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巧
我國古代社會很早就意識到教育后代的重要意義。古代社會最尊最貴莫過于帝王之家,古代皇室如何教育后代、教育得好壞,不僅關(guān)系帝王個人、家族的利益,更與國家和社會的發(fā)展密切相關(guān)。中國古代皇室對后代的教育呈現(xiàn)多樣化。
2200多年前,中國古代的統(tǒng)治者們就從制度層面考慮到后代的教育問題,在統(tǒng)治架構(gòu)中設(shè)置了“師氏”這一官職,師氏除了給帝王提供政策顧問之外,他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wù)就是教育培養(yǎng)王室子弟。
如何對皇室子弟進行教育?第一,師氏用當時的經(jīng)典理論來教育王室子弟,“以三德教國子”——師氏用中庸之德、仁義之德和孝德來教育王室以及諸侯子弟,并以此涵養(yǎng)他們的孝順、信義、恭敬的品性,為王室子弟在王室傳承、治國理政和為人處世上進行理論輔導。第二,師氏“掌國中失之事,以教國子弟”(《周禮》)——師氏掌握并運用當時王國國政中符合禮和不符合禮的實例、掌故,用來講解給王室子弟以及陪同學習的諸侯子弟們聽,讓學生們學會將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提高執(zhí)政辦事能力。第三,當時最高統(tǒng)治者規(guī)定“凡國之貴游子弟學焉”——凡是王的太子、諸位王子以及諸侯卿大夫未出仕的子弟都要來跟師氏學習。可見,我國古代最高統(tǒng)治階級深知教育后代的重要性和必須性,并且有一套較完善的體系。
據(jù)《資治通鑒》卷198記載,貞觀二十二年(648年),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唐太宗精心寫了本《帝范》,專論如何當好皇帝的書籍賜給皇太子,書的內(nèi)容包括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戒盈、崇儉、賞罰、務(wù)農(nóng)、閱武、崇文12篇文章。可以說這是唐太宗治理國家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在去世前一年,他鄭重其事地將這本“寶典”交給了皇太子李治,囑咐他:“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贝送猓€對自己作了一番剖析:“吾居位以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于前,宮室臺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游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弊鳛闅v史上頗有作為的帝王,如此深刻坦誠地作自我批評,是希望他的接班人要以他為“鏡子”,學習他好的方面,也能看到他身上的缺點,從而完善自我,做得更好,為李唐皇室守住江山社稷,造福天下百姓。
但是,閱歷豐富、睿智清醒的唐太宗也認識到,想讓后代能成為好皇帝,實在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又對皇太子指出:“汝無我之功勤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哉!”親身參與建國、治理天下二十多年的君王精辟地揭示出治理國家的諸多艱難,警告接班人一定要以善心治國,不能驕傲不能偷懶不能奢侈不能放縱自己,否則的話,就離失敗不遠,害自己害家族也害國家。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從史料上來看,幾乎歷朝歷代的帝王都對子孫后代的教育有精心安排,選派他們認為的學識淵博、品行忠誠厚道的官員來負責教育皇室子弟,給他們以尊貴的爵位、豐厚的俸祿。
古代帝王根據(jù)各自情況采用了不同的教育后代方式。
《資治通鑒》卷120記載,有“南朝第一帝”之稱的南朝宋武帝劉裕,開國后,專門在老家丹徒縣京口里建了個皇家陳列館,將自己早年在農(nóng)村耕田種地用過的農(nóng)具都展示了出來,讓皇室子孫參觀,以此來教育子孫們要不忘艱辛,珍惜當下,儉樸治國。只是,隨著劉宋王朝政權(quán)的鞏固,經(jīng)濟得到較好發(fā)展后,皇室生活開始奢侈鋪張,皇室子弟耽于游樂,這讓劉宋王朝的第三位皇帝劉義隆很擔憂。
公元445年九月,宋文帝劉義隆為出鎮(zhèn)外地的將領(lǐng)餞行,定好的餞行地點是城外的宣武場武帳岡。出發(fā)前,宋文帝特地告誡跟他一起參加聚會的皇子們不要吃東西,到了武帳岡有好的吃。皇家的隊伍走得慢,日到中午,大家都餓得肚子咕咕叫,“有饑色”,但又不敢直說,宋文帝當然能看得出來,他把皇室子弟們召集在身邊開了個會,鄭重其事地說:“你們一直生活在錦衣玉食的豪華宮廷之中,從來不知道民間百姓生活的艱難困苦,今天,就是要讓你們親身感受什么叫做辛苦饑餓,以后治理國事、為人處世,知道節(jié)儉樸素、勤政愛民?!?/p>
