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景美
《安琪拉的灰燼》(Angela'sAshes)是美國著名作家弗蘭克·邁考特記錄他早期成長歷程的自傳,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作者本人稱《安琪拉的灰燼》為他的回憶錄,評論家認為正是因為有無法忘懷的童年經歷,才成就了這部兒童視角小說成為時代的巨作。
小說將20世紀30年代的愛爾蘭社會設定為故事發(fā)生的歷史背景,通過小男孩邁考特的第一人稱敘述方式,圍繞他充滿艱苦卻依然懷揣夢想的一段成長經歷,以兒童單純的視角敘述了愛爾蘭底層貧民的苦難生活。當他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候,這種烙印在腦海中的悲慘童年經歷就會很自然地涌現出來,對自己苦難的童年用一種純真的眼光去回憶和審視。本文將從句式重復、復調和對比這三種創(chuàng)作手法對《安琪拉的灰燼》的兒童視角進行分析。
句式重復,屬于兒童的話語特征,也是兒童視角的一種審美特征。從兒童視角進行敘事的文本中,經常可以看到這種現象。郭靜思[1]曾指出,在兒童視角敘事當中,可以看到兒童視角敘事作品中所呈現的兒童敘述語言與成人語言有極大不同,兒童的表達能力有限,一般不會使用過多的修飾和復雜的詞匯,因此兒童視角小說會出現重復的特點。接下來,筆者將針對《安琪拉的灰燼》中的具體例子進行分析。
本森先生憎恨美國,所以你得憎恨美國,否則,他會打你。
奧狄先生憎恨英國,所以你得憎恨英國,否則,他會打你。
要是你敢說半句奧利弗·克倫威爾的好話,他們全會打你。[2]
“所以”“否則”重復出現,“打”這個字反復使用,很容易可以看出,當時教學的不合理之處——教師們體現出比較極端的民族主義思想,而且教師們強迫學生也要接受這樣的思想,不允許任何學生有反對教師的聲音,否則將用暴力處置。這與小說第一章“教師恃強凌弱”是相呼應的。作者對教師們的行為顯然是抱有懷疑態(tài)度的。
我推著嬰兒車上了亨利街,到了至圣救主會教堂?;颐擅傻奶?,教堂也是灰蒙蒙的,一小群擠在神父家門口的人也是灰蒙蒙的。[3]
文學作品中環(huán)境描寫可以襯托人物的心理和展示人物的精神世界?!盎颐擅伞狈磸统霈F,揭示了作者當時無比抑郁的心情。由于父親沒有給家里匯錢,家里的經濟情況十分拮據,弟弟小馬拉奇甚至想到當叫花子向酒吧里的人乞討的主意。當時的作者自己又無力改變這一情況,因此作者此時是絕望的。另外,教堂外環(huán)境描寫的另外一個作用是渲染氣氛,展現當時貧民生活的艱辛,窮苦人的卑微與壓抑的狀況一下子就能浮現在讀者的腦海中。兒童的心理機制不同于成人。作者看到了兒童心理的這個特點,以兒童的句式重復天真、單純地進行描述,使兒童視角小說更具有文學氣息。小說中句式和詞語的重復出現,深化了主題。
在兒童視角敘事的小說中,兒童毋庸置疑是敘事主體,但作者的敘事身份卻不可能完全從小說中脫離出來,因為歸根到底小說是作者寫的,他的思想、價值觀等會在有意或無意中滲透到小說當中。這時候,兒童視角的另一個審美特征——復調就出現了。白春仁、顧亞鈴[4]指出,復調是由多種獨立不相融合,并且有價值的聲音和意識組成的。在兒童敘事的小說中,復調的出現,即兒童和作者的兩種敘事聲音相互交織,拓展了敘事空間,也深化了小說的主題。王宜青[5]也指出,我們不能忽略兒童視角敘事背后成人敘述者的聲音。在《安琪拉的灰燼》中,可以找到不少復調的痕跡,比如作者對米奇去世這件事件的看法。
米奇請求弗蘭基和小伙伴們幫助并許諾讓他們吃很多東西,但后來卻食言了,于是弗蘭基和小伙伴就祈禱米奇一家人都在仲夏的時候死去,結果“祈禱”真的實現了。小說當中最后提道:第二年的夏天,米奇就被急性肺病帶走了,他再也不能從學校請假了,這一定給了他一個教訓[6]。
米奇的眾多親戚都去世了,最后自己也因病去世,這是何等凄慘的景象。作為成年人是不會將去世和教訓聯系在一起的,但是作為兒童的弗蘭基對死亡的概念不甚理解,所以才會說出“一定給了他一個教訓”和“沒法請假”這樣幼稚的話,看似荒謬的調侃,其實作者何嘗不知呢?因為作者接下來馬上寫道:
普羅迪·沃迪把鈴按響,那是下地獄不是上天堂。[7]
話鋒一轉,作者想要表達當時彌漫在愛爾蘭貧民之間恐怖的疾病與死亡氛圍,改變兒童視角的稚嫩口吻,開始凸顯出成人對人性、死亡等的思考。
