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著名學者，精研清史、北京史專家閻崇年先生交非泛泛。先生與我同畢業(yè)于北京六中這一名校。崇年先生高余三班，大學長無疑矣。畢業(yè)后，世事變化異常，各奔東西，晤面機會較少。但自改革開放之后，崇年先生供職于北京社會科學院，我就職于北京市文化局《新劇本》雜志社，接觸便與日俱增。尤其是2000年后，雖然我與先生都退休了，可是退而不休。隨著文化藝術界對學術研究更大的開展，我們接觸更頻繁起來，幾乎數(shù)日一見。我與崇年先生本應是師兄弟關系，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中，先生常稱我為永和兄，故更汗顏，只好變成亦兄亦友的關系。最近些年，余編劇本之暇，也記錄了一些與在下有關的師長和摯友的人物文章。一些老師輩分之人如周師貽白公、張師中行公、吳師祖光公，黃師宗江公、汪師曾祺公、翁師偶虹公、歐陽中石公等。還有六中的語文組的一些師長，與我接觸密切的摯友，如姜緯堂、高寶賢、楊曉雄、譚元壽、李小春諸兄等等，均曾撰文介紹。唯崇年先生，接觸頻繁，問藝日久，竟尚無一文恭頌恭記。前日與崇年先生同觀拙作京劇《風雨同仁堂》，并于第二日，擇一茶室請教先生該劇發(fā)生在庚子年中，大柵欄被火燒殃及各商店的情況。趁此機會，余與先生促膝而坐作一夕談，華燈初上，共品香茗，恭聆教誨，受益匪淺，也是一種藝術的享受。謹記數(shù)則，已成小文，記錄了崇年先生做人的特點和治學方面的成就，當然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然而終于開了頭，得到了先生允許，假以時日，再做學習后的文字記載。

著作等身 史界翹楚

在茶室，我很冒昧地問崇年先生，這幾十年您都有多少作品？崇年學長笑著說，您問得真好，這兩天一個出版社也要我談這個問題，所以抽空算了一筆賬，因此我可以準確地答復您。我從1955年開始，到2018年，這63年中，大小文章我一共發(fā)了568篇。超過萬字的重要論文118篇、各種版本的著作95種、不重復的且獨一版本的著作57種、為自己作品作序的63篇、為他人作序的75篇、主編的作品15部。其他講話、講座、答問、詩詞等沒有統(tǒng)計。學長沒有更具體地解釋他寫出了哪些著作、哪些論文，根據(jù)我與學長數(shù)十年的交往，以及學長每出一部重要的著作，都會親筆簽上名字送給我，故我大都有所知，我把他的主要作品，不妨說一說。

他的專著有《努爾哈赤傳》《清國開國史》1-4冊;《正說清朝十二帝》《明亡清興六十年》1-2冊;《康熙大帝》《大故宮》1-3冊;《清朝皇帝列傳》1-2冊;《袁崇煥傳》《中國古都北京》（中、英、法、德文版）;《中國都市生活史》《合掌錄》和最近兩年的力作：《御窯千年》《森林帝國》;論文方面有，《燕步集》《燕史集》《袁崇煥研究論集》《滿學論集》《清史論集》，以及《清史大事編年》《講壇錄》，等等。至于學長所主編的論文集，我就不在這里細細道來了。我以上所列的專著和論文集共27部?？梢哉f這都是學長的力作，其中許多都在中央電視臺10頻道“百家講壇”播放過。字數(shù)逾千萬，而且通過電波的傳播，受眾又何止千萬。故而說崇年先生，著作等身、史界翹楚，名實相符，毫不過分。

