可以看出，陳侃在親自體驗之后，對琉球社會有了較為全面的認識，從為出使做準備開始記起，到整個事件的結(jié)束都有較為全面的記載，為我們研究這一段歷史提供了豐富的史料。

四、糾正了中原地區(qū)書籍有關(guān)琉球記載的錯誤

在《使琉球錄》的《群書質(zhì)異》這一部分，陳侃用按的形式指出了《大明一統(tǒng)志》《使職要務(wù)》《大明會典》等書當中關(guān)于琉球記載的不實之處，為還原一個真實的琉球提供了材料。

舉例說明，首先是對琉球皇宮建筑的不實之處的指正。《大明一統(tǒng)志》記載：“王所居壁下多聚髑髏，以為佳?！盵9]陳侃通過親身實地觀察指出：“遍觀壁下，亦皆累石……王之宮室，建于山巔。四圍皆石壁，無有‘波羅檀洞’之名，亦無聚髏為佳之說也?！盵10]其次，對琉球禮儀風俗的不實記載，杜佑《通典》記載：“凡宴會，執(zhí)酒者必得呼名而后飲，上王酒者亦呼王名，然后銜杯共酌。”[11]《大明一統(tǒng)志》中則記：“無君臣上下之節(jié)、拜伏之禮，父子同床而寢?！盵12]而陳侃在實地考察時發(fā)現(xiàn)，“陪臣遇吉，每稱觴以壽王。王亦與之，坐而共飲。但不至于呼名也……父之于子，少雖同寢。及長而有室，則異居?！盵13]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陳侃將自己在琉球的見聞盡可能全面地予以實錄，糾正了之前記載的不實之處，為后世了解琉球的風俗民情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五、為研究兩國的宗藩關(guān)系提供了史料

琉球是明王朝的藩屬國，其國王繼位必須要得到明王朝的認可和冊封。據(jù)《使琉球錄》，陳侃此次出行是奉皇帝之命去冊封新任國王和祭奠前任國王。陳侃說：“封其生者而又祭其薨者，厚也，所以勸天下之忠也；祭先于封者，尊也，所以勸天下之孝也?！盵14]從這里可以知道，明朝對其藩屬國琉球所進行的并非是暴力統(tǒng)治，而是和平統(tǒng)治，進行文化輸出和人倫教化。事實證明，中國對琉球的統(tǒng)治是很成功的，從請求冊封起至最后的留存中國皇帝詔敕，整個過程都充分體現(xiàn)了琉球?qū)χ袊淖鹁春椭匾?，中琉雙方關(guān)系良好。陳侃出使琉球一事的記載，為研究中琉的政治關(guān)系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六、結(jié)語

陳侃《使琉球錄》一書內(nèi)容豐富，不但記載有出使之前的準備，航海途中的經(jīng)歷和生活，其對琉球也是從政治、經(jīng)濟、社會風俗、教育、建筑等進行了詳盡的記載，向我們?nèi)轿徽故玖顺鍪沟恼麄€過程和琉球整個社會的情況。陳侃《使琉球錄》的史料價值也頗為豐富，不但駁正了中土文獻關(guān)于琉球國記載的不實記錄，為以后的冊封使提供了許多有關(guān)琉球和冊封事宜的具體參考資料，為以后冊封使撰寫出使記錄提供了藍本，而且真實再現(xiàn)了明王朝與琉球的政治關(guān)系，保留了五百年前造船技術(shù)以及遠洋航行的珍貴史料，為研究琉球的區(qū)域史提供了材料。本文對其史料價值進行了研究，雖有一些成果，但仍有許多不足之處，希望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