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國基 陳莎莎
摘 要:中國的報紙報道了犯罪分子盜墓殺人、販賣尸體作陰婚用的事件,這引起了讀者的關注。一篇駭人聽聞的報道還宣稱,“十五萬元以下,你連骨頭都買不到”。國家把陰婚定性為文化落后的迷信行為,并認為這與國家的現(xiàn)代性不符。那么,這種情況下,我們該如何理解陰婚的復蘇?通過對陰婚史的追溯,我們提出,陰婚中的尸體既是死亡的又是有生命的。借用Gell的藝術能動性理論,我們提出,陰婚的尸體被當作無生命的商品一樣被買賣,但他們也擁有富生命力的能動性。正是這種能動性,支撐著陰婚儀式的社會功效。這些尸體草操演一種可怕的情感勞動,也緩解了在世的人的焦慮。依此,這篇文章加深了我們對“商品”的意義理解。
關鍵詞:陰婚(鬼婚);商品;藝術能動性;情感勞動;中國
中圖分類號:C91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9)05-0051-09
一、荒誕妖異的犯罪
2014年10月30號,《南華早報》報道了一樁荒誕妖異的犯罪:中國山東省警方逮捕了11名男子,他們掘墳取尸,出售女性尸體作“陰婚”(也稱作“冥婚”)用。在早前同年的3月,嫌犯挖出了一個剛去世3個月的女性的尸體,并以18萬元的價格賣給中間商。尸體的價格取決于死者的年齡、外貌、社會經(jīng)濟背景以及尸體本身的新鮮度等因素,最高售價可超過2萬元。未寒的新逝者尸骨,價格遠遠超過長埋黃土的凈骨頭。在鄰近的河北省,一個逝去的單身漢的家人通過黑市以3.8萬元的價格買下了被盜的尸體。據(jù)猜測,為死去的兒子和新娘舉辦婚禮之后,這一家人把女方埋在了新“丈夫”的旁邊。這篇新聞報道進一步警告說,雖然國家將陰婚視為封建落后卻無甚害處的迷信活動,但盜墓本身是一項犯罪,可判處高達3年的監(jiān)禁。②②參見Luo,C. (2014,30 October). 11 arrested for tomb-raiding and selling womens corpses for “ghost marriage” ritual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http://www.scmp.com/news/china-insider/article/1628204/shandong-police-arrest-11-over-dead-bodies-sold-ghostmarriage。 然而,尸體價格似乎膨脹得厲害。近日,“15萬元以下連骨頭都買不到”。③③參見《中國新聞周刊》.2016.中國冥婚調查:15萬元以下連骨頭都買不到.5月12號. https://news.sina.com.cn/c/nd/2016-05-12/doc-ifxsenvm0325745.shtml。
盡管非法,在山西、陜西、河南等地的農(nóng)村地區(qū),陰婚依然存在。2016年4月,3個來自甘肅省的人謀殺了兩名精神殘疾的婦女,把她們的尸體作為鬼新娘出售。④④參見 Global Times. (2016,24 August). Men charged with killing disabled women,selling their bodies as “ghost brides”. http://www.globaltimes.cn/content/1002552.shtml。 在2016年底的一個案件中,一位聾啞且智力障礙的女性死里逃生,沒有被活埋。當時,她被喂了足以致死的強力鎮(zhèn)靜劑,但幸而在埋葬過程中恢復了知覺,大力敲打棺木內壁,嚇到了買家全家。因智力障礙,這些受害者更容易成為犯罪分子的目標。這不僅是因為她們對暴力的抵抗更弱,也因為在中國的道德觀中,智力殘障者的人格很受輕視,這讓兇手能為自己謀殺智力障礙者的不道德行為開脫。此后,警察起訴了6名涉嫌人口拐賣與交易并謀殺未遂的嫌犯。①①高志強,牛靜芳,崔守躍.(2016).一戶人家娶鬼妻正下葬 棺材里傳來拍擊聲.《新浪河南》.12月9號. http://news.e23.cn/shehui/2016-12-09/2016C0900599.html。
雙方都已去世,卻仍要締結婚姻。陰婚向當代中國社會提出了以下問題:既然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儀式上,中國人都把死亡看作危險與污染,那么為什么還有人和逝者締結婚姻?在越來越新自由主義的中國[1-2],我們該如何把尸體非法交易理解為一項婚姻中的社會經(jīng)濟實踐呢?更宏觀地說,如果無生命的尸體在理論上與鞋、磚頭、紙或者其他無生命的商品一樣,都不受到虔誠對待,那么,為什么我們對死尸的交易或銷售(而不是贈送)如此反感回避?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認為,雖然尸體本身是一種無生命的儀式物品,但對那些記得逝者、待逝者如未逝的在世親屬而言,尸體仍承載著強烈的情感。在中國,人們奉逝者為祖先,在特定的節(jié)日里會為逝者奉上祭品。我們進一步指出,逝者也在陰婚中操演著一種恐怖的情感勞動。鬼婚安撫并陪伴另一個未婚的、有怨氣的鬼魂,而他們的婚姻則能讓他們活著的弟弟妹妹們有嫁娶的機會。
