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科幻小說的各個類型中,有一類獨特的YA(YoungAdult)小說,也就是以青少年成長為題材的幻想小說。這類作品往往設定一個超現(xiàn)實環(huán)境,男女主角在其中面臨種種生存危機,歷經(jīng)青春期的困惑和熱血后逐漸成長,如《玩家一號》《安德的游戲》《饑餓游戲》《移動迷宮》等。但目前,國內(nèi)這類作品還比較少見。陳虹羽是《科幻世界》前編輯,也是著名的“少年小說女王”,這一次將其擅長的少年成長與科幻結(jié)合,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詭異而獨特的“永劫之境”,與國外YA科幻不同的是,讀者可以從中找到更多的自己或朋友的影子……
這不是夢。
這是我們戰(zhàn)斗至最后一刻的世界。
以我們消亡的意志,
以我們殘破的身軀,
以我們脆弱的血骨——
戰(zhàn)斗。
像叢林中饑餓的猛獸,
為了活下去而追逐獵物那樣,
戰(zhàn)斗。
這是被拋棄之人的孤島。
不,這是一群名為“人”的動物的孤島。
趴在課桌上的少年緩緩抬起頭,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世界。
白熾燈照亮的階梯教室內(nèi)空無一人。微風將米色窗簾吹起,露出窗外漆黑的夜空。
剎那間,無數(shù)問題涌進他腦海:我剛才是上課睡著了嗎?睡了多久?其他同學呢,回宿舍了?下課時為什么沒人叫醒我?
他掏出手機,想給室友發(fā)個信息問問,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信號了。關(guān)機重啟了幾次仍無法恢復,正尋思是怎么回事,廣播里傳來下課鈴聲,打破了此刻的寂靜,也打斷了少年的思緒。他用力搓了搓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渾身僵硬得如同冷凍的隔夜肉。他稍微活動了一下四肢,走出教室。
已經(jīng)是深夜了吧?教學樓里不見人影,只有陰森森的聲控燈光。他裹緊衣服快步下了樓梯,走出樓道。
這才發(fā)現(xiàn)整個校園竟都沒有人。
其他人去哪里了呢?
少年走上教學樓南側(cè)的一條小徑。這個選擇仿佛身體的記憶一般,是不經(jīng)思索的。實驗樓、報告廳、體育館……路過的一幢幢建筑仍是記憶中的樣子。直到走出校門。
他像往常一樣隨意望向街對面時,不由得一愣。
印象里那是一條小吃街,此刻卻顯得怪異無比:一家沙縣小吃的招牌下,卻又亮著“潮汕砂鍋粥”幾個字;一家韓國烤肉店旁邊,莫名高出好幾級臺階,一家大盤雞的店面聳立臺階上,與烤肉店錯位相鄰;一條斜坡更是從一家串串香的店內(nèi)直直穿出……
更詭異的是,雖然小吃街里燈光璀璨,熱氣騰騰,這里卻依然沒人。就好像所有人瞬間消失了,帶著隨人群涌動的市井喧囂,一起消失了。
直至一陣呼救令少年回過神。此時,呼救聲已經(jīng)到了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循聲望去,一名戴眼鏡的男子拖著一名女子跌跌撞撞地奔逃,一個圍著圍裙、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揮著一把菜刀緊緊追趕。
眼鏡男滿臉憋得通紅,終于踉蹌跌倒,干脆順勢跪下,一把抱住圍裙男的腿,帶著哭腔祈求,“別殺我們!我們沒干啥呀?我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別殺我……”
圍裙男嘿嘿一笑,抓起女子的頭發(fā),“那你女朋友給俺玩玩?”
女子捂著臉哭泣,嚇得發(fā)不出聲。
見此情景,少年趕緊從褲兜將手機掏出,撥了110。他隱約記得,好像手機沒有信號也能撥打緊急電話,但聽筒里還是只傳來忙音。警察局也聯(lián)系不上了嗎?
眼鏡男繼續(xù)哀求,“求你了,饒了我們吧,大哥。我……我給你錢!”
“呸,”圍裙男啐了一口,“錢?俺要錢干屁?要不俺給你錢,買你女朋友?”
“那、那您要什么,我、我去給您找……”
“得了,別廢話。俺就要你女朋友,嘿嘿?!眹鼓幸荒_將眼鏡男踹開,單手拖起女子,走進最近的那家店鋪,將她一扔,又將菜刀拍在一張案桌上,俯身拾起一根帶鉤的長桿,欲關(guān)上卷簾門。
卷簾門發(fā)出嘩嘩聲,女子的尖叫響徹夜空。一腔熱血涌入少年大腦。他向來最討厭冷漠的看客了。
不過在沖上去前,他還是計算了一下戰(zhàn)斗力:圍裙男目測身高一米七五,體重得有一百八,自己加上眼鏡男和女子,應該可以勉強將其制伏。
“放開她!”少年大叫著沖上去,俯低身子,用肩狠狠地撞向圍裙男。圍裙男沒有防備,一個趔趄摔坐在地。少年不敢耽擱,轉(zhuǎn)身去抓圍裙男的菜刀,桌子卻被圍裙男一腳蹬開。待圍裙男看清對方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后,他憤怒地翻起身,逼到少年面前,“哪里來的臭小子,活膩了?”
少年雙臂被兩只大手一把抓住,別到背后,整個人被狠狠地抵在墻上。
“快來幫忙??!”少年側(cè)臉貼在滿是浮灰的墻面上,沖著眼鏡男和女子喊叫。那兩人剛才嚇得不輕,現(xiàn)在看到有人見義勇為,掙扎著站了起來。三個人一起上的話,圍裙男不一定討得到便宜。
少年還沒松口氣,便立即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眼鏡男悄悄挪到門口拉起女子,竟想溜之大吉。
“喂,你們別跑!咳,咳,快幫我……”少年拼命掙扎。可圍裙男力氣比他大很多,并越來越重地壓迫著他,他只覺得眼前發(fā)黑。眼角的余光中,他還瞥見自己救下的那兩人屁滾尿流地溜遠了。
這算他媽什么事兒?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教室里就剩自己一人,進而發(fā)現(xiàn)整個校園都就剩自己一人,手機還沒信號。好不容易見到幾個人影,居然是犯罪現(xiàn)場,自己想見義勇為一下,卻被受害者拋棄,然后就要死在這里?
再不奮力一搏,就真要死了。
想到這里,少年將全身力氣集中在腰上,使出吃奶的勁兒彎起身子,接著用力向后甩頭,后腦勺狠狠砸在圍裙男鼻梁上。接著,他不顧疼痛,雙膝用力猛頂墻壁,將整個身子向后仰去,終于把圍裙男逼著退了一步。少年不敢稍停,立刻抬起雙腳蹬在墻上,兩個人翻倒在地。圍裙男吃痛松開了手,弓起背叫疼,可他也更加惱怒,伸手就摸起案桌上的菜刀,紅著眼朝少年砍來。
“大哥,你冷靜點,殺人犯法,要判死刑??!”少年連滾帶爬向左閃身,躲過一擊,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鹵食店,寬大的案桌上,攤著一盤盤不銹鋼餐盤盛的鹵肉,旁邊還放有好幾把刀。他迅速抓過其中一把,舉在頭頂,作勢要砍。
圍裙男顯然看出了少年在虛張聲勢,擦了一下撞出的鼻血,冷笑著慢慢走近,“小子,有種你就砍啊?”
少年不敢舉刀和他正面對砍,只得不斷往后退。
“不敢?你小子壞了俺的好事,今天俺砍不死你?!?/p>
少年把菜刀又是往前一舉,說道:“我已經(jīng)報警了,警察很快就來,你你你,你趕緊把刀放下?!?/p>
沒想到圍裙男就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一臉鄙夷,甚至把菜刀剁在了旁邊的案板上,空手走來?!皥缶??你以為俺是新來的?哦……你是新來的,對吧?還警察,警察早他媽不在了。”
少年心中一凜,警察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罪犯的狂話吧,但想到醒來后詭異的場景,也不是不可能……
他退到了角落,退無可退了。
圍裙男突然跨步向前,少年嚇得一哆嗦,明明手里舉著菜刀,卻不由自主抱起了頭。圍裙男咧嘴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一手抓住少年手腕用力一捏,一手輕輕奪過了刀。
完了。少年閉上眼。
卻聽見“哐當”一聲,刀掉地了。
少年慢慢睜開眼,只見那根卷簾門鉤子正扎在圍裙男腦袋上。圍裙男雙手已無力地垂下。一只手從他背后伸出,將他推倒向側(cè)面。
圍裙男倒地后,少年看見了他身后那名一身沙色迷彩軍裝的青年。
這身軍裝很像電影里中東美軍穿的,青年的樣子也很像特種兵:小麥色皮膚,殺氣和正氣同時掛在一張微微皺眉的臉上,眉峰之下,是一雙凌厲的眼瞳。這里怎么會出現(xiàn)特種兵呢?
