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宏亮，王蘭婷

(延安大學 文學院，陜西 延安 716000)

項羽是司馬遷在《史記》中塑造的一個突出的悲劇英雄形象。大秦帝國的暴政激起了天下民眾的反抗，項羽順勢而起，聯(lián)合各路義軍勢如破竹推翻了秦王朝，自稱“西楚霸王”，封王裂地，建立了自己的政權(quán)，展示了其驍勇善戰(zhàn)和遠大志向，堪稱“一世英雄”。但在楚漢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最后在垓下被亂兵分尸，落得個悲慘的結(jié)局，暴露了其自身性格和才略的諸多不足。司馬遷把項羽放在秦末戰(zhàn)亂的大背景中，以其歷史學家兼文學家特有的筆法，不虛美、不隱惡，充分展示了項羽這一歷史人物的英雄氣概。在司馬遷的筆下，項羽集很多矛盾的特點于一身，這一復雜矛盾的人物，成為《史記》乃至中國古典文學中一個不朽的典型形象，成為后世戲劇和影視作品爭相取材的對象。

一、志向宏偉而學識粗淺

項羽心高氣傲、志向高遠，但學識疏淺，不能夠支撐其遠大的人生抱負，這是其最突出的特點，也是造成項羽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

(一)遠大的人生抱負

項羽出身將門，祖父項燕為楚國大將，《史記》稱其“世世為楚將”[1]295，受家庭影響，項羽從小便心氣高傲，志向遠大。年少時，叔父項梁教其讀書習劍，項羽認為學書能記住姓名就足夠了，學劍只能抵擋一人而已，二者都不值得學，他要學習的是“萬人敵”[1]296,于是項梁便教他兵法，項羽方才欣然接受。從這些記述中可以看出項羽的遠大志向。后來，項羽和叔父逃亡吳中，恰逢秦始皇巡游會稽，項羽看到秦始皇出行宏大的場面與氣派，不禁脫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盵1]296嚇得項梁趕快用手掩住他的口。短短的一句話，透露出項羽欲成為萬人仰望的帝王和稱王天下的雄心壯志。同樣看到秦始皇如此威儀的劉邦，也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盵1]344兩相比較，不難看出二人志向抱負之異趣。

項羽不僅少年胸懷壯志，他一生都為遠大的人生理想奮斗。項羽與叔父項梁起兵伐秦，擁立義帝為楚王，項梁戰(zhàn)死后，楚王命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領兵解救被秦兵圍困的趙王。到達安陽后，項羽因為與主將宋義發(fā)生了分歧，便砍了宋義的頭顱，在軍中謊稱“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1]305，諸將懼怕項羽，遂擁立他為上將軍。項羽與宋義用兵策略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但作為下屬誅殺主將，取而代之，其不甘居人下的心理可見一斑。

項羽恃強好勝，不甘居人下，這種心理在滅秦之際顯露得更加明顯。聞知劉邦先入關(guān)中后，項羽勃然大怒，下令大軍準備向劉邦進攻，置楚王“先入關(guān)中者王之”之約于不顧。究其原因，項羽此時軍力正熾，威懾諸侯，加之范增從旁相勸道：“此(劉邦)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盵1]313這段話正中項羽不甘為人下的心理，表露出項羽王天下的人生抱負。因此，在劉邦通過項伯向項羽轉(zhuǎn)達其“不敢倍德”之意后，鴻門宴上項羽才饒了劉邦。

入關(guān)中后，項羽便將自己王天下之心昭告天下?！俄椨鸨炯o》載：“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盵1]312這與其當初欲取秦始皇而代之別無二致，明確道出了“分其地而王之”的想法。于是項羽分封諸王，自稱“西楚霸王”，儼然以天下之王自居。接著，項羽便徹底踢開了有名無實的楚懷王，先將其放逐，然后又將其擊殺于江中。此時項羽終于登上了權(quán)位之巔，實現(xiàn)了人生理想。

(二)淺薄的霸王器識

才學粗疏、見識短淺是項羽的顯著特點。需要說明的是這里所說的才學粗疏、見識短淺，并不是說項羽徹底不學無術(shù)，而是項羽對學問淺嘗輒止，學養(yǎng)不足，眼界狹小，沒有與其宏偉人生理想相匹配的才學與器識。