發(fā)奮讀書 問心無愧

我問學長，您這么多的著作，而且又非小說、散文、詩詞歌賦、戲劇戲曲劇本，可以揮灑自如、虛構想象，學長的作品都是有關明清歷史之或?qū)Ｖ蛘撐?，必須言出有?jù)，符合史料記載，是要從故紙堆中爬梳鉤沉來核對，沒有時間是不成的，這短短的幾十年中，您是從哪里擠出時間？怎么完成這些大部頭的？學長笑道，這其中還確實有個如何擠時間，延長時間、延長生命的方法，應該說我的條件并不好。怎么條件不好？我的天賦并非絕頂聰明，也非詩書世家，所以寫出這么多書來，我總結起來，原因固然有一些，但要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具體來說，主要有三條：一、努力;二、毅力;三、心力。先說我這個努力。

學長講他的努力

從1963年開始，到今年2019年，這56年中，只要條件允許，我清晨4點起床，到清晨7點，這是第一個單元;吃完早點以后，8點開始到12點，這是第二個單元;中午休息，吃飯、午睡，從下午兩點始，到6點再休息，這是第三個單元;吃晚飯，7點鐘開始，到晚上10點多結束，這是第四個單元。上下午4個單元共14個小時，都用來寫作和讀書。這就等于一般人兩天的工作時間。我周六周日兩天，也是這樣，不休息。一年55個雙休日，每天4個單元工作，這樣又出來440個單元，再加上節(jié)日休假，又多出一年。我就是用這個笨辦法，擠時間延長生命。條件有利時努力如此;條件不利時也努力如彼;勞動時的閑暇時間努力，下放鍛煉仍然努力，利用一切條件，讀書寫作。逢有考察必拿小本把所見所聞記下，以備后來查用。

20世紀80年代興起下海經(jīng)商潮，單位辦了40幾個公司，領導讓我?guī)ь^興辦公司，我答：公司不是人人可辦的。領導找我談了三次，我婉拒了三回，堅持不辦，仍然堅持讀書和寫作。后來所辦公司都垮了。商品大潮堅持讀寫、下放勞動堅持讀寫，搞運動休息時還要讀書寫作。“文革”十年，學校不上課，工廠不做工，那時我正在學校圖書館做管理員。圖書館關門不接待讀者，我8小時都是看書。比別人多讀了10年。下放3年我不偷懶依然讀書，又多3年。3年四清，我又不停地讀書，這樣就比旁人多讀了16年書。我深深體會，歷史這門學問和文學藝術不同，文學藝術需要天才，而歷史只有用笨功夫，勤奮讀書、努力筆耕。文革結束后許多人這些年沒有寫文章，而我卻不停地寫，我有文章，便拿出來一篇篇發(fā)表?！杜瑺柟鄠鳌肪褪窃诳垂吓锢飳懗傻?。

總結一下，星云大師說，一個人壽命百年。我通過這個笨法子，拼命擠時間讀書寫作，這樣就比別人的時間延長了一倍或者兩倍。所以能夠?qū)懗鰜硪恍〇|西，這是我努力的結果。

永和謹按：一個人一時努力，或較長時間努力，逆境時努力或得意時繼續(xù)努力，歷史和今時都有之，似亦不足為奇。然如崇年先生，六十載中，勤奮努力一以貫之，其人其事，古人今人是不多見。這樣，一般人生一百年，他就是人生三百年。故才能有此卓越的成就，老天不負勤奮人，信矣！

崇年學長講毅力

我請學長再講他的第二個力，即毅力又之如何解釋！答曰：努力必一貫，讀書需恒久。否則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一曝十寒，這是不能夠出成績的。我1956年入門北師大歷史系，60年就鑿在一個眼兒上，這個眼兒，就是歷史。不論天冷天熱、白天晚上，寒暑假、節(jié)假日，這么干了60年，就做了學習歷史、研究歷史這一件事。我要干60件事，可能一件事也會做不成。這60年做這一件事，我從沒有動搖過。60年我研究了3個史：清史、滿州史（滿學）、北京史。