總之,得救了。少年怔怔地張了張嘴,“你,你是軍人?”
青年沒有理會少年的問題,只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仿佛這是個非常久遠、久遠到幾乎快要遺忘的事??墒?,舌頭卻像有記憶般,蠕動著吐出一個稱呼——
“阿塵。我叫……阿塵?!?/p>
“阿塵?”青年皺眉想了一會兒,低聲自言自語道,“新來的?!辈⒉皇菃柧?。
阿塵抓緊機會求救,“長官,我找不到我同學了,我學校里一個人都沒有。這是怎么回事?這里太危險了吧,真的沒警察了?那有沒有安全的地方?我現(xiàn)在身上沒錢,手機也沒信號,您能不能帶著我?。 ?/p>
沒想到剛救了阿塵的青年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長官,剛才有人要殺我,您都看到了吧?我只是個大學生啊,您、您得負責公民的安全?!?/p>
“我不是軍人也不是警察,沒義務管你。”青年沒有理會阿塵,轉(zhuǎn)身走了。
雖然青年根本不搭理自己,可作為唯一的救命稻草,阿塵可不想松手,尤其是在這黑夜之中。于是,對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半小時后,對方終于不耐煩了。
“你這人怎么回事?”青年站定,轉(zhuǎn)身。
阿塵觍著臉,“我就想跟著您。嘿嘿,有安全感。大哥,您叫什么名字?您剛才殺人了?。≡圻@算是正當防衛(wèi)吧?您放心,要是被起訴,我給您作證,您是見義勇為……當然,我也是。對了,您說是不是該報個警?畢竟出了這么大的事啊。還有,我肚子有點餓了。剛才那些飯店怎么都沒人營業(yè)?您知道有哪兒通宵營業(yè)的不……”
青年咬牙,“說夠了沒有?”
“哎呀,您看這大晚上的,路上鬼影都見不著,再不說說話,多瘆得慌。您知道其他人去哪兒了不?您要是知道……”
話還沒說完,阿塵一下子被拎著衣領舉了起來。
青年依次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頓地警告:“第一,閉嘴。第二,不要再跟著我。第三……聽懂前兩句話了嗎?”
阿塵立刻舉起雙手示弱,“大哥,別這樣嘛,只要您讓我跟著您,我保證一句話都不說了。”他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咬了咬下嘴唇,“求求您不要丟下我……”
青年將阿塵扔回地面,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不用這么緊張,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不難,只要遠離你見到的任何人就可以了。至于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看到路邊有超市、便利店,進去拿就是。這個世界……這里只剩下三四十人了,要想躲開其他人是很容易的,物資也暫時不會有短缺的情況?!?/p>
“只剩下三四十人?”阿塵吃了一驚,“你說這個世界?”他一把抓住青年雙肩,聲音發(fā)顫,“那、那我的朋友和同學呢?我爸我媽呢?”
問出這句話后,阿塵有些恍惚,手也松開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記不起家人和朋友都有誰。在教室里的那一覺仿佛睡了一個世紀,醒來之后,什么都忘了,世界也變了。
阿塵抓緊青年胳膊,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樣,“你在嚇唬我,對不對?如果世界毀滅了,我怎么會一點兒印象、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這是心理催眠嗎?”
青年短促地冷笑一聲,似乎見慣不怪,甩開阿塵的雙手,“等天亮了,你自己找個高樓,爬上去看看這個世界變成什么樣了吧。記住我說的話:只要離所有人遠遠的,就不會有危險?!?/p>
一股寒意攫住阿塵,“遠離所有人,也包括你?你也很危險?”雖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這個世界怎么了,阿塵心里還是開始接受目前的狀況——
這不是夢,這個世界就是變得如此怪異。醒來后他看到的每一處場景、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都無可辯駁地證實了這一點。正因為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墜入了最深的恐懼,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沒有發(fā)抖,卻感到五臟六腑都在冷戰(zhàn)。阿塵整個腦海都被一個想法撐滿——抓緊面前這根救命稻草,不要松手,不然自己很快會在濃黑的恐懼中窒息。
面前的這個人剛剛在絕境中救了自己的性命,再怎么冷漠,也跟“危險”一詞毫不沾邊。
“帶著我,好嗎?”阿塵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像一只流浪狗哀求一名好心人。
青年瞥了阿塵一眼,只說:“自己保重吧。”說完,沒等阿塵反應過來,便兩步蹬上幾米外的一堵圍墻,敏捷地翻到了另一側(cè)。
阿塵趕緊跑過去。圍墻大概有兩米出頭高,他跳起來也無法看見墻背后,只好拍著墻喊:“你別走!別丟下我!”
那邊沒有任何回應,想必青年已經(jīng)走遠了。
想起青年的警告,阿塵不敢再大聲喊叫。四下望望,所幸沒人。他沿著圍墻走了幾百米,看到一道鐵門。推門進去,圍墻內(nèi)是大片平房,好像是個倉庫,還堆著很多集裝箱,可也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他找了幾圈,哪里還有青年的身影?
阿塵陷入深不見底的絕望,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于是隨便找了旁邊一處集裝箱圍起的小空地,蜷在里面昏睡了過去。
他并沒有真正睡著。一靜下來,那個圍裙男被鐵棍扎穿腦袋的樣子就在阿塵腦海中亂竄,揮之不去。自己是誰,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改變,想來想去都毫無頭緒?;蛟S應該像青年說的,等天亮后找個高處好好看看。
挨著挨著,天終于亮了。
白天比黑夜更讓阿塵感到絕望。
他正前方有幢寫字樓,從所處方位看去,能看見那幢樓的南面和東面。天黑時看不清,此刻才發(fā)現(xiàn)那幢樓的東面全由鏡面玻璃覆蓋,反射著耀眼的晨光;南面卻刷著朱紅的漆面,露出整齊的窗洞。兩個樓面完全不是一種風格,卻真真切切地緊挨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對。
阿塵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須找個制高點觀察。他從鐵門出去,徑直走向這幢樓。街上果然還是一個人都沒有,看來,在這里遠離人群可比找到人群容易得多。
幸好樓內(nèi)電梯能用,阿塵直接乘電梯到最高層,走到窗邊往外望。
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氣。
非要形容的話,他看到的世界就仿佛一個打亂的魔方,一組快要失敗的俄羅斯方塊,好像地球上的一切都被摔碎了,再重新拼接、穿插、鑲嵌在一起。一個豪華商場里突兀地長出半座通信鐵塔,立交橋上的一條車道直接連接在一幢舊辦公樓的戶外爬梯上,一排老住宅樓出現(xiàn)在漂亮的城市公園里,而阿塵醒來的教學樓后面,竟然坐落著一架高大的摩天輪。
不僅僅是城市里有序的建筑變得雜亂無章、互相交錯,遠處,城市、農(nóng)村、山野、叢林這些地貌,也毫無規(guī)律和邊界地拼湊在一起。
再向遠望一些,是一片茫茫的混沌之海。阿塵換了幾個窗戶,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望出去,東南西三個方向的最遠處,都是那片縈繞著迷霧的海,北面的最遠處則是起伏的山巒。山后面是什么?也是海嗎?還是與大陸相連?這里應該是一座孤島,或半島。
如果昨晚遇到的那個青年所說是真的,這島上總共只有三四十人,那也和荒無人煙相差無幾了。
阿塵決定下樓后,先朝北方探探。如果山那邊與大陸相連,就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如果是一座孤島,更要想其他辦法。不管怎樣,必須離開這里,如果可能,找到自己認識的人。
可誰是自己認識的人呢?阿塵似乎失憶了,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被弄到這里的。甚至除了自己叫阿塵,他也記不起更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
要是能再遇到一個人就好了,起碼能問問到底怎么回事。
可那個讓他要想活下去就得遠離所有人的警告,又是怎么回事?這個世界真的這么可怕?