當然,只有在新郎和新娘都被當作在世的人時,陰婚儀式的巫術功效和社會功效才會起作用。其次,尸體在陰婚中既是死的也是活的——它們既被視為無生命的商品、被販賣,又在其后“婚娶”時充滿活人的人格,有兩種相悖的特質。尸體在陰婚中富有能動性,遠不是了無生氣、靈魂空洞的血肉與骨頭。本文豐富了關于民間宗教的韌性的學術對話,并包含以下內容:首先,我們調整了Gell[3]關于藝術擁有能動性的觀點,用以討論;然后,我們描述了陰婚的儀式、陰婚發(fā)生的歷史場景以及陰婚的社會功效與結果,以論證尸體的能動性。最后,我們展示2016年獲得的田野數(shù)據(jù),以審視當下中國的陰婚。
二、中國歷史上的陰婚
尸體被用在陰婚當中,這說明了不止在世的人才有能動性,無生命的物體也有能動性。過去30年里,學者們把對藝術和儀式物品的研究推到了人類學研究的第一線。②②此類研究可參閱:
Geary,P. (1986). Sacred commodities: The circulation of medieval relics. In A. Appadurai (Ed.),The Social Lives of Things: Commodities in Cultural Perspective (pp. 169–194).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Holbraad,M. (2007). The power of powder: Multiplicity and motion in the divinatory cosmology of Cuban ifá (or mana,again). In A. Henare,M. Holbraad,& S. Wastell (Eds),Thinking through Things: Theorising Artifacts Ethnographically (pp. 189–225). Oxford: Routledge.
McGowan,K. (2007). Raw ingredients and deposit boxes in Balinese sanctuaries: A congruence of obsessions. In J. Mrazek & M. Pitelka (Eds),Whats the Use of Art? (pp. 238–271).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Miller,D. (Ed.). (2005). Materiality. Durham,NC: Duke University Press。通過研究具文化重要性的物體的產(chǎn)生過程和參與此過程的受領人、儀式與媒介,他們追蹤了這些物品的能動性。他們提醒我們,藝術和儀式物品以其向心力與離心力影響著人類活動。
其中,Gell[3]12-27常被認為是藝術與能動性研究的奠基人。他的理論既廣受贊許,也飽受非議。他強調意象的能動性存在于一種聯(lián)結之中,而這種聯(lián)結由以下各方創(chuàng)造出來:藝術家、能引發(fā)認知反映的意象(他稱之為“標識”)、(標識的)“病人”或領受人,“原型”或啟發(fā)藝術家創(chuàng)作意象、在此基礎上塑造意象的物品。Gell提出無生命的物體也擁有能動性,這個觀點很激進,正好與Appadurai(1986)早前認為物品也像活著的人一樣有社會生命的觀點相應和。他把能動性看作一種歷時而又共時地在互相影響的節(jié)點上傳播的能力。McDaniel[4]在這個概念的基礎上,提出當意象被集聚成系列時,其社會功效會得到提升。目前,陰婚尸體在大多數(shù)場合中都不會被認為是藝術。然而,作為儀式物品,尤其是像活著的人一樣充滿能動性的儀式物品時,這些尸體經(jīng)得起Gell的藝術能動性理論的分析檢驗。我們將把分析放在后面的章節(jié)中。
“陰婚”在英語中被翻譯成“鬼婚”,而其普通話的字面意思就是“陰間的婚姻”。對以英語為母語的人而言,“陰”即“陰陽”二分中的一半,語義上象征著不祥。陰婚的另一個名稱叫“冥婚”,這強調了與地府的聯(lián)系——“冥”的字面意思即“冥界”?!吨芏Y》是一部描述周朝(公元前1046-前256年)周公的官政及組織理論典籍。其中在有關“地官司徒”的118章節(jié)中,提到了禁止移動或重葬逝者,禁止逝者嫁娶自己的未婚夫妻,就算對方在20歲成年之前夭折也不可以。這樣的明令禁止,足以證明中國在3000年前就已經(jīng)有陰婚現(xiàn)象了。魏王曹操(公元155–220年)為自己最寵愛的、13歲夭折的兒子曹沖主持了也許是歷史上最有名的陰婚,而陰婚的新娘是一個甄姓女子,也是逝者。
陰婚很可能是活人祭祀儀式的替代物,而活人祭祀在商朝(公元前1600-前1050 年)尤為盛行。貴族和平民百姓都辦陰婚。但主流儒家思想譴責陰婚,認為這“違反人與人關系”??鬃颖救送春藁钊思漓爰邦愃频膬x式,而隨后的幾代儒家學者也認為,陰婚中的新郎新娘,既不能完成婚禮正式流程,讓這種婚姻合法化,也不能繁衍活著的后代[5]85-87。陰婚后來日漸式微,尤其是到了性保守的清代——清代一直宣揚守寡守貞的觀念。然而,陰婚從來沒有消失過。就算到了1950年代,在新加坡廣東移民群體中,陰婚仍很常見。時至今日,陰婚依然存在。