項羽出身世代為楚將的家庭，屬于貴族，年少時接受過較好的教育，學習書劍、兵法，避難吳中時，人稱其“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1]310。不過，這里“才氣過人”的評價應該辯證地看待。當時項羽與命案在身的項梁一起逃亡避難，混跡于下層，項羽在這個群體中“才氣過人”，并不代表其才學的真實水平。其實，從《項羽本紀》所載“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1]295，就可探知項羽年少時的學習態(tài)度：第一，項羽很明顯的是重武略、輕文韜，這一點應該與他出身世代為武將的家庭相關(guān)；第二，項羽才學膚淺而不扎實，對待書、劍和兵法都是淺嘗輒止，最終一事無成，只能憑其勇力爭奪天下。這種才學器識與其王天下的人生抱負完全不相匹配，是導致其人生悲劇的根源所在。這一點在項羽后來的人生道路上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特別是秦王朝覆滅后，項羽擁有天下和楚漢戰(zhàn)爭中，器識的不足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良機，直至走向覆亡。正如凌朝棟所說：“學書不成，放棄了，再去學習擊劍術(shù)，又是半途而廢，有始無終；接著是項羽發(fā)出了讓人震驚的話語，這些可以說是總的伏筆，與以后多項歷史事件相照應，從而預示著項羽人生有始無終，未能獲得事業(yè)成功的悲劇人生?！盵2]19-20

項羽器識不足有很多表現(xiàn)，在他進入咸陽后表現(xiàn)最為突出。《項羽本紀》中記述項羽帶領軍隊屠咸陽，殺子嬰，燒宮殿，將咸陽城內(nèi)的財物和婦女擄掠一空后揚長而去，可謂殘暴至極。這時有人給項羽諫言說關(guān)中地勢險要，土地肥沃，建議他定都關(guān)中，借此良好的條件和資源稱霸天下，項羽卻回答說：“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錦衣夜行，誰知之者！”[1]315諫言者以“沐猴而冠”譏諷項羽見識短淺，項羽聞言勃然大怒，烹殺了諫言者。此時項羽已經(jīng)擁有了天下，但為發(fā)泄一己之恨，屠城殺降臣，縱火燒秦宮，搶掠百姓。試問項羽面對的一切何處不是他的國土，何人不是他的子民，何物不是他的國資？作為一個即將登臨九五之位的王者，如此大失人心，何以體現(xiàn)他對家國天下和百姓的仁愛與體恤，其見識何在呢？此舉完全暴露了他的淺陋。魯迅先生在《拿來主義》一文中，曾把這樣的人稱為“昏蛋”[3]29，如此說項羽也并不為過。再就項羽對待諫言者的態(tài)度而言，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項羽的淺薄和殘忍。由此可見，項羽欲王天下，但完全沒有王天下的胸懷與器識。他王天下的原則很簡單，逆我者亡，全不考慮如何才能使天下長治、江山永固，是一種純粹的霸王哲學。

在后來的楚漢戰(zhàn)爭中，項羽在襄城、城陽多次屠城，殃及無辜民眾。范增作為項羽的智囊人物，屢屢諫言忤逆項羽，劉邦抓住了項羽的缺陷，略施手段，一個小小的反間計，項羽便放逐范增，使其在氣憤無奈中發(fā)疾病而死。這些事實無不體現(xiàn)了項羽逆我者亡的霸王哲學，暴露了其淺薄的器識。由于這一原因，項羽在楚漢戰(zhàn)爭中，失掉民心，也失去了士人的支持。最后在垓下之戰(zhàn)中，項羽沖出劉邦大軍包圍圈逃到陰陵迷失了方向，向一個老者問路時，便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一幕?！疤锔附H曰‘左’。左，乃陷大澤中?！盵1]334這個與項羽素不相識的老者給項羽指了一條死路，使項羽再次陷入了劉邦大軍的包圍圈，陷入了死境?？上ы椨鹬了牢次虺銎渲械牡览?，絕命之際他一再重申自己身經(jīng)七十余戰(zhàn)，未嘗敗北，最后的失敗乃是“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1]339?？梢姡陧椨鸬难劾?，征營天下就是動用武力。