阿塵下了樓,重新回到街道,開始朝著山的方向走。路過一個超市的時候,他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自己不可能不吃不喝走到那邊,真的到了山里,可能就沒這么容易找到吃的了。
他剛從貨架挑了幾樣東西,超市的卷簾門突然嘩啦一聲關(guān)上了,室內(nèi)一下陷入漆黑。接著啪啪幾聲,頭頂?shù)陌谉霟魸u次亮起。他驚慌回頭,只見門口堵著一個女孩。
這家超市的員工?
“我……我拿點吃的……有人跟我說路邊的超市可以隨便拿……”他小聲辯解。
女孩沒搭話,只是盯著他上下打量,看得阿塵心里發(fā)毛。他抬眼偷偷看女孩,她微微揚起下巴,柳葉眉,小鹿般的眼睛,小巧的鼻尖和小巧的嘴唇非常妥帖地分布在一張白凈的臉上,頭發(fā)利落地在腦后束成馬尾。這樣耀眼的女孩令他膽怯,他很快又低下頭。
“我、我不是小偷……”見女孩不說話,他只得一邊將手中的食物放回貨架,一邊繼續(xù)為自己辯解。聲音低不可聞。
女孩一步步朝他逼近。
“我都放回去了……”他攤開兩只空空的手示意。
女孩圍著阿塵邊走邊觀察,在繞到阿塵背后的時候,阿塵感到一個尖銳的物體抵在了自己腰間,接著,女孩用和外貌不相稱的冷峻聲音喝道:“別動!”
阿塵崩潰:自己又沒真的偷東西,至于嗎?
還好女孩并沒有直接捅他,只是壓低了聲音在耳邊問:“說,路星哪兒去了?”
“啥?路星?”
“別裝傻。”
“我沒裝傻,路星是什么?哎喲,你小心點,刀別往前。”阿塵向前挺了挺腰,舉起雙手慢慢轉(zhuǎn)過身,只見女孩站在咫尺之外,手握一把匕首對著自己。
見自己轉(zhuǎn)身,她又立馬喝斥道:“轉(zhuǎn)過來干嗎?轉(zhuǎn)回去!”
阿塵照做,這時,他感到女孩伸出了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喂喂,你……”阿塵想朝前躲,但腰間那把匕首接著就是一頂,嚇得他立刻不敢再動。
女孩的手掌繼續(xù)游走,摸到腰上時,阿塵像泥鰍一樣扭起來,“別,別,我怕癢。”
那只手掌加重了力道。待將阿塵全身摸了個遍,女孩終于放過了他,卻仍舊逼視著他問:“昨天晚上我看見你跟他接觸了。他去哪兒了?”
“哦,你說他啊,早說嘛。”阿塵終于會意,“是不是穿個特種兵制服,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
女孩點頭。
“哎,可別提了。他跑得太快了,翻過墻就不見了。不騙你,我也巴不得能找到他呢?!?/p>
女孩將信將疑。
阿塵心念一轉(zhuǎn),臉上堆起笑,“你也找他,我也找他,要不咱倆一起行動,好不?”他見女孩的表情仍然很警惕,補充道,“你剛才也搜過了,我身上什么武器都沒有,對你完全不構(gòu)成威脅。你就把我當成幫手,等找到他,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從這島上出去,怎么樣?”
看女孩的樣子怎么也比自己有經(jīng)驗,而且和這么漂亮的女孩一起行動,可比自己一人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好多了。阿塵打著小算盤,早把青年的警告丟到了一邊。
“他跟你說過什么?”
“什么也沒說,就叫我遠離所有人。你為什么找他?”
“這你就別管了?!?/p>
“那我們現(xiàn)在可以去哪里找他?”
“你是新人?”女孩突然問。
阿塵說:“是啊,我昨天剛來的,不知怎么,一覺醒來就在這里了?!眲傉f完這句,他腦中閃過一絲之前忽略的事實——不對,自己的大學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座島上?所以自己醒來的地方,其實是一所修得和自己大學一模一樣的學校?
女孩審視了他一會兒,終于同意道:“你可以跟著我,但你必須聽我的?!?/p>
阿塵忙不迭點頭。
女孩說:“我知道路星有個據(jù)點,我們可以去那里堵他。不過他好久沒回去了,只能試試運氣?!?/p>
兩人拿了一些食品和日用品,結(jié)伴走回街道。為了緩和氣氛,阿塵開口自我介紹:“我叫阿塵,來這里之前是個大三學生……別的我也不記得了?!?/p>
女孩瞥了阿塵一眼,自顧自地走著。阿塵見狀趕緊跑到她面前,“哎,我可不是故意隱瞞身份。我是真的想不起來這里以前的事了。你呢?怎么稱呼?”
“姚遠?!?/p>
“遙遠?”
“名字,我的名字叫姚遠?!?/p>
“看你跟我差不多大哈,也是大學生?”
姚遠沒有正面回答,說:“沒有記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你總會想起來一些?!?/p>
“時間的流逝?意思是,你們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很久了?為什么不想辦法回去呢?對了,這里是個島嗎?”
女孩不屑地冷笑一聲,“如果你能找到離開這里的方法,我倒很想知道?!?/p>
阿塵心涼了半截??磥磉@里真的是個孤島了,而且要想離開沒那么容易。他見姚遠的背包十分巨大,殷勤道:“你包太大了,要不我?guī)湍惚嘲伞!?/p>
哪知姚遠斬釘截鐵地說:“不行?!?/p>
“別這么客氣。來來來,我?guī)湍?。”這么說著,阿塵就伸手去扒姚遠背著的雙肩包,沒想到姚遠把包背得更緊了。也許她是客氣,不好意思讓自己背?這么想著,阿塵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氣。
“你想干嗎?”女孩右手在腰間一滑,冷不丁地轉(zhuǎn)過身,一個黑洞洞的圓孔正對上阿塵眉心。
阿塵大吃一驚,立刻松開抓住包的手,往后跌坐在地,“你,你……”
姚遠冷冷地看著阿塵過激的反應,停了幾秒鐘,若無其事地重新將槍插回后腰,繼續(xù)向前走了。
阿塵緩了緩爬起身,想了一會兒又快步攆上去,跟在女孩身后走了幾十米。最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為什么有槍?”
“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姚遠頭也不回。她的身形柔軟而修長,這時陽光正好從前方照過來,將她裁成一幅逆光的剪影。阿塵從未聽過一個女孩的聲音是這樣的驕傲、冷靜又絕望。她用這聲音說:“你先好好搞清楚狀況行不行?這不是一個有新手教程的世界,不管這是哪里,你沒時間繼續(xù)天真了。多想想該如何在這里生存下去吧,新人!”?