陰婚這一主題把本文完全置于對中國流行宗教的人類學研究中,我們其余只能在這里簡短回顧對尸體的相關研究。De Groot[6]說要把中國宗教當作儀式專家的信仰和實踐和社交得體行為來看。而Yang[7]則不一樣,他假設了兩個基本模型,這兩個模型一個建立在制度的有意識的系統(tǒng)化神學理論之中,一個則建立于與社會中無處不在的非宗教制度緊密融合的信仰與實踐之中。中國的神仙、祖先、惡魔與鬼婚都是超脫俗世的存在,他們都被賦予了強大的能動性。他們必須先接受儀式撫慰,再保佑祭拜自己的人,或者把自己的憤怒引向別處。具有政治危險性、同時又無親無故的可憐的鬼魂,則像社會邊緣群里中的土匪和乞丐一樣,安撫他們的方法,也與對神仙與祖先的不一樣。在儀式之外,中國的世俗宗教也在家庭方面,家庭以外的自發(fā)組織,靈媒以及“天庭官僚結構”(又稱“帝國的隱喻”)——即神仙對應官職,祖先對應在世族人,鬼魂對應陌生人的結構,都受到了學界關注。①①該類研究可參閱:
Furth,C. (1990). The patriarchs legacy: Household instructions and the transmission of orthodox values. In K.-C. Liu (Ed.),Orthodoxy in Late Imperial China (pp. 125–146).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Wolf,M. (1972). Women and the Family in Rural Taiwa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Overmyer,D. L. (1976). Folk Buddhist Religion: Dissenting Sects in Late Traditional Chin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Kleinman,A. (1980). Patients and Healers in the Context of Culture: An Exploration of the Borderland between Anthropology,Medicine and Psychiat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Ahern,E. (1981). Chinese Ritual and Poli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Feuchtwang,S. (2001). Popular Religion in China: The Imperial Metaphor. Richmond: Curzon Press.
Weller,R. P.,& Shahar,M. (1996). Unruly Gods: Divinity and Society in China.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Seidel[8]認為,無論世俗國家還是宗教形象,都是從同一個古代中國的神圣政體的形象衍生而來的。Wolf[9]把宗教簡化成一個賦權力予合法性的策略。然而,Yang[10]堅持我們應把中國宗教的管轄范圍及其統(tǒng)治力量看作原初的、廣泛覆蓋的權力結構,這個權力結構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會有不同形式的演化與再生產(chǎn)。
那么在這一宗教文化語境下,陰婚是怎么來的呢?歷史上,盡管陰婚儀式有許多基于葬禮的重大調整,但其與在世的人的婚禮儀式極其相似。通過靈媒-媒人的幫助,“新郎”的家人對“新娘”家人提親,列出彩禮和嫁妝物品,再通過儀式獲得逝者對即將締結的婚姻的認可,然后他們就開始操辦婚禮儀式。
根據(jù)當?shù)亓曀?,儀式要么在新郎家中,要么在寺廟中舉行。儀式包含一個宴會,而逝者則會以許多種形式“出席”:可以是寫了他/她名字的神主牌,可以是白色小公雞,可以是作為葬禮祭品的用紙和竹篾扎成的紙人,又或是逝者本人的尸體。Topley在[11]29提到的新加坡陰婚婚禮上(參見圖1),基于葬禮的儀式調整非常明顯。紙扎的新郎的西裝口袋里揣著一沓地府鈔票,這是一種紙幣仿制品,是在其后葬禮上要燒掉的祭品。紙扎的仆人則站在“新婚夫婦”的兩側?!靶氯恕北桓鞣N配備的物品圍繞,他們將在“新家”中用上這些物品:一箱箱的衣服、一匹匹布、家具、現(xiàn)代的家用電器,還有美式車。這些物品全都是用紙扎的。到黎明時,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了,所有的紙扎物品(包括新人和仆人)都被拿到后院?!靶氯恕睍环诺杰嚿希屑榔范紩粺疥庨g。而那些尸體直接出現(xiàn)的陰婚儀式,則需要提前擇好吉日吉時安葬“新婚夫婦”。其后,雙方在世的親屬結為姻親。陰婚就像正?;橐鲆粯?,把兩個家族聯(lián)系到一起,讓雙方家族的財富與社會地位都得到提升[12]。
但仍有一個問題:為什么會有人嫁死人呢?人類學文獻有不計其數(shù)的活人與靈魂締結性和婚姻關系的例子。古代羅馬人認為,被稱為“夢淫妖”和“女隱妖”的惡魔的夜間到訪是性夢的原因[13]。在當代的南蘇丹,富有的努爾人女性嫁給去世的男性來保持對他們財產(chǎn)的控制[14]。其他一些性與婚姻關系的締結的案例,則通常通過巫術力量來完成,在非洲,美洲,印度和北亞都有類似的儀式。①①可參閱Masquelier,A. (1995). Consumption,prostitution and reproduction: The poetics of sweetness in “Bori”. American Ethnologist,22(4),883-906.