老師說為信仰而死是件光榮的事情,而爸爸說為愛爾蘭而死是件光榮的事情,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人想讓我們活。[8]
當時的作者才十來歲,對信仰、死亡和國家概念是不甚了解的,后面的疑惑其實是成年作者流露出的自己的主觀感受和價值評說。兒童的生存與所謂的國家與信仰相比并沒有那么渺小,作為成年敘事者的作者是不認同當時老師和父親的說法的。
對比是小說中經常使用的一種手法,也是兒童視角敘事小說中的一種審美特征。作者選擇兒童視角來展開敘事,并不意味著脫離成人的一切,反過來作者想要去展現成人世界的復雜時,也必然會先透過孩子的眼光為讀者呈現出一個純潔的兒童世界,在兒童感性世界與成人理性世界的并置下,文本中往往會充斥著對比。在《安琪拉的灰燼》中,也充斥著不少對比的現象。
小說中弗蘭基的弟弟邁克爾是個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孩子,即使家里十分貧窮,他也總是往家里帶迷路的狗和老頭,他還讓把自己的晚飯給流浪狗吃。邁克爾的憐憫之心顯而易見,與邁克爾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阿吉姨媽的苛刻小氣。阿吉姨媽的生活條件很好,可是她的態(tài)度卻令人心寒。因為媽媽生病,爸爸在英國工作,弗蘭基和邁克爾不得已在阿吉姨媽家寄居了一段時間。阿吉姨媽認為弗蘭基和邁克爾是負擔和累贅,對待他們十分兇狠和小氣。可是當爸爸回來后,阿吉姨媽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臉上帶著微笑,開始燒茶,煮雞蛋、香腸,給爸爸買黑啤酒。弗蘭基也感到疑惑: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這么高興,這么大方。[9]
阿吉姨媽對弗蘭基和弟弟們態(tài)度十分不好,可是在得知弗蘭基的父親從英國回來后,阿吉姨媽明白弗蘭基和他的弟弟馬上就要離開自己家。對她來說,弗蘭基和他的弟弟就是負擔,自己再也不用提供食物給這些孩子,當然很高興。而突然變得大方是因為阿吉姨媽想制造假象給弗蘭基的父親看,想讓他認為自己把這些孩子照顧得很好,并沒有折磨虐待他們。毫無心機的弗蘭基看不出阿吉姨媽的虛偽姿態(tài),當然就不明白阿吉姨媽態(tài)度為何發(fā)生如此大的轉變。在此處可以看出,作者想要表現出成人世界的無情冷漠。從小說的另外一個場景也能看出成人視角和兒童視角對比的張力。
弗蘭基一家人被房東趕走,變得無家可歸,幸好外婆幫他們找到了新的住處——媽媽的表兄家。在大半夜下著雨搬家走進巷子時候,發(fā)生過這樣一個場景:
在搬家的時候,媽媽讓弗蘭基他們不要說話,因為她怕鄰居們知道,覺得很丟臉。但是弗蘭基他們很開心,因為搬家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了,明天不用上學。另外,單純的邁克爾弟弟還唱起了歌。[10]
這里所描述的心理場景以及行為表現,都充滿了兒童的特點。母親雖然知道自己家境貧寒,但是自尊心還是很強的,十分擔心一家人被趕出來的情景被鄰居看到而丟臉。與母親強烈自尊心形成對比的是,弗蘭基并沒有關注母親對生活的艱難和無奈,而是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明天不用上學”上。天真爛漫的弟弟還不太明白家里的艱難處境,開心地哼著歌曲,這些都屬于兒童的心理特點。孩子的天真單純和母親在生活重壓下的焦慮和無奈形成鮮明的對照,進一步深化了這部小說的主題。
《安琪拉的灰燼》這部小說,正是因為采用獨特的兒童視角敘事手法,才有現在的成就。作者以第一人稱的角度敘述文本,追尋童年往事,并不是純粹描寫他的童年經歷,而是將自己對社會和人性的思考也融入小說當中。本文從句式重復、復調和對比這三種創(chuàng)作手法對《安琪拉的灰燼》的兒童視角進行分析。小說中句式和詞語的重復出現,深化了主題;復調幫助我們了解了小說中兒童敘事角度下的世界,也能讓我們更加了解作者的情感;通過與復雜成人世界的對比,作者為讀者更好地呈現出一個純潔的兒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