確定阿塵只是個不明狀況的新人后,姚遠對他的惡意少了許多。在一起前往路星據(jù)點的途中,她甚至給阿塵講了她對這個世界已知的信息。
自打來了這里,她就沒遇到過幾個正常人,甚至因為對他人的輕信,還落入了壞人的陷阱。也許是因為很久沒和人交流了,也許是因為阿塵的確很慫,姚遠放下心防后,話居然也變多了。
她從不是個話多的人,此刻卻好像要把幾個月沒說的話都說完。
從姚遠的講述中,阿塵對這里有了初步的了解。
沒人能說清這里是哪兒,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從一個熟悉的環(huán)境中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根本不了解的詭異世界。沒人知道這些奇怪的建筑和地貌是怎么回事,沒人知道除了島上這三四十人之外的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也沒人知道要如何從這里出去??傊總€人都失憶了,只在看見特定的場景時才會回想起一些與過往相似的場景碎片。
有人翻過了北面的山群,遺憾的是,山的那一面仍是混沌之海。任何一個方向的口岸邊都沒有往來的船只。有人試過造船離開,他們沒在海中被巨浪掀翻,卻遇見了比巨浪更可怕的事——好幾個人都嘗試過了,無論朝哪個方向駛出,要不了一天,就會返回到這座島上。
這座島仿佛一個黑洞,除非死亡,無人能夠離開。
島上已知的人口是三十六人?;蛟S還有人一直藏身未出現(xiàn)吧,反正這個島這么大,真有人刻意隱藏的話,的確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值得注意的是,人口為三十六的意思是,島上一直維持著這個人數(shù)。每當有人死亡——一般都是被殺死——過上幾天,最多一兩周,就會有相應人數(shù)的新人加入進來,保持總?cè)藬?shù)不變。
新人總是隨機出現(xiàn)在地圖上一個無人的位置,從沒有人見到過新人是怎么被送進來的。事實上也不會有人見到,因為每次伴隨新人到來,其蘇醒的地方都會像造山運動一樣扭曲出一個新空間結(jié)構(gòu),一個他所熟悉的世界,直到他死去,他的世界隨之消失,然后被另一個新人帶來的世界碎片替代。
要遠離手背上文有莫比烏斯環(huán)圖案的人,那是島上唯一的團體。他們以一個叫老E的人為首領,團體人口已占島上人口的一多半,還不斷有新人加入。
島上的所有人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加入他們,要么遠離他們。
至于手機信號,別想了,這島上沒信號也沒網(wǎng)絡,自打她來就是如此。
這,就是姚遠目前已知的全部信息。
而光靠這些信息,遠不足以離開這座島。要想離開,就得知道更多。那個名叫路星的青年就知道更多關(guān)于這個島的秘密,因此姚遠一直在跟蹤他。
姚遠曾經(jīng)懷疑路星把資料藏在他的據(jù)點,想趁他不在時偷偷摸進去。沒想到路星發(fā)現(xiàn)后,不但沒加強防護,還把鎖取掉了,一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做派。姚遠雖為受到路星的鄙視而氣惱,但還是進去翻找過幾次,也的確發(fā)現(xiàn)了一些自己之前不知道的信息,卻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這樣潛入幾次無果后,便逐漸失去了興趣,只是仍跟蹤著路星的動態(tài)。
昨天下午路星行動異常,姚遠懷疑他有所計劃,就一路尾隨到晚上,還看到他竟然主動出手救了個少年。這少年喋喋不休十分聒噪,顯然讓路星很是郁悶,也讓躲在遠處觀察的姚遠幸災樂禍,沒想到一不留神,路星翻過圍墻就不見了,姚遠追了很久都沒找到,只好回來追問這個少年。
阿塵抱怨,“你既然看到了,就應該知道我和他也是第一次見面,他怎么可能跟我說什么重要信息啊?”
“我離得遠,哪能聽得那么清楚,”姚遠一肚子氣,“你們要是沒關(guān)系,他干嗎救你?在這里,沒人會做這種沒好處的蠢事。”
“不會吧……”
“怎么不會?你以為路星見一個救一個?嘁……”姚遠道。
阿塵撓頭,“哎呀,總之,他能救我,證明他不是壞人。既然不是壞人,要想他跟我們分享秘密,干嗎偷偷摸摸的?你只管帶我去他的據(jù)點,蹲到他后,我軟磨硬泡求他還不行?”
姚遠嗤之以鼻,“他可是獨來獨往軟硬不吃的。他那人很自負。”
“你知道這種人最怕什么嗎?”
“什么?”
“那就是我這樣黏人的狗皮膏藥,只要放下自尊,黏著他求他,他就沒辦法。”
姚遠說:“看不出你是這樣的人。你倒很適合去給老E當狗腿。”
阿塵低頭,“可能我是很沒尊嚴吧。但尊嚴,不是體面的人才有的東西嗎?”
這個回答讓姚遠愣了愣。
“所以老E他們又是個什么組織?你為什么不加入他們?”
“他們是一群已經(jīng)喪失要回去的信念的人?!币h不想再說,“你以后就知道了?!?/p>
兩人默默不語。在姚遠的帶領下,阿塵在這個奇異的島嶼中穿行。
乘電梯上了一幢幾十層樓的高樓,穿過直插入樓中的一條回廊,到了另一側(cè),變成螺旋樓梯往下。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下了多少層,眼前突然出現(xiàn)連綿的黃沙。黃沙之中,幾幢低矮的土黃色方形建筑零星散布,夾雜著斷壁殘垣。姚遠進入一條巷子,在拐了好幾個彎后,停在路面上一個略微生銹的井蓋旁。
她指了指這個井蓋,“這下面就是路星的據(jù)點了?!?/p>
井蓋似乎用什么方式鎖住了,阿塵擺弄了會兒,確認自己無法將其打開。他求助地望向姚遠,卻迎來鄙夷的目光。
“別弄這些沒用的,我們打不開的,就算打開進去了,底下也是又悶又熱。我們?nèi)ヅ赃叺人?。?/p>
阿塵只好跟著姚遠,退進一旁的一個空房間內(nèi)守株待兔。
姚遠從背包里拿出一個面包,遞給阿塵。
阿塵沒客氣,走了半天,他早餓了。不過他很擔心一件事,“如果這個孤島與世隔絕,超市里的東西總有拿完的一天吧?”
“這倒不用擔心。我來這里快三個月了,還沒有超市被拿空過?!?/p>
“貨物從哪兒運進來呢?”
姚遠正要回答,外面?zhèn)鱽硪魂図憚?。來人顯然不止一個,好幾個聲音嘰里呱啦地交談著,而路星并不在其中。
姚遠閃身躲到靠門口的墻角,摸出槍握在手里。
這種中東風格的黃土矮樓,房間內(nèi)窗孔開口都比較高,站在地面竟無法探頭看到窗外的情形。阿塵輕手輕腳地搬了張小桌到墻邊,踩上去墊腳朝窗孔外看。
只見三個男性手中拿著好幾個黑色雷管,埋在井蓋四周的干草叢中,并接上絆腳的細線,在井蓋四面各拉了一條。這樣,路星不管從哪個方向回來,都會絆到雷管的引線。再仔細看他們的手背,都有一團黑乎乎的圖案,卻看不清是否是莫比烏斯環(huán)。
阿塵將看到的情形小聲給姚遠說了,姚遠問了一下幾個人的長相,說肯定是老E那幫人。
“他們想把路星炸死,我們得想辦法。要不趁路星還沒回來,先把雷管炸掉?”
姚遠皺眉,“不用,等路星回來。這幾個人他可以搞定。我們只用在他絆到引線前提醒他一聲就可以了?!?/p>
那三個人并未走遠。阿塵看見他們退到十米開外的一排土房中。他們應該是待在那兒確定任務完成,在此之前不會離去。
直到天擦黑,路星的身影才出現(xiàn)在巷口。他步伐穩(wěn)健地朝這邊走,盡管也在邊走邊觀察,卻沒注意到危險。就在他快要走到引線處的一剎那,阿塵沖他大喊道:“小心,有地雷!”
路星一怔,迅速反應過來。他立刻低頭掃視,已看清引線的位置。它們雖然極細,卻像蛛網(wǎng)般會反射月光,因此在夜色中變換角度觀察時會看到微光閃爍。他立刻向另一個方向翻滾過去,幾乎同時,一梭子彈已從路星剛才站立的地方射過,激起點點黃塵。
姚遠立刻探出身開槍,掩護路星。
但她顯然沒有什么實戰(zhàn)經(jīng)驗,一口氣就把子彈打光了。她伸手到包里掏彈匣,卻過于慌亂半天摸不到,一著急只得嘩啦一下把整個包打開,倒出里面的東西,這才抓起一個彈匣,顫抖著手換上。幸虧敵人沒趁這個當口進攻。阿塵正要慶幸,只見一道黑影閃過,一個人沖了進來,一下子把姚遠撲倒了。
阿塵心中一緊,正準備上去幫忙,卻見那人已離開姚遠,又返身靠在門口,手中正握著從姚遠那兒奪來的槍。
“趴好,別動。”那人短促地命令道。
聽見這聲音,阿塵一陣驚喜,是路星!