Bacigalupo,A. (2007). Shamans of the Foye Tree: Gender,Power and Healing among Chilean Mapuche.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Tedlock,B. (Ed.). (1987). Dreaming: Anthropological and Psychological Interpretatio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Vitebsky,P. (1993). Dialogues with the Dead: The Discussion of Mortality among the Sora of Eastern Indi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Ripinsky-Naxon,M. (1993). The Nature of Shamanism: Substance and Function of a Religious Metaphor.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Willerslev,R. (2007). Soul Hunters: Hunting,Animism and Personhood among the Siberian Yukaghir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對中國人而言,“強制異性戀”傳統(tǒng)也推動了陰婚。通過婚姻,人才能成長為社會的成人。即使到了今天,人們依然認為兒子們最重要的價值在于延續(xù)父系家族的血脈。就像中國一句的俗話說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痹谶^去,如果一個男的直到去世都沒有子嗣,他的家人就會為他收養(yǎng)一個后嗣,以延續(xù)他的父系血脈(最好是從同姓親屬家里)。而風俗也規(guī)定了,家中年長的孩子要比年幼的孩子先結婚。于是家人要先為自己夭折的長子安排陰婚,之后他的弟弟們才能順利結婚。一個去世的女人則帶來更多問題。人們認為出嫁的女性完全為姻親的宗族效力,沒有資格被供奉在自己出生時的家族的神臺上。如果女性去世時未婚,就沒有人會給她供奉任何東西,沒有人去安撫這個被無視的、不滿的靈魂。實際上,有些中國人相信,要是把未婚女兒的神主牌放到祖先的神臺上,會引起其他祖先的憤怒,也會招致災禍[15]。
無論憤怒的鬼魂是男性抑或女性,他們都會回來探訪自己的在世親屬,并帶去各種不幸,也可能給自己的母親托夢,告知母親自己想要結婚了。從古代開始,中國人就普遍接受人死后靈魂不滅、在陰間繼續(xù)生活的觀念。人們相信陰間有自己的王(冥王),有貨幣系統(tǒng)(冥幣),也有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相似的社會結構。換而言之,靈魂如同在世的人一樣,也有社會需求,包括對婚姻的需求。然而,為了讓在世的人知道自己的到訪,鬼魂仍是一個“本體論上的難民”[16],不得不離開陰間,侵擾再不屬于自己的家,為自己求得陪伴。鬼魂本是家中一個熟悉的親人,卻在死亡后變成了可怕的陌生人——這個陌生人有移動性(想象的或其他),也同時有歸屬與非歸屬性[17]。在這里,鬼魂并不僅僅是一個死掉或者失蹤的人,而是一個社會形象[18]。他可能是一個陌生人與王的結合體;只要他能被撫慰或馴服的話,他就是一種生命力、統(tǒng)治權和繁殖力的來源[19-20]。更經(jīng)常的事,未婚陌生鬼魂激進的互換性與神圣的靈性相應和。在對好客法則的研究中,Pitt-Rivers提出:
這個陌生人是“另一個世界”的一員,于是他同時具備危險性與神性。要躲避他的危險性的話,就要像對待邪靈和僵尸一樣,要么就不承認他,要么就驅逐他,或者勸他離開。又或者,可以承認他,他變得社會化,或者說是世俗化,這其中有個轉化的過程……這種轉化意味著從敵意的陌生人,hosti,到客人hospes的轉變[21]。
作為“過渡物種”[22]的一員,鬼魂等待著一個重新融入自己在世親屬的機會;如果他的要求得不到滿足,他就不會離開,還會造成特定的危險。他的家人會用陰婚來為這個鬼魂提供靈魂安撫,把他供奉成祖先,以此牽制這個具威脅性的鬼魂。這樣一來,原本不可預測的靈魂就被牽制住了,安息了[23]。