先說第一個清史，我寫清史出了10本書以上。重點是《清朝開國史》，4冊共120萬字。有人認為，這在古今中外沒有出其右者，我是第一人。第二個滿學，60歲開始，我和同仁創(chuàng)立了滿學，這個學科過去沒有過。我倡議建立了北京社科院的滿學所。這在全世界是第一個建立的滿學所。滿學是一門研究什么學問的呢？滿學側(cè)重于滿洲歷史、語言、文化及其同國內(nèi)各族和域外各國的關系，如滿洲八旗的建立和它的種種歷史，滿洲文化的源流和發(fā)展，再有就是有關滿文的一些常識和運用的歷史。滿學所一共出了7本滿學論文集，每兩年出一本，還出了我的專著《滿學論集》。連著就滿學召開了5次國際研討會。滿學研究在北京，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學科。中國的滿學研究，總的來說超過了日本和美國對滿學的研究探討。

第三個就是北京史的研究。在北京社科院歷史所的領導下，我出了5本有關北京史的書籍，其中的《中國古都北京》，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等各種不同文字刊行。

這就是我所說的毅力。數(shù)十年我一心一意、心無旁騖地就做歷史研究這一件事兒。正所謂專心致志金石可鏤，所以在歷史研究上，方能創(chuàng)作出些許成績。

永和謹按：人之一生，漫漫百年，能就一件事，義無反顧，毫不動搖，不改初心，始終如一，如崇年先生，始終與歷史結緣，無論風雨陰晴，逆水順流，皆一步一個腳印的去做，很難。而人之天賦有不同，光有天賦這本來是極好的事情，但也有高智商的人，絕不肯做一件事，往往見異思遷，廣泛涉獵，史上不乏其人。比如明末清初的大知識分子張岱，詩詞歌賦、吃喝玩樂、小品散文，無一不能，無一不精，甚至可以串演角色，登臺演戲。但他傳世之作不多，而且完全是在清軍入關之后，他披發(fā)隱居山林，始立志發(fā)奮著書立說，于是留下《石匱書》《西湖夢尋》，特別是《陶庵夢憶》這部大書。如果他開始便能踏下心來，肯努力，有毅力，而做一件事，或文或史，那就絕對不只留下這幾部文史俱佳之書，可能還不知為后人留下多少經(jīng)典著作。

絕頂聰明，本來是難得的事，用崇年先生自己的話說，他并非絕世聰明之士，只因為肯努力，有毅力，因禍得福，反而留下了諸多史學著名之作。

學長繼續(xù)講心力

我問學長，這第三個“心力”又作何解釋？難道我們寫文章誰不是用心來寫呢？崇年學長笑答：我所謂“心力”不是指用心不用心，誰寫文章不用心、不用腦，難道還能用別的什么？頭兩年我參加北京電視臺《春妮的周末時光》節(jié)目，她問我搞歷史什么最難？我說了四點——

第一點：“說別人沒有說過的義理”。所謂“義理”就是觀點。搞歷史研究，切記不能東抄一點，西抄一點，要用心開創(chuàng)。說別人沒有說過的義理即觀點。讀史料、看前人的記載、看歷史資料，你讀后，沒有觀點不行，那就是沒有靈魂。對讀到的史料，要有見解、有理論、有思想，寫出來的文章，文字還要漂亮。抄別人的東西，自己沒有觀點，學問做不大。

第二點：“用別人沒有用過的史料”。而且要用得對、用得準，要恰到好處，這是比較難的。大路貨不行，別人沒有利用過的史料，你把它找到，經(jīng)過分析得出你的觀點，這就是很好地利用了你所發(fā)現(xiàn)的新的史料。

第三點：“寫前人沒有濡墨的論著”。光發(fā)現(xiàn)新的史料還不行，更要對這一段史料，經(jīng)過你的獨特的闡述和解釋，這必然是新的觀點、新的發(fā)現(xiàn)。

第四點：“補前人沒有取得的成果”。綜合這四點，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學術創(chuàng)新。即：你對史料新的義理（觀點）、你對史料新的發(fā)現(xiàn)（利用）、你對史料新的闡釋（詮釋）、你對研究新的成果（著作）。學長講完后，因我不是學歷史的，所以，我還不是理解得很透徹。我請學長能否舉例來說明？于是崇年先生又為我簡單地舉了三個例子。

