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玲

(西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重慶 400715)

今四川、重慶境內(nèi)普遍通行以成都話、重慶話為代表的西南官話。由于四川曾在元末明初和清朝前期發(fā)生過兩次規(guī)?？涨暗拇笠泼瘢蚨拇?、重慶境內(nèi)除了西南官話，還分布著一定數(shù)量的客家方言島、湘方言島和贛方言島。崔榮昌[1]、張一舟[2]、尹蔚[3]、楊榮華[4]、梁三姍[5]、霍偉麗[6]等考察過四川湘語，揭示了四川湘語的語音面貌。但四川湘語目前仍有繼續(xù)研究的必要：一是已有研究限于單點(diǎn)方言的調(diào)查，未對多點(diǎn)方言進(jìn)行共時比較，而共時的多點(diǎn)比較可以反映歷時的演變進(jìn)程；二是未跟原居地湘語作比較，四川湘語保留了哪些湘語特征，哪些是受強(qiáng)勢方言西南官話影響的結(jié)果，這些問題都有待深入研究。筆者實地調(diào)查了四川境內(nèi)8個湘方言島，分別是：達(dá)縣安仁鄉(xiāng)、營山安化鄉(xiāng)、安岳石板場、金堂竹篙鎮(zhèn)、中江廣福鎮(zhèn)、宜賓王場鄉(xiāng)、開州紫水鄉(xiāng)、羅江略坪鎮(zhèn)。本文著重考察古全濁聲母並、奉、定、澄、從、群、崇、船、邪、禪、匣母的今讀情況，以揭示四川湘語語音演變特點(diǎn)及規(guī)律。

一、並、定、澄、群母的今讀

古全濁聲母按發(fā)音方法可分為濁塞音、濁塞擦音和濁擦音。四川湘語舒聲韻中仄聲均是不送氣清音，和四川官話演變大致相同，而全濁聲母的平聲字則在各方言點(diǎn)存在較大差異，下文對全濁聲母一一進(jìn)行考察和比較分析。

並、定、澄、群母在四川湘語里的今讀見表1：

表1 並、定、澄、群母字的今讀表

續(xù)表1：

並定澄群仄抱p電t住ts共k舅?廣福平皮p排ph田t銅th茶 / h葵kh勤?/?h仄抱p電t住 侄 ?共k舅?王場平皮p貧ph田t銅th茶?蟲z遲?h傳?葵kh裙?h棋?仄辦p電t住?共k舅?紫水平皮ph桃th茶 h除?h葵kh勤?h仄抱p電t住?侄 共k舅?略坪平皮ph桃th茶?h葵kh勤?h仄抱p電t住?共k舅?

(一)並母字

四川湘語凡並母仄聲字均讀[p]，但並母平聲字則在各湘語點(diǎn)存在送氣與不送氣的區(qū)別。張一舟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考察的中江中興話並母清音字占31.91%[2]，今並母平聲字在四川湘語點(diǎn)均清化為[p]或[ph]。安仁湘語今讀[p]；安化和竹篙大多數(shù)讀[p]，個別字讀為[ph]；石板、廣福和王場湘語則絕大多數(shù)並母字讀為[ph]；紫水和略坪並母平聲字已和西南官話完全一致，均讀為[ph]。

並母平聲字清化后讀不送氣音是湘語固有特征，讀送氣音則是官話特征。今四川湘語移民都是雙方言者，在長期的雙方言生活中，兩種方言很容易互相沾染[7]。並母平聲字讀[ph]也許是沾染上了西南官話色彩，導(dǎo)致部分並母平聲字存在送氣與不送氣的兩讀現(xiàn)象，如安化的“瓶”、石板的“排、朋、平、瓶”。和西南官話都讀[ph]的湘語點(diǎn)應(yīng)該是發(fā)展演變較快的，安仁湘語演變最慢，廣福、王場、紫水和略坪演變最快，已經(jīng)跟西南官話相同了。

(二)定母字

定母仄聲字在四川湘語點(diǎn)均讀[t]，但定母平聲字則有[t]、[th]兩種。安仁和安化湘語均讀[t]，安仁“圖”字讀送氣音[th]，但在王場、紫水和略坪湘語點(diǎn)均已讀為[th]，石板、竹篙湘語“條”、王場的“桃”和“頭”存在送氣[th]與不送氣[t]兩讀現(xiàn)象。定母平聲字和並母平聲字在同一湘語點(diǎn)，送氣與不送氣情況均大致相同。