外面突然轟轟幾聲巨響,土墻幾乎無法抵擋這爆炸,從屋頂?shù)剿闹艿膲Ρ诙俭湎聣m沙,他趕緊鉆到桌子底下。熱氣灼得阿塵出了一背的汗,也不知過了很久,直到沙塵掉落的聲音漸漸消散,他才抬起頭。路星守在門口,一臉痛苦。
“喂,你是不是受傷了?”阿塵趕緊鉆出桌子,關(guān)切地問。
路星對他的問話毫無反應,像失了魂般呆坐著。
被路星擋在身后的姚遠也是一臉茫然,“你怎么了?”她低聲問。
就在此刻,屋外傳來一陣吼聲,那三名男性竟從爆炸的濃煙之中穿了過來,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舉著一把自動步槍,眼見就要扣動扳機。
情急之下,阿塵搶過路星手中的槍,靠在門口就朝端步槍的男性射擊。后坐力讓他虎口一麻,而那名男性也應聲倒地,腹部潺潺涌出鮮血。
“快,快去把他的槍繳了,別被他的同伴撿走!”阿塵對著姚遠大喊。
路星此刻仿佛回過了神,不等阿塵話音落下,他已一個滾身上前,操起那把步槍端在手中,另兩名男性見狀,不但沒有圍攻,反而把握著的手槍一丟,跪倒在地,一邊喊著“不要殺我”一邊舉雙手投降。
路星把他們?nèi)酉碌臉屘叩揭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那倆人看路星沒有要殺他們的意思,趕緊連滾帶爬地跑了。
眼見危機解除,阿塵和姚遠也走了出來。遠處井蓋的地方早就炸出一個大坑。之前中槍的那個男子正倒在地上,喉嚨中發(fā)出呼呼的喘息聲。姚遠上前看了看他的傷勢,搖搖頭說:“他不行了。”
男子又喘息了幾口,此刻他肺內(nèi)的空氣已是只出不進。他吐出最后一口氣,頭一歪,死了。
隨著他的死亡,地面產(chǎn)生了輕微震動,隨后兀地前后左右移動。阿塵嚇得啊啊大叫:“地震!地震了!”
“蹲下,扶好地面。”路星說道。他和姚遠顯然沒阿塵緊張。
阿塵學著路星和姚遠的樣子,手扒著地面扶好。大概過了幾十秒,地面的移動終于停下。見路星和姚遠已經(jīng)站起身,他也小心翼翼地站起,重新打量四周,可惜月光暗淡,看不太清。
“這是怎么回事?”
“每次死人都這樣。每死一個人,整個島嶼上的建筑就會更接近我們印象中的狀態(tài)一點??墒牵考尤胍粋€新的人,場景又會變得更混亂。之前我跟你提過這現(xiàn)象,現(xiàn)在你親身體會到了吧?”姚遠說。
阿塵驚魂未定,語無倫次地說著:“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地面還會移動變形的?還有,剛才……”他轉(zhuǎn)向路星,“剛才你明明沒踩到引線,為什么還是爆炸了?”
路星回答:“他們肯定除了引線還能用其他方式引爆。媽的,他們這次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好在那雷管比較原始,殺傷力不夠大,我們又躲在室內(nèi)。”
“你沒受傷吧?剛才你……”阿塵不放心。
“除了差點被她打死,還好?!甭沸强戳艘h一眼,“換子彈花了不少時間吧?要不我還沒機會沖進來。”
“我……”姚遠氣勢洶洶說了個“我”字,想和路星理論,卻自知理虧,只好閉口不言。
“你別這么說,她也是想掩護你嘛?!卑m幫姚遠解圍。
“好吧,謝謝了?!甭沸菍@兩人點點頭,“多謝你們提醒?!?/p>
阿塵趕緊擺手,“不客氣不客氣,你的據(jù)點還是被炸了……好可惜啊?!?/p>
“你也知道這是我的據(jù)點?”路星盯著他問,“那你們在這里干嗎?”
阿塵大窘,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老E要殺你?!币h打破沉默。
路星不屑地一笑,“他手下那幫人沒人殺得了我。這次不知從哪兒搞來幾個雷管,以為憑這些玩意兒就殺得了我了嗎?”
“要不是我們幫你,可說不準?!卑m終于找到機會譏諷回去。
“好,算我欠你們一個人情。”路星看了看阿塵,“你怎么和她在一起?我不是警告過你遠離所有人嗎?”
“遠離所有人,一個人在這座孤島上茍且生存?我不想這樣。如果我們可以互相幫助,為什么不一起行動?多個人,總是多條路?!?/p>
“幼稚?!?/p>
“我剛剛救了你誒!”阿塵指了指倒在旁邊那個男性的尸體。
“別岔開話題,”姚遠問,“老E為什么要殺你?”
路星笑了笑,沒回答。
“你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秘密,是不是?你這幾天就是在忙這個?!?/p>
路星無奈道:“有些秘密,還是不知道比較好?!?/p>
“你現(xiàn)在可以不說,我不逼你,也逼不了你。但以后,我要跟你一起行動?!币h瞥了眼阿塵,不情愿地補充,“還有他?!?/p>
“我要是不同意呢?”
“你欠我們?nèi)饲?。我想,你這樣的人,應該不愿意欠別人人情吧?讓我們跟你行動,這份情就算咱們扯平了?!?/p>
路星笑了,“想激將我?”
“你這人怎么總一副這種態(tài)度?”姚遠有些生氣。
阿塵在一旁想,她這樣好看的女孩,平常應該很少被拒絕吧。他見那兩人誰也不讓步,說道:“等等,我打斷一下,你們別拿我當拖油瓶好不好?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會,剛才開槍還挺像模像樣的吧?我突然想起一點以前的記憶,是一款我很喜歡的游戲,‘吃雞’,你們都玩過吧?我玩‘吃雞’很厲害的,想不到游戲里的技能,竟然可以用在這兒。”
“吃雞”是對一類大逃殺射擊游戲的別稱。PC端和移動端有好幾款,都大同小異。每局游戲初始,固定數(shù)量的玩家被飛機運到一座荒島上,每個人都可以選擇任意地點跳傘降落。一開始什么都沒有,得四處搜尋裝備,各種槍械武器、防具、載具等等,同時殺掉遇到的其他玩家。游戲目的就是活到最后。成為最終唯一生存者時,游戲勝利,屏幕會出現(xiàn)“winnerwinner,chickendinner”的俗語,這就是“吃雞”這個別稱的由來。
路星聽阿塵提及后有點詫異,“‘吃雞’?老游戲了啊?!?/p>
“還好吧?說起來,這島嶼和那個游戲很像誒!荒野求生,可以組隊,也可以互相廝殺。而且這里超現(xiàn)實的狀況也太多了吧,我有個大膽的猜想——這該不會是個游戲世界吧?”
“游戲世界?要不你死一次試試?”姚遠冷冷地說。
“干嗎這么兇……”阿塵小聲抱怨。
路星在一旁嚴肅道:“不要有這種想法。一旦把這里當成游戲,就不會有拼命求生的動力了?!?/p>
“就算是游戲,我也有求勝欲,絕不會輕易認輸?shù)摹N沂莻€玩游戲的行家啊……”阿塵嘀咕,他看見姚遠和路星的白眼,聳聳肩,不再往下說。
“好了,一起行動吧。先去看看你地下?lián)c里的資料還有沒有可以搶救一下的?!币h說。雖然自己沒找到,但她相信里面肯定有還沒發(fā)現(xiàn)的秘密。
路星卻道:“我什么時候答應和你們一起行動了?”
“你……”姚遠語塞,“那你欠我們的人情怎么還?”
“我絕不會跟任何人一起行動。不過作為欠你們的補償,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
姚遠抱著手想了一會兒,“我們救了你兩次,我要兩個問題?!?/p>
阿塵看了看姚遠,求人哪有這么兇巴巴的?他趕緊用巴結(jié)的語氣補充:“就兩個問題,好不好?”
路星想了想,“成交。”
“第一個問題,剛才爆炸發(fā)生時,你發(fā)愣了。想起什么了吧?”
“這算什么問題?小姑娘,機會難得啊,你就這么浪費?”
阿塵也疑惑地看向姚遠。姚遠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他只能把疑惑咽進肚子。
“不過告訴你們也無妨?!?/p>
路星說,他曾是一名軍人,服役期滿后進入一家國際安保公司。他常在中東戰(zhàn)區(qū)執(zhí)行安保任務,有一次,遇到恐怖分子制作的土炸彈在居民區(qū)爆炸。
“當時路邊有個小女孩,我沒能救下她。她被攔腰炸成兩半,眼睛還睜著。她的雙眼慢慢失神,盯著天空,好像在問‘為什么’一樣。剛才的爆炸聲讓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場景?!甭沸堑恼Z氣很平靜,可連阿塵也能聽出話中蘊含的巨大痛苦。要經(jīng)歷多少事,才能波瀾不驚地描述這樣的遭遇?