一個是張吉午與《康熙順天府志》，一個是《清鄭各莊行宮、王府與城池考》，還有一個是《于謙〈石灰吟〉考疑》。在這三篇論文中，崇年學長對于昔日史書、對這三件事的結論有懷疑，于是費盡心力，奔走萬里，搜尋新的史料，終于在此基礎上得到了新的結論。崇年先生完全是用心力來做這些事情的。限于篇幅和我的學養(yǎng)，對這幾件事情我不能講得很詳細。先說這個張吉午與《康熙順天府志》是怎么一回事呢？上世紀70年代中，崇年先生去位于文津街的北京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分館），查閱《康熙順天府志》時，覺得該書重要，隨手抄錄原文，閱讀中，同管理人員聊天時提及此書可能是孤本，第二天，圖書館以整理圖書為由，不能借閱。崇年先生索然失望，先生告訴我，下決心定要考證其作者及其版本。經(jīng)20余年，學長國內(nèi)外訪查與求索，終于考證出該書修纂為誰？是否孤本？有何重要史料價值？

首先，這本書經(jīng)過閻崇年先生去國內(nèi)諸多知名圖書館查詢，均無此書，屬海內(nèi)孤本。但先生又考慮到，海內(nèi)孤本并不等于海外無藏本。于是，先生不避辛勞，在1989年至1990年赴美講學期間，親赴美國國會圖書館，同中文部王冀主任，居密博士查詢此書，該館確未收藏。崇年學長又在哈佛大學、耶魯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印第安納大學、夏威夷大學、加州大學等圖書館及其他圖書館查閱中國地方志目錄，亦概未收藏《康熙順天府志》。在歐洲，學長講道：通過其他途徑查詢，亦未見收藏《康熙順天府志》;在日本除有人以查閱日本的中國地方志聯(lián)合目錄外，先生于1987年赴日本，曾在東洋文庫看書，并查閱日本收藏中國地方志的目錄，未見收藏此書;在中國臺灣，除有人已核閱臺灣公藏地方志聯(lián)合目錄外，先生于1992年赴臺灣，對中研院史語所圖書館，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處和臺灣“中央圖書館”等進行查詢，均未見此書。此外，大學長對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澳門大學圖書館均作過查閱，亦未見收藏此書。故大學長說：這樣可以說了，《康熙順天府志》不僅是海內(nèi)孤本，而且是世間孤本。

崇年大學長根據(jù)這次國內(nèi)國際不平凡的調(diào)查，查閱多種史料后，終于得出此書是康熙年間順天府尹一代名臣張吉午所編纂。查閱張本《康熙順天府志》，記載史料極為翔實，如關于時政圈地、圈房、逃人等弊端的奏疏，將觸礙時諱的奏疏，原文著錄于卷八《藝文志》之內(nèi)。即將康熙年間旗人圈地圈房之弊政也寫于本書之中?！按似淙e，突破實例，體現(xiàn)了張吉午極為可貴的民本思想。在書成之后，引起朝廷官宦異議。”故呈于宮中，即留中未發(fā)，自然也不能雕刻，后流出于民間。于是，此本《康熙順天府志》，便成為世間孤本。因此也正如閻崇年先生所說：“張吉午纂修的《康熙順天府志》，成為中華古籍中的一顆珍珠，也成為人類書庫中的一塊瑰寶?！?/p>