(三)澄母字

澄母平聲字在石板、紫水、竹篙、王場和略坪湘語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送氣聲母，安仁、安化和廣福大多是不送氣聲母。澄母仄聲字都是不送氣。各湘語點(diǎn)澄母字的發(fā)音部位也有較大差異。這些湘語點(diǎn)與原居地比較，除了漣源和隆回，其他原居地湘語都保留了全濁聲母，而四川湘語均已全部清化。四川石板、安化、竹篙、廣福湘語澄母字讀或h，和西南官話讀音接近，而原居地湘語除了隆回，較少讀或h。紫水、略坪和王場讀或h，是對原居地新化、隆回湘語聲母的保留，但清化后送氣有別。如四川王場湘語澄母字都為或h聲母，且都遵循“平送仄不送”規(guī)律，與毗鄰官話一致，原居地隆回湘語澄母字在細(xì)音前讀為[h]聲母，在洪音前除了在遇合三、止攝志韻前，即韻母[]前讀為[h]，其他大多讀為聲母[h][8]17，即隆回不論平仄，一律讀送氣清音。

(四)群母字

表2 四川湘語與原居地湘語群母字的今讀比較表

漣源、隆回群母字均已清化，但隆回清化后都讀送氣音，而王場、紫水和略坪清化后和西南官話一致，平送仄不送。

二、奉、從、崇、船母的今讀

四川湘語奉、從、崇、船母今讀見表3：

表3 奉、從、崇、船母字的今讀表

(一)奉母字的讀音

奉母字在四川西南官話里讀f或x，在四川湘語里讀f、x、v和零聲母，具體類型是：

①安仁、安化、紫水、略坪湘語大多讀x，讀f限于遇合三和流開三，但安化“肥、墳”、紫水“房”和略坪“肥、墳、房”的文讀音為f，受毗鄰官話影響所致。

②石板湘語均讀f。

③竹篙湘語除了奉母字多讀零聲母，大多讀f。

④廣福、王場湘語除了奉母字有讀濁擦音v的現(xiàn)象，其余均讀f。

奉母字讀零聲母和濁擦音v的現(xiàn)象下文另行探討。

(二)從母字的讀音

除了漣源、隆回，原居地一帶湘語今仍保留了濁音聲母，安化、祁陽既有濁塞擦音，也有濁擦音，四川湘語只有個別方言點(diǎn)的個別字還保留濁擦音z，如安仁“存zn22”“坐zo21”，竹篙的“蠶zε21”。濁音弱化是全濁聲母保留濁音時期發(fā)生的自然音變，濁塞音、濁塞擦音聲母最常見的弱化便是擦音化[15]，湖南湘語和四川安仁、竹篙湘語從母字讀濁擦音z的音變過程是dz>z。安仁“層in22”的讀音是比較特殊的讀音。

(三)崇母字的讀音

四川湘語點(diǎn)崇母字除了安仁湘語點(diǎn)保留著濁擦音，其余湘語點(diǎn)已全部清化。四川湘語崇母字的讀音可分為以下類型：

②安化、石板、廣福、略坪讀ts、tsh、s，大多保留了全濁清化后不送氣的特點(diǎn)。而略坪湘語崇母字的讀音，無論是發(fā)音部位還是送氣與否均和西南官話一致。

③竹篙部分崇母字讀t?組，其余讀ts組。

④王場和紫水湘語讀為t?、t?h、? ，王場部分字讀為ts，和西南官話趨同。

四川官話崇母字沒有讀濁擦音z的現(xiàn)象，四川安仁湘語讀濁擦音z是對原居地湘語特征的保留，其音變過程和從母字一樣，即dz->z-。崇母字讀濁擦音z的現(xiàn)象在湖南湘語里很普遍，如桃江的“床zo13、柴zai13”、沅江“床鋤zu13、柴zai13”[16]，原居地安化東坪話崇母字在洪音前讀為z[17]25。另原居地漣源崇母字讀ts、tsh、s，，溆浦讀dz、ts、s，新化讀、h、、h、、?，這三個湘語點(diǎn)都無崇母字讀濁擦音的現(xiàn)象，漣源均已清化，溆浦和新化仍有全濁聲母，濁塞擦音還未弱化。