更可笑的是，楚漢戰(zhàn)爭進入決勝之際，項羽大軍斗不過劉邦集團，他曾向劉邦提出一個幼稚的要求：“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倍鴦畈恍家活櫟匦χx絕了項羽：“吾寧斗智，不能斗力?！盵1]328兩相比較，不難看出項羽器識不足的缺點。劉邦在征營天下時處處謙虛禮讓，每次被推為首領時，他都會謙讓一番，非常注重收納士人，收攏人心，這與項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打天下武力固然不可或缺，但作為一個王者治理天下則需慎用，項羽不明白這一點，沒有才學器識，又何以治天下？從這一點看，楚漢戰(zhàn)爭的結(jié)果不言自明，項羽悲劇的人生結(jié)局早已注定，不可避免。所以有人說：“項羽的遠大志向幫助其成就一番偉業(yè)，但辦事目光短淺、急于求成，使他政治生涯短暫，最終死亡。”[4]71目光短淺正是其器識不足的體現(xiàn)。司馬遷在《項羽本紀》最后評價道：“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yè)，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1]339更是以史家的精深眼光點出了“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的錯誤思想，一語道明項羽的霸王器識。

二、驍勇善戰(zhàn)而缺少謀略

項羽出身世代為將的家庭，崇尚武略兵法，加之身材魁梧，力氣過人，驍勇善戰(zhàn)自然成為項羽最突出的特點。然而，由于他缺乏韜略，注定了其悲劇命運。

(一)驍勇善戰(zhàn)

項羽驍勇善戰(zhàn)，不僅在當時頗具盛名，在歷史上也留下了霸王之名。項羽一生經(jīng)歷過很多大戰(zhàn)，少有敗績，首次經(jīng)典之戰(zhàn)非巨鹿之戰(zhàn)莫屬，《項羽本紀》對此記載頗為詳細。項羽渡河后，破釜沉舟，燒毀了所有糧草輜重，“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因此，“楚戰(zhàn)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在這次戰(zhàn)役中，楚軍與秦軍遭遇后連續(xù)進行了九次戰(zhàn)斗。項羽背水一戰(zhàn)，以必死之決心，最大限度地激發(fā)了軍隊的戰(zhàn)斗力，戰(zhàn)士無不奮力拼殺。戰(zhàn)斗之慘烈空前，戰(zhàn)果之輝煌令人感嘆，秦軍三名大將兩人戰(zhàn)死，一人被迫自殺。項羽一戰(zhàn)折服了諸侯，眾將軍“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1]312。此役，項羽一躍成為聯(lián)軍的統(tǒng)帥，統(tǒng)轄諸侯軍隊。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巨鹿之戰(zhàn)是項羽成為“西楚霸王”的奠基之戰(zhàn)，突出展示了項羽驍勇善戰(zhàn)的特點。

彭城之戰(zhàn)是項羽戰(zhàn)斗生涯的又一經(jīng)典戰(zhàn)例，項羽以三萬精兵一舉擊敗了劉邦率領的五十六萬大軍。項羽先是在戰(zhàn)斗中斬殺了十多萬劉邦的軍隊，后又將十多萬漢軍趕入睢水，致使睢水受阻不能流淌。最后“圍漢王三匝”[1]318，把劉邦團團圍困了起來。項羽此戰(zhàn)，以三萬人大敗劉邦，使劉邦只帶領十余名騎兵逃脫。項羽仍窮追不舍，逼得劉邦幾次將劉盈、魯元兩個兒女踹下車子，太公、呂后也做了項羽的俘虜。

項羽強悍的戰(zhàn)斗能力，令與其作戰(zhàn)的對手聞風喪膽。楚漢之爭的汜水、滎陽之戰(zhàn)，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等人率領的楚軍大敗，被漢軍逼至汜水，三位主將自剄。當時，項王在睢陽，聽說楚軍慘敗的消息，急忙回救。氣勢正熾的漢軍此時正將鐘離眛圍困于滎陽東，見項羽趕到，害怕至極，趕快逃往地勢險阻的地方躲了起來?！俄椨鸨炯o》描述當時的情形說：“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盵1]330漢軍的反應，從側(cè)面說明了項羽的強悍。

(二)缺乏謀略

在《史記》中，司馬遷借韓信之口說：“項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盵1]2612這里一方面肯定項羽勇猛善戰(zhàn)，另一方面批評他用人失策，“匹夫之勇”四個字則直指其有勇無謀。事實上，項羽缺乏謀略與其驍勇善戰(zhà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說項羽在武力上是一員叱咤風云的悍將，那么在謀略上他就是一個矮人，完全不能支撐其王天下的宏偉抱負。