在婚姻的其中一方死亡的時候,陰婚也會出現(xiàn)。在王朝時代的中國,一個女孩子如果非常愛自己未婚夫的話,既是在他死后也會堅持繼續(xù)舉行計劃好的婚禮?;楹笏R上開始守寡,要像其他寡婦一樣,歸門守孝,自此之后住在夫家守貞。中國人贊許這種行為,認為是一種高尚的美德和犧牲,但不知道為什么,這種陰婚從不流行。同樣,男性可能會娶鬼妻,來遵守自己對早夭未婚妻的結婚誓言。但這樣的初婚往往會阻礙他再婚,就算男性有繁衍子嗣的優(yōu)先權。
Hardt & Negri[24]認為“情感勞動”即“生產(chǎn)與操縱情感的勞動”。死去的人顯然在操演一種情感功能。通常來說,靈魂可以提供情感勞動這種說法很荒謬,畢竟死人不能關懷活著的人。但我們所展示的以上歷史案例顯示了,尸體確實參與情感經(jīng)濟,并撫慰活著的人,逝者也回過頭來獲得緬懷和物質上的貢品。因此,Gell[3] 12-27的藝術能動性理論適用于對他們的分析。正如一個常見的藝術形象一樣,陰魂中的尸體由儀式專家(藝術家)操演,他們從死尸本身變成了儀式物品。通過他們,這些尸體觸發(fā)了感情(認知反應),這些感情中既有陌生人對鬼魂的恐懼,也有在世的親屬對陰婚安撫亡靈、避免家破人亡的滿意。至今,我們一直把陰婚當作一種中國過去的文化現(xiàn)象來討論,而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我們用田野數(shù)據(jù)來討論今日中國的陰婚。
三、有能動性與情感的逝者
這篇文章來源于本文的第三作者陳莎莎2014年開始的本科畢業(yè)論文中對陰婚的田野調查。我們沒有在此寫民族志,陰婚在法律和道德的地位模糊,而它的文化不可滲透性讓民族志田野作業(yè)無法開展。因為陰婚的參與者對好管閑事的人類學家守口如瓶,所以我們都沒有目睹陰婚婚禮的現(xiàn)場。但好在陳莎莎來自一個河北省廣宗縣的村子里。她聽說有鄰居參加陰婚婚禮,于是2016年十月回家的時候采訪了那些鄰居。我們的文章建立于她的采訪之上。
陳莎莎一共記錄了5個案例,然后我們選取了3個最有趣的,在這里討論。在第一個案例中,知情人的妹妹在2010年死于癌癥,死的時候才16歲。就在她去世的2天后,鄰村的一對父母就來到她家商量婚事——他們的兒子高中學歷,車禍去世的時候才20歲。知情人同意了這樁婚事,因為未婚的妹妹不能被葬在祖先的旁邊。他也很怕妹妹的尸體被偷走。新郎的家人給了知情人4000元彩禮,意思意思,3天之后就把妹妹娶走了。整場陰婚儀式用了1天的時間。知情人和他的親戚把“新娘”放在鋪了節(jié)慶紅布的棺材里。與“新郎”的家人一起慶?;槎Y、舉辦酒席。酒席過后,他們等了超過1小時,直到他們被告知要去葬禮上哭喪。知情人說道:
這次婚禮比普通婚禮簡單得多。我們不需要有常規(guī)的步驟,比如納采(正式求婚)、納吉(八字合婚)和納征(給陪嫁)?!靶吕伞狈綔蕚淞嘶槎Y和葬禮需要的所有東西,我們只需要買一些葬禮上燒的衣服就行了。
在另一個案例中,一個祖母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了同村一個只有小學學歷的男性。這個孫女在20歲的時候白血病去世了,而她的“新郎”則29歲車禍去世。這場婚禮在2006年舉辦。娘家人回憶到:
那時這個男人已經(jīng)去世2年了,但他的家人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直到我女兒去世。她在去世后3天就出嫁了。我不覺得他們“買”了她,因為他們只給了我?guī)浊г??!靶吕伞币环綔蕚淞怂形锲泛凸撞?。我們有些人過去了,然后吃了酒席。我們吃了東西,喝了酒,放鞭炮,有紅布。那就是個節(jié)日。餐后我們舉辦婚禮,用他們的照片來代表他們。我們飯后就回家了。2個小時后,男方派人來告訴我們要去葬禮了。我們跟著去了,一直哭,直到棺材下去(地底下)。
在最后一個案例中,受訪者說到了2015年一場她的鄰居為父親舉辦的婚禮。這位父親是一名中學教師,他72歲去世的時候,已經(jīng)離婚了。而“新娘”是一位35歲、未受過教育的、病逝的家庭主婦,來自河北邯鄲市。 這位鄰居一直想要為自己去世的父親娶一個新的妻子,于是他的同學就通過第三方幫助他,籌得7萬元。這位受訪者對“新娘”的家庭一無所知,因為他們都沒有參加陰婚儀式,她說:
老人教書教了一輩子,但跟妻子關系很糟糕。他們20年前離婚后,她只偶爾回來一下,就完全拋棄他了。她和兒子(即鄰居)還有聯(lián)系,但這個兒子也很不孝順。他沒有在父親生前好好照顧他。我想他搞陰婚就是想盡孝道吧。他自己是這么說的,所以他花了很多錢。