(四)船母字的讀音

三、邪、禪、匣母的今讀

四川湘語邪、禪、匣母的今讀見表4：

表4 邪、禪、匣母字的今讀表

(一)邪母字的今讀

安化溆浦祁陽邵陽新化謝?ia11?i?53?hia35?i?24?ia33尋?in13//?in12/席?i45?ia35?ia33/?i24隨zuei13?uei13?uei11/z?13

結(jié)合原居地湘語的讀音，可以推測安仁、安化邪母字幾個特殊音變的演化過程是>，“謝、尋、席”停留在清塞擦音階段，而其他邪母細(xì)音字則和四川官話都發(fā)展到清擦音階段。

(二)禪母字的今讀

(三)匣母字的今讀

四川湘語果合一、通合一匣母均讀x(h)，果合一、通合一的曉、匣母未發(fā)生唇化現(xiàn)象。遇合一匣母字除竹篙、廣福讀濁擦音v以外，其它方言點(diǎn)也讀f，唇化最快，與非組合流。除匣母遇合一均讀f外，匣母今讀有如下兩種類型：

①匣母讀零聲母和x，如安仁、石板。

②匣母讀零聲母或v、x、f，如安化、竹篙、廣福等。

總體上看，曉、匣母讀x較多，不少字存在x、f兩讀現(xiàn)象。

四、奉母與匣母讀零聲母和濁擦音的現(xiàn)象

經(jīng)調(diào)查，奉母字在原居地湘語里沒有讀零聲母的現(xiàn)象，但周賽紅[18]48、50、夏俐萍[16]、雷勵[19]等都有報道過湖南湘語全濁聲母演變?yōu)榱懵暷傅默F(xiàn)象，奉母字讀為v的現(xiàn)象在湘語里也很普遍，如新化、冷水江、祁陽、邵陽。毗鄰官話奉母字讀f或x，無讀零聲母和v的現(xiàn)象，可見，四川湘語奉母字讀為零聲母或濁擦音是對湖南湘語特征的保留。目前四川湘語奉母字讀為濁擦音v的現(xiàn)象有被f逐漸替代的趨勢，如王場的“房[va21]”“飯[van213]”都存在文讀音[fa21]、[fan213]；安仁“婦”也存在[vu24]、[fu24]兩讀現(xiàn)象。

四川湘語匣母字讀零聲母或v的現(xiàn)象張一舟也有過報道[2]，全濁聲母演變?yōu)榱懵暷傅脑颍睦冀忉尀椋寒?dāng)韻母為合口呼音節(jié)時，介音u變?yōu)辇X唇無擦通音，和零聲母之間沒有區(qū)別意義的作用[17]。周賽紅把匣、奉母拼合帶[-u]介音的韻母的演變過程歸納為：/v+uV->vuV->vV->uV-[18] 56-57?？疾旆窖园鬃x層和文讀層，以上看法是可信的，全濁聲母演變零聲母就是聲母的一種弱化現(xiàn)象。

五、結(jié)語

崔榮昌、李錫梅[20]、崔榮昌[1]、張一舟[2]、黎新第[21]對四川湘語全濁聲母做了考察，指出永興話保留了一整套全濁聲母，竹篙湘語也保留了全濁聲母，但濁聲字僅有38字，且保留在口語中，中興話保留著部分全濁聲母。前賢的考察距今僅30年左右，本文調(diào)查的四川湘語點(diǎn)已無濁塞音、濁塞擦音聲母。此外，達(dá)縣新勝“長沙話”[3]、遂寧攔江鎮(zhèn)話[22]10、德陽黃許話[23]11都是湘方言島，今也無全濁聲母。可見，在強(qiáng)勢方言西南官話的影響下，四川湘語清化速度非?？?。

濁音清化后，各湘語點(diǎn)平聲送氣與否差異較大，受官話影響的紫水和略坪湘語基本同官話一致，平送仄不送，而安仁湘語基本是全濁平聲字不送氣。從清化后平聲是否送氣來看，常用字保持不送氣的特點(diǎn)多于不常用字，即常用字在演變過程中較為穩(wěn)定，保留湘語特征較為明顯。

四川湘語古全濁聲母除了發(fā)生清化，還有部分發(fā)生了濁音弱化，主要表現(xiàn)為擦音化和零聲母化，如從母、崇母、船母均有讀濁擦音z的現(xiàn)象，奉母和匣母有讀零聲母的現(xiàn)象，濁音弱化是全濁聲母保留濁音時期發(fā)生的自然音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