“這就是我個人好奇?!币h調(diào)皮地笑了笑,“反正你遲早會把知道的信息全告訴我的。好了,第二個問題,老E為什么要殺你?你們之前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p>
路星歪著腦袋看著姚遠,良久才說:“你哪來的信心認為我會告訴你所有事?”
“你要么說,要么不說,但你不會撒謊。而且,像我這么堅定想回去的人不多了。你要找?guī)褪?,只能是我。?/p>
“不要說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還有,”路星警告道,“你最好不要抓著這個問題不放,知道了對你沒好處?!?/p>
姚遠說:“你不用管對我有沒有好處,回答就是了?!?/p>
“大哥,你就告訴她嘛……”阿塵在一旁小聲道。
路星認真地看了姚遠一會兒,最終還是嘆一口氣,“好吧,我大概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秘密,而老E不允許有人知道。所有接近這個真相的人,都會被老E殺死。不妨再告訴你們一點,我之所以要單獨行動,是因為接近真相的過程太過危險。我在老E那邊有個線人,昨天他死了。在此之前,他告訴了我一個詞?!?/p>
兩人等著路星繼續(xù)說下去,可他停下了。姚遠追問:“什么詞?”
“這是第三個問題了?!甭沸翘嵝?。說完,他轉(zhuǎn)身要走。
“喂,等等。我知道那個詞!”情急之下,姚遠大聲喊。
“什么?”路星回頭。
“Manas?!?/p>
路星臉上的表情瞬間放松,輕聲一笑,“我當你知道什么。別說個英文單詞詐我話啦,小鬼頭。”
可他的笑容漸漸凝固,最后變得古怪而扭曲,“你再說一遍?”
“Manas。”姚遠重復,并確信自己賭對了,“或者音譯成中文,末那識?!?/p>
路星表情凝重。
爆炸之后的余火還在燃燒著,他那個地下?lián)c已被炸爛入口,讓黃土掩埋了。雖然老E派來的人逃走了,保不齊他們會再叫人來,穩(wěn)妥起見,他還是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p>
三人往城里的方向走著。
“你是叫姚遠,對吧?告訴我你一定要離開這座島的理由?!甭沸请m是提問,卻用了完全不容人拒絕的祈使句。他的語氣就像審訊犯人,哪怕不是問阿塵,阿塵也覺得有些不舒服。
“個人隱私,我有權(quán)不回答吧?”
“你知道的,所有沒有堅定離開意志的人,最后都加入老E他們了。我在這個世界太久,見了太多一開始雄心壯志想要離開、最后卻跟著老E醉生夢死的家伙。如果能放棄自己的回憶,放棄自己以往的社會關(guān)系,就此全心實意地成為這個島嶼的居民,倒也能自由自在地尋歡作樂——不用工作,卻有取之不盡的食物和用品,不正是很多人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嗎?”
姚遠沒說話。
“告訴我你的理由。既然要一起行動,我不想半路有人退出。”
“我好不容易獲得了參加新一屆國際青年舞蹈大賽的資格。我所剩的最后記憶,就是拿到參賽資格那天。從拿到資格到正式比賽開幕,有小半年的準備期。我不想錯過,而我已經(jīng)在島上耗了三個月了。”
見路星沒接話,姚遠提高聲音補充,“不要覺得我這個理由微不足道,你根本不懂,我從四歲開始學舞蹈,學了整整十五年,沒有一天不練基本功。即使在島上,我也沒有一天停下。那個舞蹈大賽,是唯一能證明我這十五年努力沒有白費的證據(jù),懂嗎?”姚遠說得太快,停下吸了口氣,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算了,你不會懂的。我早習慣了。你這樣的人跟我父母和那些三姑六姨沒什么分別。你們不分青紅皂白,一聽到跳舞就說這有什么好的,不務正業(yè),根本不理解別人對舞蹈的熱愛。覺得我很蠢,是吧?”
姚遠轉(zhuǎn)回身,“沒人能明白的。路星,你不懂就算了。如果你覺得這個理由不夠說服你,我們就此別過吧。別費時間了?!?/p>
她雙頰染上一層緋紅,阿塵還沒見過向來冷靜的姚遠這個樣子。他確實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熱愛舞蹈,在心底暗暗佩服。比起意志堅定的姚遠,自己真是太弱、太無所謂了。就算還沒恢復記憶,可他已隱隱感覺出自己空蕩蕩的心胸,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為一件事堅持過、努力過、抗爭過。
“別這么激動,我沒有任何輕視你所熱愛的事業(yè)的意思。很好。”路星認可地點點頭,轉(zhuǎn)向阿塵,“小子,你的理由呢?”
“我……我不知道。我剛來這里沒兩天,還什么都沒記起……但是讓我和你們在一起吧,我不想孤單一個人。放心,我絕不會背叛你們加入老E的,我發(fā)誓?!卑m誠懇道。
路星只是“嗯”了一聲,表示聽見了。
阿塵膽怯地望著路星和姚遠,生怕那兩人將自己甩下。
“你不是玩‘吃雞’很厲害嗎?拿著這個。沖鋒槍輕一些,這把‘新湯姆遜’應該適合你。”路星自己留下了從剛才射殺的那名男子那兒繳獲的M416步槍,從背包里摸出另一把遞給阿塵。
這把槍看起來和阿塵印象里的“湯姆遜”差不多,既然是“新湯姆遜”,應該是后來新出的改良型號。他不知該不該接,“這……”
“傻子,快接呀,他是同意你一起行動了?!币h催促。
阿塵趕緊接過槍,有些緊張地捧在手里,生怕走火。
路星說:“你說對了,這個世界跟那個游戲差不多,首先,你得找些裝備?!?/p>
阿塵恍然大悟,“原來那些槍,不是你們帶來的,是來這個世界后……撿到的?”
路星點了點頭,“有些好東西,我放在據(jù)點里了,但在剛才被炸掉了。不過我還有這些。”他拍了拍自己的背包。
他的背包和姚遠那個大同小異,都是最基本的款式,黑色,沒有多余的裝飾。阿塵醒悟,“所以連背包也是撿的?”
“對。”兩人點頭,路星教導,“在這里別撿那些鮮艷的,這不是登山,是求生。記住:越容易隱蔽越好?!?/p>
說不定還真是個游戲??墒裁从螒蚰茏龅萌绱苏鎸?,讓玩家失去現(xiàn)實世界的記憶,且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玩游戲呢?阿塵這么想著,但沒說出口,他怕一說又遭白眼。一旦把這里當作“吃雞”戰(zhàn)場,他倒覺得自在多了,連身子也變得輕盈靈活。
一輛越野車停在路邊,路星坐進駕駛室,打火后發(fā)現(xiàn)還能開,趕緊讓阿塵和姚遠上車。黃沙漸漸被拋在身后。
阿塵兀自思索著之后的打算。他隱約想起一些往事,自己似乎特別愛玩游戲,為此不知被老媽罵過多少回。嘁,現(xiàn)在玩游戲的技能不就派上用場了?誰說玩游戲沒用來著?
路星問姚遠:“說吧,你是怎么知道‘末那識’這個詞的?”
姚遠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回答:“我被老E抓去過。他的辦公室里有一塊白板,上面寫著大大的‘Manas’這個單詞。這個詞在中文里叫末那識,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它的意思,大概是指潛意識之類的。懂這個詞的人不多,老E關(guān)注這個詞很奇怪,所以我記得很清楚?!?/p>
路星從后視鏡里上下打量著姚遠,“被老E抓去又逃走的人,不多?!?/p>
姚遠冷冷地瞪回去。
路星移開眼神,“抱歉,我沒別的意思?!?/p>
只有阿塵不會看氣氛,傻乎乎地問:“被老E抓走,會怎樣???”
“你別想歪了,還沒怎樣我就逃出來了。別以為我好欺負!”姚遠揮拳。
“我什么都沒想、什么都沒說……”阿塵擋住姚遠的拳頭求饒。
路星又問:“然后呢?老E寫了這個詞,又怎樣?”