這些案例讓我們了解到關于陰婚的什么呢?首先,案例證實了報紙的報道,即陰婚這一習俗在現(xiàn)代的中國仍充滿生氣。要注意,第一個案例中的知情人把自己的妹妹“嫁”出去,就是為了防止別人偷尸體。其次,陰婚與在世的人的婚禮極其相似,但陰婚沒有婚禮舉辦前繁瑣的做媒儀式,但“新郎”的家人依然提供彩禮、準備婚禮和其后葬禮所需的物品。陰婚的“新郎”跟在世的新郎一樣,通常比“新娘”年長、教育程度高、收入和社會地位更高。①①關于中國婚禮的討論詳,見Wolf,A.,& Huang,C. (1985). Marriage and Adoption in China,1845-1945.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人們對婚姻的遮遮掩掩的態(tài)度,意味著只有近親才能參加陰婚婚禮。這也同樣反映了這場吉利的婚禮及緊隨其后的污染性的葬禮尷尬的社會處境——為數(shù)不多的賓客讓婚禮免于“熱鬧”,但“熱鬧”恰恰是中國真正成功順利的社會事件的標志[25-26]。而且,陰婚似乎在低學歷人群中更常見,盡管本文的觀察主要建立于陳莎莎在農(nóng)村的調查,也不影響我們的推斷:受過高等教育能減低(卻不能完全排除)與逝者進行婚娶的可能。
再者,當代陰婚延續(xù)了傳統(tǒng)上認為逝者應該與宗族埋葬在一起的觀念。歷史上,人們認為孤墳會招致不祥,因為中國人認為靈魂在陰間也有社會需求,就像活著的人一樣。正如我們早前所說的,陰婚可以安撫那些未婚早亡或者心愿未了的靈魂。通常,中國人都避免火葬尸體,尤其是在農(nóng)村地區(qū),因為農(nóng)村土地相對較多,土葬的費用大家都能承擔。這是因為儒家思想認為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人都有責任保護自己身體的完整。對孤墳的禁忌直到現(xiàn)在依然存在。我們不知道為什么案例二中的女家長允準給自己的孫女配陰婚,但她可能想要讓自己孫女的靈魂得到陪伴。案例三中對于合葬的偏好很明顯——鄰居給父親“娶妻”,可以確保他的所有家族成員都體面地入土,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挽回自己做“不孝子”而受損的名聲。最后,我們的案例研究證實了報紙對當代婚姻近來衍生出犯罪意味的報道,但大體上,陰婚依然是一項未被違法交易所玷污的風俗。我們懷疑案例三中的鄰居也是買了偷來的“僵尸新娘”,因為他支付的費用高得夸張(對比起正常“新娘”家要的幾千元彩禮,7萬元太高了),而且“新娘”的親人明顯都沒有參加婚禮。
既然尸體只是一堆人體器官,那么對陰婚尸體的非法交易和更常見的人體器官貿易是一樣的。幾百年來,單是在歐洲,尸體都被解剖學家和科學家當作工作的物品,也是醫(yī)學上的珍品。很諷刺地,那些窮人和可被拋棄的人,竟通過參與醫(yī)學研究而變成有價值的物品[27]。現(xiàn)在,“人體商店”[28]把尸體看作一種商品來源,②②參閱Shao,J. (2006). Fluid labor and blood money: The economy of HIV/AIDS in rural central China. Cultural Anthropology,21(4),535-569。并在全球范圍內擴張。隨之而來的是對器官移植的討論。用于移植的器官常被稱為“生命的禮物”,但這種修辭模糊了現(xiàn)實:實際上,這些器官形成了價值幾百萬的醫(yī)藥產(chǎn)業(yè),而這些產(chǎn)業(yè)的顧客必須付出高昂的費用,才有人為他們拿到、準備、運輸以及通過手術移植這些器官。另一方面,器官捐獻者的家屬會把移植的器官看成逝去的家人的精髓,認為它正在受贈人的身體上繼續(xù)生存。這個過程讓人對虛構的親屬關系有了新的理解[29]。Appadurai的話提醒著我們,器官在禮物和商品的不同語境中來回搖擺;他指出:“商品,和人一樣,有社會生命”[30]3。陰婚中的尸體也有社會生命。
盜墓或殺人以獲取尸體,販賣成陰婚新娘,這都與國家希望展示一個現(xiàn)代的、開化社會形象的意愿嚴重相悖,也與尊敬祖先的普遍宗教傳統(tǒng)相悖。陰婚是犯罪行為,在文化內涵上也非常落后,那么,我們該如何解釋人們對陰婚反常的容忍(甚至接受)呢?首先,中國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一種“歷史的壓縮”[31],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實踐都在國家迅速的現(xiàn)代化中同時存在。國家曾強迫社會世俗化,而改革時代大眾宗教的復興則讓鬼魂(與神明、惡魔與祖先一起)進入日常生活。這些鬼魂的當代性,恰好符合對后殖民主義學者[32]的呼吁,即構想多元轉折的當代性;這種當代性中,多重過往被折疊到流動的、可逆的當下中,又與神的時間相毗連。正因如此,鬼魂才能躲避了單一的、普遍世俗化的歷史時期的圈套。而最重要的是,中國缺乏普遍的倫理原則,也沒有先驗的法制-道德準則。中國的道德是特定化及相對的,而不是普適而絕對的。費孝通在討論中國倫理是一種“差序格局”的時候,清晰地闡述了這種狀況。在評論中西道德差異的時候,他說道:
社會有不同形式的關系,是由不計其數(shù)的個人關系網(wǎng)交織而成的,而這個網(wǎng)絡的每個節(jié)點上都有特定的倫理原則。于是,傳統(tǒng)道德體系并不能產(chǎn)生一種綜合的道德概念,體系中所有的價值標準都不能超越各異的中國社會結構中的人際關系。
中國倫理和法律的擴張和契約的程度取決于特定的語境,以及人如何適應該語境。我聽過一些朋友公開指責腐敗,但他們自己的父親從公家貪污時,他們不僅沒有譴責自己的父親,還為其行為正名。更有甚者,向自己的父親要貪污得來的錢,就算他自己曾對別人譴責過腐敗。當他們自己貪腐的時候,他們依然可以從自己的“能干”上面找到慰藉。在這個以不同模式的關系為特點的社會里,這樣的思想一點不自相矛盾[33]。
費孝通把中國社會看成一個由多種不同關系組成的社會,這當中,每個關系之間都有特定的倫理原則。在這樣的倫理的框架下,中國人認為,抽象的公家和法律體系與自己不相關,從個人社會關系的視角來看,有些法律和規(guī)則甚至可能有悖倫常。行為是否道德,取決于觀察者立足于行為者的社會網(wǎng)絡之內還是之外[34] 。在我們對陰婚的討論中,這樣的倫理框架,可以以孝道之名,為犯罪行為開脫。案例三中的鄰居也許會覺得:“我買了偷來的尸體又怎樣呢?我不用知道這是哪里來的。如果我能給我去世的父親娶個老婆,我在村民眼里就是好兒子了。這才是要緊的”。鑒于孝道,一些中國人甚至會同情辦陰婚的人,就算他們自己避之而唯恐不及。案例三正是反映出這種態(tài)度。受訪人批評自己的鄰居虐待父親,但她也并不譴責鄰居為父親“娶”一個病死的尸體的行為。
在做總結之前,我們多提出一個觀點:陰婚的尸體豐富了我們對“商品”的定義。為了交易與在陰婚中使用尸體,人們必須把尸體既當作死的,又當作活的。作為無生命的軀體,尸體可能會被攜帶以及販賣像其他商品一樣,但這種可怕的交易也根據(jù)上述的不同的倫理框架,在道德上被正名。在中國當下不斷加劇的新自由主義之下,這種交易正好印證了社會經(jīng)濟思潮核心中最大化人類資本以獲得物質利潤的規(guī)則。新自由主義的市場邏輯發(fā)展到極致的時候,就會忽略神圣性,不把尸體當作一坨無感覺的血肉,而把它當作充滿潛在資本與利潤的有價值的資產(chǎn)。然而,陰婚儀式讓未婚的孩子變成已婚的社會成人,變得有資格安葬在受尊敬的祖先一旁,讓去世的“新郎”和“新娘”都再次充滿有生氣、有能動性的人格,可見陰婚有其社會功效。盡管陰婚儀式很簡單,但也與在世的人的婚禮一樣,用吉祥的紅色裝飾,“新郎”與“新娘”象征性地出席,近親們一同赴宴慶?;橐龅木喗Y。只有這樣人格化的儀式才能讓未婚早亡的逝者怨氣消散,不為在世的人帶來不幸;只有當逝者充滿了強有力的情感能動性時,人們才會說,靈魂的相伴能安撫鬼魂的焦慮。
在這里,陰婚的尸體成了Hogle[35]說的“活著的尸體”。這并不是說在有機體層面,尸體是腦死亡的、用一系列生物科技保持存活的半機器人,而是說他們在儀式中既是活的也是死的。就像在世的人一樣,這些尸體同樣提供了情感勞動(盡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種),與日本互聯(lián)網(wǎng)偶像安撫男粉絲的不安[36]的性質是一樣的。正如偶像勞工提供感情滿足,陰婚的尸體同樣安撫了在世的人感覺到的靈魂焦慮。偶像和節(jié)目主持人提供了情感勞動,卻得到了很低的經(jīng)濟補償,飽受剝削;而被盜竊的尸體也是一樣的,他們在世的族人在情感上也受到傷害,也被剝奪了本該獲得嫁妝的機會。
總結
近年,中國報章刊登匪徒盜墓和為提供陰婚用的尸體而殺人的聳人聽聞報道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在這篇論文中,我們探討了這些尸體的社會生活。具體來說,我們強調陰婚尸體是同時死的也是活的。作為沒有生命力的儀式用品時,它們可像其他商品一樣被買賣(雖然這交易是充滿巨大的道德不確定性的)。然而,在陰婚儀式里,尸體又被視為活人對待。這活人的人格讓儀式具有法術和社會上的效果;缺乏這活人人格的尸體將會把整個儀式變成沒意義的荒謬事。
在這結論中,我們反思下為何陰婚這一遠古慣習會如今跟盜墓和謀殺扯上關系。我們無法確定以前的中國人有沒有為陰婚盜過墓或謀害過他人。但陰婚肯定受到了1970年代后經(jīng)濟改革開放的催化,才會變成如今的情況。據(jù)閻云翔[37]的觀察,幾十年的超快速經(jīng)濟增長導致更高度的個人化,也腐蝕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和關愛。中國人更加意識到自己為自己謀生的急迫性。在“商品”的定義已包括非物質情感的當下[38],尸體的用途也從醫(yī)藥用品擴展為婚姻中的配偶。這個新用途給予“商品”這概念新的定義,但也反射了新自由主義里,把個人潛能最大化來獲取最高經(jīng)濟收益的核心推動力。