項羽謀略不足首先體現(xiàn)在用人方面，從總體上看，項羽用人的基本策略就是唯武是用、任人唯親、任人唯恩，只會施以小惠以激勵屬下。

縱觀項羽陣營便不難發(fā)現(xiàn)項羽身邊多能征善戰(zhàn)之將，而缺少謀士。他手下的如龍且、黥布、蒲將軍等人均為能征善戰(zhàn)之人，后來歸屬劉邦的黥布、季布等人也曾為項羽的得力戰(zhàn)將，特別是項羽占領關(guān)中分封諸王時，天下能戰(zhàn)之人幾乎全是他的部下。但是要說項羽身邊的文臣謀士，卻少得可憐，除了亞父范增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謀士。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顯然與項羽重武輕文、唯武是用的策略有關(guān)。

再看用人方面，項羽所用之人幾乎都是他的故舊，除了項氏諸將，大多是項梁留下的老人，例如龍且、黥布、蒲將軍都曾是項梁舊部，在項羽手下都得到了重用。此外，項羽提拔重用的人幾乎都是對他有恩者，其中最為典型的是曹咎和司馬欣。二人在項梁、項羽逃難時，私放了被抓入獄的項梁，因此有恩于項氏叔侄。十多年后，項羽得勢，遇見司馬欣，心中大喜，遂封他為上將軍，后又封為塞王。對于曹咎，項羽更是關(guān)心有加，發(fā)達后差人四處尋找，官封高位，位居大司馬。對于兩個曾經(jīng)徇私舞弊、私放犯人的獄卒，項羽竟然給予如此厚遇，原因很簡單，因為兩人有恩于他。陳平曾云：“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侯即妻子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盵1]2055韓信也說項羽“以親愛王，諸侯不平”[1]2612。都指出了項羽任人唯親，不以才德用人的危害。事實證明，司馬欣、曹咎皆非賢能之輩。司馬欣因為無能，將關(guān)中拱手讓給劉邦；曹咎在汜水之戰(zhàn)中不自量力，逞匹夫之勇，丟了項羽一半兵力。

項羽用人不當和用人失誤的事例比比皆是。陳平是當時最出色的謀士之一，項羽命他做都尉，還沒上任就被漢軍大敗，因害怕項羽怪罪，便投奔劉邦。韓信起初也是項羽的部下，因不得重用，也投奔劉邦。季布有膽有識，作戰(zhàn)英勇，對項羽忠心不二，但是項羽寧用曹咎也不用季布，后來季布被劉邦重用，成為西漢名臣。這些人不能為項羽所用，確實說明項羽用人策略上的失誤，對此，陳平有一段精辟的論述，認為項羽“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1]2055。這段話道出了韓信等人為什么不能被項羽所用的根本原因。項羽吝嗇于行功爵邑，故很多豪杰之士不能為其所用。因此，后世學者普遍認為，項羽“不能任用人才是其失敗的根本原因”[5]83。

項羽生逢亂世，位在行伍，其謀略不足還集中表現(xiàn)為用兵韜略的拙劣?！秾O子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盵6]215縱觀項羽的用兵謀略，基本都屬于后面兩類。即使最經(jīng)典的巨鹿之戰(zhàn)，他破釜沉舟的做法，就謀略層面而言，也只能算“伐兵”下策，屬不得已而為之的冒險之策。

整個楚漢戰(zhàn)爭中，項羽用兵策略與其對手劉邦相差甚遠。項羽取勝多靠的是伐兵、攻城，而劉邦對付項羽的手段可以說是花樣翻新，層出不窮。劉邦入漢中時曾用燒毀棧道的方式迷惑項羽，出漢中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再次成功地迷惑了項羽。在楚漢戰(zhàn)爭的關(guān)鍵階段，劉邦用陳平之策：“大王誠能出捐數(shù)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nèi)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盵1]2055劉邦深以為是，拿出黃金四萬斤給陳平，任其開銷。陳平用反間計成功地除掉了項羽最重要的謀士范增，而項羽對此竟然渾然不知。這也從側(cè)面說明項羽的謀略不足。前文所引劉邦回應項羽“吾寧斗智，不能斗力”，“斗智”與“斗力”正是劉邦和項羽的最大差別。

綜上，項羽雖然驍勇善戰(zhàn)，但缺乏謀略，終逞匹夫之勇。司馬遷在《項羽本紀》末尾說“自矜功伐”“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1]339，正道出了項羽有勇無謀的霸王特質(zhì)。