姚遠說:“那我就不知道了?!?/p>
“不知道?”路星一臉被騙的無奈。
“反正我們已經(jīng)上你賊船了,你別想甩掉我們?!卑m發(fā)揮自己黏人的本領。
“你們非要找死,我也沒辦法?!?/p>
之后,路星沉默地開著車,直到看見路邊一家咖啡館。他停下車,“今晚在這里休整。明天搜尋些裝備,去老E的老巢探探?!闭f完,他自顧自進了咖啡館,找到一條沙發(fā)躺下。
阿塵今天也很疲憊了,他學著路星的樣子,找了另一條沙發(fā)躺下。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姚遠還在練舞蹈基本功。果然如她所說,她沒有一天停止練習。吧臺有一米多高,姚遠正好將腿放到上面,彎腰壓腿。她就像一只天鵝,那樣高雅、柔軟、圣潔。
和美女組隊總歸是開心的??粗粗?,筋疲力盡的阿塵不知不覺跌入睡眠。
一夜醒來,路星已整裝待發(fā)。他告訴阿塵,他們需要的東西常出現(xiàn)在島嶼北側(cè)山巒腹地的軍事訓練營內(nèi),但那里當然也有老E的人出沒搜尋。
阿塵說:“怕什么?我玩‘吃雞’,也喜歡跳傘到人多的地方。趴在鳥不拉屎的地方當‘伏地魔’有什么意思?拿點好東西,大干一場才好玩?!?/p>
說完了豪言壯語,阿塵又有點怯懦,擔心路星要批評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路星卻只說:“那就去吧。反正要去老E老巢的話,我們這點東西肯定不夠用的?!?/p>
上了車,往北面開去。路星對島嶼很熟悉,他說從目前的位置開過去,大約要一個小時。
“我說,我們算正式組隊了,是不是?”阿塵不放心地問。
“小孩子才隨意信任別人,我們只是互相利用罷了。一個人只有有利用價值,他才不會被背叛?!甭沸钦Z氣冰冷,“姚遠熟悉老E那兒的布局和路線,而我曾經(jīng)是雇傭軍,我需要她的情報,她需要我的行動能力。至于你,我想不到你有什么值得我們利用的地方,所以你最好保持安靜,省得我厭煩了,隨時都有可能把你扔下?!?/p>
聽到這么赤裸裸的話,阿塵心里像被針刺了一下。他趕緊捂住嘴,表明自己保持安靜的決心。
姚遠在一旁沒有理他,對路星說:“既然我們是互相利用,還請你把你知道的情報共享一下。結(jié)合你給出的信息,說不定我能想出老E為什么會關(guān)注末那識?!?/p>
“我給你們說過吧?我之前在一所國際安保公司供職。”
路星供職的跨國安保公司,因其強大的技術(shù)實力和雄厚的資金而長期處于行業(yè)頂尖。作為全球領先的戰(zhàn)區(qū)安保機構(gòu),為了減少費用和輿論壓力,公司很少用真人參加戰(zhàn)斗,而是借助最先進的戰(zhàn)斗機器人和武裝無人機。因此路星的工作并非直接保護安保對象,而是保護操作這些智能武器的技術(shù)人員。
“戰(zhàn)斗機器人?機器人能上戰(zhàn)場了?沒聽新聞報道過啊?!卑m好奇。
“戰(zhàn)斗機器人只是叫這個名字,并不是人形機器,外表五花八門,比如履帶式智能突擊車?!甭沸墙忉?。
“別打岔。”姚遠白阿塵一眼。
路星記得的最后一次任務,是保護一個醫(yī)療團隊深入敘利亞戰(zhàn)區(qū)。當時,他們一行車隊正在黃沙漫天的戈壁灘中前行,卻突遭埋伏襲擊。敵人顯然做了充分準備,在道路兩側(cè)提前挖了陷阱并鋪設了電網(wǎng),戰(zhàn)斗機器人很快失效,而無人機也在強電磁環(huán)境下被大量損毀。
經(jīng)驗豐富的安保隊員很快發(fā)現(xiàn)對方目標明確:擄走醫(yī)療團隊。在戰(zhàn)斗機器人失效的情況下,僅四五名真人安保人員完全無法與對方抗衡。不知為何,敵方竟一反喜歡爆頭的習慣,玩起了貓捉耗子的把戲,專門射擊心臟甚至四肢。
眼見無法挽回戰(zhàn)場情勢,領隊決定將幸存隊員集中到唯一的一輛重裝車、也是醫(yī)療隊所在的車上突圍。當時和路星一起撤退的只剩一名哈薩克斯坦雇傭軍,他拉開艙門后,先讓路星上車,就在路星返身伸手拉他上車時,一陣短點射擊中了這名哈薩克斯坦戰(zhàn)友。路星聽著子彈在裝甲車上飛散撞擊,咬著牙把戰(zhàn)友拖了上來,但看著他胸口三個巨大的血洞,路星知道一切都晚了。
在中東的三四年間,身為雇傭兵的路星并非第一次經(jīng)歷這些,心態(tài)也早已從恐懼、悲傷變得麻木??蛇@一次,路星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恐懼,而帶來這些恐懼的,正是他們拼死保護的醫(yī)療隊。
當時,路星明知隊友已經(jīng)無法搶救,但看到醫(yī)療隊拿著器具圍過來,還是滿心感激。沒想到的是,他們掏出的不是手術(shù)刀,而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類似噴槍的工具。一人摁下噴槍上某個按鈕,噴口射出極細的紅色光線,只是一劃,犧牲者的腦袋便輕而易舉被切下了,且無血液流出;接著,另一人用一把噴頭更粗的噴槍向頭顱的切口噴了厚厚一層白色泡沫。
等路星反應過來他們在做什么時,戰(zhàn)友已身首異處。他極度憤怒,質(zhì)問醫(yī)療團隊為何要這么做,可對方無人理會他;甚至連自己一向尊敬的領隊也沒制止醫(yī)療團隊這種行為,還呵斥路星,讓他做好自己的本職,不要干擾醫(yī)療團隊工作。
后面的事,他就不記得了。
阿塵不敢相信,“把腦袋切下來,噴泡沫?這是干什么?”
“有可能是某種醫(yī)學試驗。而且這個試驗一定很重要,所以才會有人來擄走醫(yī)療團隊?!币h分析道。
路星點頭,“我甚至懷疑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都跟他們那個試驗有關(guān)?!?/p>
姚遠問:“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你知道代表醫(yī)療救護的蛇杖標志嗎?”
“我知道,”阿塵搶答,“就是兩條蛇左右纏繞在木杖上,兩頭相對,頂端還有一對天使翅膀?!?/p>
“那只是一種,還有一種更久遠的單蛇杖,是一條蛇纏在木杖上?!币h補充,“這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也是最近剛剛想起來,那個醫(yī)療隊的標志是一把單蛇杖,只是那單蛇杖上的蛇,設計成了莫比烏斯環(huán)的樣子?!?/p>
“莫比烏斯環(huán)!你是說老E和他們有關(guān)?”姚遠一下子坐直了。
“我還不確定,但這肯定不是巧合。老E關(guān)心末那識,末那識是一個和意識世界相關(guān)的詞,而那個醫(yī)療隊專門保存犧牲者的大腦,除了和意識有關(guān),還能有什么用?”
談話間,三人抵達了軍事訓練營。路星說老E每天都會派兩個人全副武裝駐守這里,以防其他人獲得武器。于是他們將車停在稍遠處,改為步行接近。
阿塵奇怪,既然怕別人得到武器,直接把所有武器全搜刮走,保存在自己老巢里不就好了?