第二個例子，學長舉了于謙的詩作《石灰吟》。于謙的《石灰吟》世人皆知，這是民族英雄于謙的著名詩作，而且被收入中學語文課本。21世紀初，杭州于謙研究會第一屆學術研討會邀請閻崇年先生去參加，并提交論文。崇年先生曾對于謙為這首名詩作者有所懷疑，曾本著一個史學工作者需認真對待存疑史料之精神，遍查海內(nèi)外有關于謙的詩文集，從明成化到清光緒年間以來，300多年海內(nèi)外現(xiàn)存所有各種善本、稿本、抄本、孤本，考證這首名詩作者到底為誰？查閱多種版本之后，于謙這首名詩，在清刻本《于忠肅公集》中收錄了《石灰吟》，但沒有注明出處。而有所記載此詩作的版本，無論明、清各版本均未注明源自何處。即或偶有，也語焉不詳而最后終未找到。《石灰吟》現(xiàn)在能見到的其最早的出處，是明人孫高亮的《于少保萃忠全傳》。而這本書是一部歌頌于謙精神德業(yè)的章回體歷史傳記小說，乃一家小說之言。小說之言，于史無證，何況諸多正史有關于謙資料中均未曾收集《石灰吟》，故崇年先生最后得出結論，指出《石灰吟》詩作非于謙所撰。但崇年先生又認為：“于謙是杭州人，也是中國人，于謙是杭州的驕傲，也是中國的驕傲，歷史不會以《石灰吟》不是于謙所作，而對于謙評價有絲毫影響，《石灰吟》借于少保而傳頌四海。于少保以《石灰吟》而更加輝煌。”

崇年先生舉出的第三個例子，便是通過《清鄭各莊行宮、王府與城池考》這篇論文，清晰地考證出當今北京昌平區(qū)之鄭各莊溫都水城為清朝行宮和王府所在地。1958年在北京市文物普查時，發(fā)現(xiàn)在鄭各莊平西府村內(nèi)仍留有一座古城墻的殘垣，還有上寫楷書“來薰門”的白玉匾額。城墻外是護城河，東、南、西三面護城河基本保留。2006年該村施工時又出土一口銅井幫，俗稱金井，制作相當精美，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井口雕刻的云龍，威嚴之氣魄不失皇家風范。

鄭各莊平西村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在北京5號線地鐵終點，天通苑北站再往北行一站地，地名為平西府，有533路等數(shù)條公交車在此設站，由此站西行里許，便可見一座雕梁畫棟的建筑群，此處便是近年來由村民修筑起來的集體企業(yè)溫都水城。打開這里的地圖看，此地為平西府村。據(jù)此地老人講，這溫泉所在就是當年的平西王府。這就奇怪了？清初只有叛將吳三桂被封為平西王，而吳三桂從沒有在北京開過府，叫此王府稱謂，可算是驢唇馬嘴對不上號。崇年先生為弄清這個問題，在赴臺灣講學的過程中，多次去臺北故宮博物院查詢大陸沒有的滿文資料，與該院的周功鑫館長及副院長馮明珠交朋友，并為該院講述康熙和雍正兩朝的歷史，因此得以多次查閱康熙和雍正兩朝的滿文檔案。方看到康熙六十年（1721年10月16日）建造鄭家莊行宮與王府工程郎中尚之勛等滿文《奏報鄭家莊行宮用銀數(shù)折》。折中奏道：“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內(nèi)，為在鄭家莊地方營建行宮、王府、城垣及城樓、兵丁住房……”可見此處不但曾建王府，還建過康熙皇帝的行宮。崇年先生從臺灣返京后，又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郭美蘭研究員的幫助下，查閱到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此項工程清宮的滿文檔案奏折。譯文為“清鄭家莊行宮與王府等工程，于康熙五十七年開始動工……”“共計建筑住房當在一千一百六十四間”。經(jīng)過崇年先生如此辛苦努力，謎團終于解開，水落而石出。原來這里曾修筑成康熙皇帝的行宮。這是板上釘釘毫無問題了，那么又是給哪一位王爺修建王府呢？人們都知道北京二環(huán)路以外，從沒有任何王爺?shù)耐醺?。后又?jīng)崇年先生反復研讀資料——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清圣祖實錄》載：“朕因思鄭家莊里已蓋設王府及其兵丁住房，欲令阿哥一人往住……”是讓哪一個阿哥去住呢？康熙也沒有說。崇年先生查《朝鮮李朝實錄》載，朝鮮使臣從北京返回朝鮮后，向其國王書啟稱康熙帝臨歿時的遺言：“廢太子（胤礽）、皇長子性行不順，依前拘囚，豐其衣食，以終其身。廢太子第二子（弘皙）朕所鐘愛，其特封為親王?！边@說明，胤礽雖被康熙兩立兩廢，但父子舐犢情深，故此這老皇帝，才在臨終時留下這樣不尋常的遺言。從而雍正帝也便封廢太子胤礽之第二子弘皙先為理郡王、后晉為理親王，這里就成為康熙行宮和理王府。

