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德宏
我喜歡那些夜間發(fā)光的物體
她們的光和月亮的光保持一致
譬如螢火蟲,一到夜間
它們的燈籠就掛到了草木盛大的宮殿
譬如烏鴉,它們張開黑袍子施法
種下的蠱,有毒
而女人啊
她們穿過白天長長的走廊
來到夜間
她們的光,像一部法律
女人從鍋里撈出一個咸鴨蛋
用菜刀比畫了一下,切開
一個金燦燦的蛋黃便被一分為二了
一半拿給放學(xué)歸來的兒子
一半拿給犁田歸來的男人
1981年春天,女人挑了挑燈芯
灶屋泥墻上人影恍惚
光線處,農(nóng)婦程培蘭舔著刀刃上殘留的蛋黃汁……
陽臺上,她正在晾曬一床棉質(zhì)的床單。
一串串水珠挾裹著香皂味兒,順著床單線,
有次序地落下來。早晨的光線打在她臉上——
忽明忽暗。多少年過去了,光線用舊了,
原來的新娘啊,也舊了。
“遲早將舊成這房子里的一件古董……”
她轉(zhuǎn)身,嘴里嘀咕,像是抱怨,像是嘆息。
三五只、七八只小麻雀,
飛到赤條條的柳枝上,跳幾下,水晃幾下。
在湘北的鄉(xiāng)間,這群小麻雀叫醒了
春水。它們的小身體里藏著一臺永不停息的小鬧鐘,
嘴里嘰嘰喳喳,吐出白白的爆米花。
我走過去,“嗖——嗖——”,
它們從一棵垂柳飛到另一棵垂柳上,
水晃動,聽到柳枝細細的尖叫。
麻雀——這群家鄉(xiāng)最古老的小土著,
它們小得風(fēng)一吹就散了,
就像這河水,一個漩渦,便不見了一些親人。
我停住,看它們的小身體掛在細細的秋千上,
晃動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