路星告訴阿塵,這個世界的運作遠比想象中復雜,訓練營的武器和超市里的貨物一樣,今天全拿完,有可能明天又出現(xiàn)新的,也可能一周后出現(xiàn)新的,當然,理論上說也存在永遠不再出現(xiàn)新武器的可能。天天進行大量運輸顯然不現(xiàn)實,而且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槍彈分離保存才更安全,以防下屬叛變。駐守者只用守好這兒的彈藥,發(fā)現(xiàn)新槍械出現(xiàn)后報備上去,派人來運走另存就行了。
其實,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地點都有可能出現(xiàn)零散的武器,一把槍,也許會落在酒吧背后小巷旁的污水溝,或是出現(xiàn)在一座豪宅深處的保險柜里。對于這些散落的武器,老E力不從心,不過它們被其他人找到的可能性也很低。
訓練營最大的價值是它的靶場,靶場準備室常常出現(xiàn)大量子彈。只要管制好子彈,槍就是無米之炊。這次來,他們的目標就是拿到足夠的子彈,如果能找到幾件防具更好。
“所以我們這次不是來拿槍的啊……”阿塵有些失落。
“你用那把新湯姆遜應該夠了。我這把HK416也不錯,可以不用換。何況訓練營里就算出現(xiàn)槍,也都是最普通基本的型號,還不如我們現(xiàn)有的?!?/p>
HK416?明明是M416……阿塵心中起疑。也許是版本不同?他記得很多兵器都有延伸型號,甚至國內(nèi)使用和外貿(mào)版也不同,但他不是軍迷,并不是很清楚,只能暫時按下不表。
烈日照射著空曠的演習場,水泥地面反射的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靶場位于演習場東側(cè),一排人形立靶孤零零站在那里。靶場北側(cè)有一條戰(zhàn)壕,戰(zhàn)壕背后的空地上有些碉堡。再遠些是幾幢宿舍樓。
阿塵注意到靶場很空曠,一下信心滿滿,“這里這么大這么空,老E只派兩人把守,說不定根本都察覺不到我們來?!?/p>
路星指了指前方依山而建的一座瞭望塔,“小心那里?!?/p>
阿塵立即匍匐到草地中,“你早說有瞭望塔啊,他們要是拿著狙擊槍和高倍鏡,很容易發(fā)現(xiàn)我們的!”
路星一笑,“你也不用這么緊張,老E那幫人沒受過什么專業(yè)訓練。何況我?guī)銈冏叩倪@條路,正好是瞭望塔的一個視線死角。”
“那也小心為妙。知道嗎,小心駛得萬年船,猥瑣發(fā)育不要浪。”
“先去靶場拿子彈。拿了子彈后,去宿舍找找有沒有防彈衣和頭盔。不過,靶場去宿舍的路沒有遮掩,在瞭望塔上一覽無余。因此在拿到子彈后,我們要等一會兒,他們每天有一次巡邏,以發(fā)現(xiàn)是否有新出現(xiàn)的武器。到時有一個人會從瞭望塔上下來,我趁機制住他,同時嚇唬嚇唬塔上的人。他們要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要是非跟我們過不去,只好……干掉他們。我干掉下來的那個人,那時候塔上的人肯定在觀察位看我這邊,你倆同時瞄準,雙保險干掉他不成問題吧?”路星安排道。
“我……我不想老是殺人?!卑m小聲說,“太可怕了。”
“放心,他們一般不會怎樣,嚇一嚇就放我們過去了。還記不記得上次放地雷那幾個?他們不是戰(zhàn)士,沒那么堅定的意志給老E賣命。我們只是拿走點子彈,他們犯不著以命相拼?!?/p>
“島上的人為什么不聯(lián)合起來呢?大家共同研究出去的辦法,不好嗎?”阿塵問。
“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老E,而不是我?!甭沸堑溃袄螮那幫人不僅自己不愿意出去,對其他想要出去的人,要么捉走控制,要么就直接殺掉?!?/p>
靶場旁邊的準備室里,果然囤積著好些子彈。三人各自挑選了適合自己槍支口徑的彈藥,放進背包。
隨后,他們等待著巡邏時間的到來。
午后,阿塵他們感到地面一陣抖動,應該是這島上又有人死去或進來了。沒多久,瞭望塔上走下一個人,檢查了附近的幾個房子后,端著槍走向準備室。
阿塵立刻一陣緊張,路星則抽出別在腰后的軍用匕首,躲在門口。沒想到,那人走著走著,卻目光一滯,一下子繃緊了整個身體,并停下腳步。
難道是自己哪里露餡了?路星暗自一驚。要比軍事技能,自己本應是老E那邊的人望塵莫及的。
緊接著,那個人竟不住后退,同時左右打望,像是看到了什么極恐怖的情景,最后一屁股癱坐在地。
在準備室窗后瞄準塔臺的阿塵和姚遠也注意到了異常。
“聽,什么聲音?”
“嗚——”
一聲悠長而曠遠的吼叫響起。因為隔得遠,本來還聽不太清,可仿佛響應這聲吼叫般,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突然此起彼伏地響起,環(huán)繞著整座島嶼。
路星看向阿塵姚遠,三人面面相覷,直到又一聲吼叫。阿塵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驚訝得合不上嘴。
目之所及都成了侏羅紀世界。遠處的城市中,奇形怪狀的高樓仍在,卻如同荒蕪了幾十年般,樓面爬滿巨型藤蔓植物,幾頭巨大的梁龍行走其中,不時撞倒一些樹木和樓舍。數(shù)量無法估計的翼龍在整個島嶼上空盤旋,而一小群伶盜龍正發(fā)著“咔嘶咔嘶”的叫聲,從山上朝這邊奔來。
這群奔來的伶盜龍還不是最緊迫的危險。一頭翼龍已經(jīng)俯沖到眼前,抓起癱坐在空地的那人,再重新沖上天空,朝遠處飛去。塔臺上的那人慌了神,竟嚇得忘記逃走,反而舉起槍朝翼龍不住射擊,可直到子彈耗盡,也未對那頭翼龍造成損傷,反而惹怒了它。它將抓起的人扔下,轉(zhuǎn)而飛向開槍這人??罩心侨思饨兄洌烙嫴凰酪驳脷垙U,而塔臺上的那個,還沒來得及換上新彈匣,就被落在上面的翼龍巨喙穿透了身體,甩落到地上。
阿塵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等他聽見近在咫尺的咆哮,一切都晚了。不知何時,一頭霸王龍已來到準備室附近。準備室只是一間小平房,不過三米高而已,在巨大的霸王龍面前就如同一塊四四方方的糕點。伴隨著咆哮聲,它一頭砸在屋頂上,磚塊登時滾落。
阿塵和姚遠飛速逃出屋子,只看到霸王龍尾巴一掃,南側(cè)的墻面直接塌了。此刻他倆和路星都徹底暴露在了霸王龍的視線下,逃無可逃。
更恐怖的是,靶場旁邊的叢林里一陣嘩啦聲后,更多伶盜龍鉆了出來。
三個人背靠背端著槍,每個人都能明顯到感覺到另外兩個同伴的緊張。
“這到底什么情況?”阿塵想哭。
“不知道。從沒遇到過?!甭沸敲闇柿税酝觚垼瑥娮麈?zhèn)定答到,可不敢扣動扳機,他怕射擊聲會更加激怒這頭巨獸。任他再是經(jīng)驗豐富的軍人、雇傭兵、國際頂尖安保人員,也從未處理過這樣的危機。
霸王龍一聲撼天動地的吼叫,張開血盆大嘴朝他們咬來。
如果這里是游戲世界,那死了也不要緊吧?
一瞬間,阿塵腦海里冒出這樣的念頭。
我試試吧,不能讓姚遠冒這個險,她還要回去參加國際舞蹈比賽呢!
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不,或者說,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沒來得及有任何想法,阿塵只是出于直覺,一下?lián)涞揭h身上,將她緊緊護在自己身下。幾乎與此同時,路星向著最近的叢林跑去,一邊跑一邊吆喝著開槍。
再厲害的雇傭軍,這舉動也無異于自殺。阿塵心中發(fā)顫——那個人……那個嘴里說著隨時會拋下自己的人,再一次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了。
他只能死死護住身下的姚遠?!安灰獎樱b死?!卑m輕聲說。然后緊緊抱住頭閉上了眼睛。
希望恐龍不吃尸體吧,他這樣祈禱著。
喊聲,槍聲,各種恐龍的跑動聲和咆哮聲……在嘈雜的巨響里,阿塵卻感到世界一下子變得異常遙遠,好像那些響動都與他無關(guān)。
萬籟俱寂。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拉茲】
(下期預告:海島上竟然遭遇侏羅紀危機?阿塵等三人又如何脫險?老E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會對三人下什么黑手?在重重生存危機中,阿塵等人如何解開這個顛倒錯亂的世界的謎團?而隨著真相的逐漸揭開,三個人卻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