盡管親屬研究自從人類學在1960年代后轉向后現(xiàn)代主義而衰落,陰婚在近年新聞里的復出提醒我們,它在當代中國的社科研究中還是占有基礎位置的。在此,無論學者們贊同陰婚這一慣習與否并不重要。這里的重點也并非鬼魂是否真的存在。反而,中國人相信鬼魂跟活人一樣有強烈的情感需求。在這信念下,鬼魂是具有強大能動性的生命體。如果活人想過平安建康的生活,我們就不能忽略鬼魂對于情感安慰的訴求。只要中國人還是認為親屬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陰婚那非現(xiàn)代的陰影就會纏繞中國的現(xiàn)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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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 健]
Corpse Brides: Yinhun and the Macabre Agency of Cadaver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Ghost Marriages
Chris K. K. Tan1,WANG Xin2,CHEN Sha-sha
(1.Institute of anthropology, school of sociology, 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 210093; 2.Department of sociology,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development, shandong university,Shandong Jinan 250100)
Abstract: Recently, Chinese newspapers have captured the attention of their readers with stories of criminals pillaging graves and murdering people to obtain corpses to sell for use in “ghost marriages” (yinhun). One sensationalistic report even claims that “150,000 yuan wont even get you bones”. When the state casts yinhun as a “culturally backward” superstition incongruent with national visions of modernity, how are we to understand the resurgence of this practice? By tracing the history of ghost marriages, we argue that yinhun corpses are simultaneously dead and alive. Adapting Gells (1998) theory of the agency of art, we maintain that yinhun corpses may be traded as lifeless commodities, but they also possess powerful living agency that critically undergirds the social e?cacy of the ghost-marriage ritual. Indeed, these cadavers perform a sort of macabre affective labour that soothes the anxieties of the living. As such, this article deepens our understanding of what we mean by “commodity”.
Key words: Yinhun;commodity;agency;affective labor;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