鄭家莊王府從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七月始建，到康熙六十年（1721年）建成?？滴趸实墼谛袑m住過一夜，而于康熙六十一年即病逝。雍正繼位后，于雍正初年便按照其父康熙皇帝的遺意，封二阿哥（胤礽）之子弘皙為理郡王，并在數(shù)月后，雍正又下旨“……今弘皙既已封王，令伊率領子弟，于彼居住，甚為妥協(xié)……”弘皙于雍正元年九月二十日（1723年10月18日）喬遷鄭家（各，“家”與“各”通用）莊，于是這里便正式成為弘皙的理王府。但十五年后，清乾隆四年（1739年），乾隆還是對弘皙不放心，懷疑他有陰謀不軌的行為，對弘皙作出革除王爵遷出鄭家（各）莊王府的處理。又經(jīng)20幾年，乾隆令看守王府的數(shù)百兵丁全部調(diào)往福州當差，親屬整戶跟隨。于是王府盡數(shù)遷出，人走房空，最后其空閑房屋，毀倉空地。但是偌大王府豈能沒留有痕跡，已出土的殘城墻、匾額以及護城河、金井……說明鄭各莊王府是皇宮與王府同在一處的。否則，哪個王府能夠設有城墻、護城河、金井等等只有皇帝才能有的設施？

再有，頭些年崇年學長去福州講學，會后，盡管大家都已散去，但尚有10余人圍著崇年先生問長問短，而且所講之話都是北京口音。學長覺得很奇怪，便問他們怎么說這樣一口京片子？這些人說道，他們都是過去從北京來的八旗駐軍的后代。大學長一想，說不定就是當年看守理王府，后來因為弘晳被革爵而遷出京城去往福州的那些兵丁的后代。一代傳一代，所以到今天，仍能保持北京的京音。當崇年學長和我講這一段故事的時候，神情也不免有些激動。滄海桑田，300多年過去了，這些當年遷出北京的八旗兵丁的后代，今天依然生活在福州，生活在今天幸福的新時代，也不枉他們歷盡艱辛、長途跋涉，如今雖在閩地卻也過上了好生活。

諸事皆已明白，最后我問崇年先生：為什么這個地方又叫成平西府呢？學長笑答：原來平西府為弘皙府的音轉(zhuǎn)。平西與弘皙發(fā)音極為近似，平西通俗易記，弘晳字難認，讀起來又拗口，故久而久之以訛傳訛，弘皙府叫白了便變成了平西府了。年深日久，這個地名也就不用再改了。

永和謹記：為了這個皇宮和王府，崇年先生用盡“心力”，終于把這樁公案，弄得一清二楚。說來這與我還有些關系。我的女兒張?zhí)?，曾隨崇年老師一起到平西府村那個溫都水城踏勘故址，聆聽那里的領導和老鄉(xiāng)講出土文物情況而受益匪淺。后又經(jīng)崇年老師親自指導，逐寫成《北京平西府從無有平西王》一文。而我原在平西府有一個工作室，每次去工作都要在平西府車站下車。我一直弄不清這個平西府是怎么回事兒，現(xiàn)在終于弄明白了，原來是弘皙府，這也可以算作一段學人佳話。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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