三、恭敬愛人而兇殘暴虐

恭敬愛人、兇殘暴虐也是項羽比較突出的特點，是項羽這一人物形象性格矛盾和復雜性的又一個重要體現(xiàn)。

(一)恭敬愛人

恭敬愛人的性格特征，司馬遷在《項羽本紀》中未曾敘述，而是采用“互見法”，在其他人物傳記中有所反映。例如在《淮陰侯列傳》中，韓信評價項羽說：“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盵1]2612又在《陳丞相世家》中，陳平說：“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jié)好禮者多歸之?！盵1]2055從兩個人的評論中，不難看出項羽確有“恭敬慈愛”“恭敬愛人”的一面。不過，也正如韓信所說，項羽待人說話和氣，講究禮儀，能關(guān)心他人的生活細節(jié)，富有仁愛之心，但吝嗇于官爵和權(quán)力的封賞，這種愛不夠大度和大氣，只能屬于“婦人之仁”。《史記》中關(guān)于項羽恭敬愛人的這些記述，雖然不在《項羽本紀》中，但是這些評價都出自項羽昔日部下，應該是可信的。

(二)兇殘暴虐

項羽有恭敬愛人的一面，但是由于其器識和胸懷狹小，對待忤逆他的人及與他結(jié)怨或擋其道的人又十分殘暴，甚至殃及無辜，表現(xiàn)出其兇殘暴虐的一面。

《高祖本紀》載：“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諸所過無不殘滅?！耥椨饍G悍，今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譴?！洳辉S項羽。 ”[1]356可見，早在攻秦之初，人們對項羽的殘暴已有清楚的認識。項羽、項梁向秦地進軍，遇到章邯抵抗，項梁戰(zhàn)死，后來章邯率二十多萬秦兵投降項羽，項羽對手下不加約束，使其經(jīng)常虐待投降的秦兵，并且聽信傳言，擔心入關(guān)后投降的秦兵嘩變，“于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余萬人新安城南”[1]314，殘忍地坑殺了二十多萬降兵，其殘暴程度可略見一斑。

項羽進入關(guān)中后，領兵洗劫咸陽，縱火燒毀秦宮室，將財寶、婦女擄掠一空，把之前在與秦人作戰(zhàn)中的積怨和對劉邦的嫉恨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了出來，燒殺搶掠，殃及地方和無辜百姓，殘忍至極。入關(guān)中后，為了削弱各諸侯的實力，項羽把原齊國一分為三，任命親信為王，從而引發(fā)了田榮的不滿。田榮起兵反對項羽，項羽領楚兵攻打齊國殺了齊王，投降了項羽，但項羽還是懷恨齊國造反，燒掉城池，并不斷地屠殺齊人。齊人對此非常憤怒，舉國齊心攻擊項羽軍隊，給項羽軍隊以沉痛的打擊。

楚漢戰(zhàn)爭中，項羽對抵抗者懷恨在心，多次屠城報復，殃及無辜百姓，足見其兇殘暴虐，令他失去了人心。所以有學者這樣評價：“項羽的殘暴性格，使他失去了百姓的擁護與愛戴。他和秦始皇有很多相同之處，他們一生推崇尚武，做事霸道，認為武力能解決一切，對老百姓采取威懾的方式制服，而不是安撫的方式收服民心?！盵4] 71這不僅是項羽走向失敗的原因，從深層來看，這種“快意恩仇的行事”[7]40方式，也是項羽器識不足的重要體現(xiàn)。

項羽得天下后，封楚懷王為義帝。后來項羽要回彭城，義帝就成了他稱王稱霸的障礙，于是他又殘忍地除掉了懷王?！俄椨鸨炯o》詳細記載了這件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薄捌淙撼忌员撑阎岁幜詈馍?、臨江王擊殺之江中。”[1]320項羽驅(qū)逐義帝的理由完全是借口，殘殺義帝更使他背上了僭越弒上的罪名。后來劉邦便以此昭告天下，會盟各諸侯反楚。

總之，《史記》以《項羽本紀》為主干，利用“互見法”，以《高祖本紀》《陳丞相世家》《淮陰侯列傳》等為補充，塑造了項羽這個豐滿的悲劇英雄形象。在項羽身上，許多相互矛盾的因素并存，充滿了傳奇色彩和戲劇性，顯示了這一形象的復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