前文所述,深得唐太宗李世民言傳身教的李治成為唐朝第三個皇帝后,繼承了其父的一些治國風范,勤于政事,在位期間,政治穩(wěn)定,社會繁榮,“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史稱“永徽之治”。他統(tǒng)治時期唐帝國版圖最大,顯而易見,其中必有唐太宗的教育培養(yǎng)之功。
清朝是我國最后一個封建王朝,所見既多,王朝的統(tǒng)治者還是比較善于借鑒歷史經(jīng)驗的,在教育皇室子弟上有很多好做法。
《清稗類鈔》中有清太祖努爾哈赤對公主們進行教育的記載:“天命癸亥(1623年),清太祖御八角殿,訓諸公主以婦道,毋陵侮其夫,恣意驕縱,違者罪之。”這是滿清皇族對皇室女性后代品德教育的一個生動例子,從對公主出嫁后的婦德要求,以及懲罰口氣來看,滿清皇室對公主們的教育管束是很嚴格的,或許這也是有清一代,沒有出現(xiàn)過于驕橫跋扈、有失婦德之公主的一個重要原因。
滿清入關(guān)后的第四位皇帝愛新覺羅·弘歷,在青少年時期,自己受到了很好的皇室文化教育和能力訓練,即便到了晚年也堅持讀書,同時,他對子孫們的教育也極其重視。
一次,乾隆皇帝見到皇子十五阿哥學著當時名士的派頭,在自己扇子的題畫詩落款署有名號“兄鏡泉”,非常生氣,好好地將其訓斥了一番,并且以此教育皇子皇孫:“皇子讀書,惟當講求大義,有益立身行己,至尋常琢句,已為末務(wù),何可效書生習氣,以虛名相尚乎?”(《清稗類鈔》)乾隆皇帝告誡皇子們要學習“講求大義、有益立身行己”的務(wù)實的真學問,不可養(yǎng)成虛浮的習氣,堪稱是對清代皇室子弟讀書提出的指導思想。
乾隆皇帝有個關(guān)于皇室教育的理論很有代表性:“我國家(滿洲)世敦淳樸,所重在國書、騎射,凡我子孫,自當恪守,烏可效書愚陋習流入虛謾乎?……所關(guān)非小,不可不防其漸。”這個手諭貼在皇子皇孫們上課的上書房,時刻提醒皇室子孫。
不只是說,日理萬機之暇,乾隆皇帝還抽空檢查皇室教育情況。皇家貴胄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尤其是年紀小的曾孫、玄孫們哪能吃得了每天學習的苦處,“然皇孫輩皆不喜讀書,泰半曠課”,對于這些“龍孫”,上書房的官員們不敢真得罪,既不嚴厲督促“學生”按時上課,也沒敢匯報乾隆皇帝,于是,這些皇孫的功課實際上就等于荒著,“上書房各師傅遂有間六日不到者”,學生們不來,老師們也稀松疲沓了。
這一情況被乾隆皇帝得知后,龍顏大怒:“至皇孫、皇曾孫、皇玄孫等,正在年幼勤學之時,豈可稍有間斷?”乾隆皇帝在訓斥皇室孫輩們的同時,更時將那些負責給皇室子孫上課的近20名官員分別給以警告、打板子和革職的處分,一時震驚官場。此后,上書房的老師與“學生”們,誰也不敢懈怠。
古代歷史上,因皇族教育缺失,或者是對皇室子弟教育管束不得法,而惹禍遭災(zāi)的例子亦不在少數(shù)。
《資治通鑒》卷161記載,梁武帝蕭衍的侄兒臨賀王蕭正德,曾是梁武帝養(yǎng)子,少年時就不愛學習,愛胡鬧,為人邪惡,縱容手下在他的屬地吳郡“殺戮無辜,劫盜財物”,在江乘“奪人妻妾,掠人子女”,身為國家高干,還曾一度投奔外敵,長期干著強盜行徑,品德極差。
歷史上的梁武帝施政弊處之一是過于包容、優(yōu)待皇室成員,但是對于如此不學無術(shù)、無法無天的侄兒,也實在看不下去,他氣憤地對侄兒說:“難道你狼心不改,要敗壞國家大計才開心嗎?”就把蕭正德罷官削爵,發(fā)配遠方。但蕭正德還沒抵達發(fā)配地,梁武帝就心軟了,又赦免了他,還先后讓他擔任丹陽尹、南兗州刺史這樣的實權(quán)官職。
實際上,作為自己的侄兒、曾經(jīng)的養(yǎng)子,蕭正德的每一次狂悖行為,都沒有得到有效改正,作為皇室的“家長”,梁武帝出于對皇室子弟的寵溺之心,無底線的寬宥,無形之中放縱、助長了皇侄的為惡之心。這位皇侄根本就不領(lǐng)情,反而變本加厲,“在任苛刻,人不堪命”,最后豢養(yǎng)培訓了一幫死士勾結(jié)侯景,于公元548年反叛梁朝。即位早期勵精圖治、頗有政績的梁武帝,沒有教育管束好皇室子弟,換來的是誤國的惡果。后來,這個惡皇侄被他的“朋友”侯景殺害。
歷史上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文治武功都頗有建樹的唐朝,竟然出現(xiàn)了許多飛揚跋扈、為所欲為的公主。
先來看唐高宗李治與武則天生的小女兒太平公主,深得武則天喜愛,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逐漸驕橫跋扈,為所欲為,生活極其奢侈。唐中宗年間,貪官宗楚客事發(fā)被抄家,太平公主早就聽說他的府邸極其豪華,就特地趕到宗家去參觀,過后,她羨慕嫉妒恨,感嘆:“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爾?!保ā独m(xù)世說》)——這位皇族公主不是以貪官抄家作為反面警示教材,唾棄貪贓行為,反而生出艷羨之心,可見武則天對這個女兒的教育是失敗的,后來的歷史也確實驗證了這一點,太平公主利欲熏天,“田園遍及近甸”。她還把持朝政,最后因涉嫌謀反,于先天二年(713年)被侄兒唐玄宗發(fā)兵擒獲,賜死。在查抄太平公主府邸時,金銀堆積如山,奇珍異寶可媲美皇宮大內(nèi),她家牧場與圈里的馬、羊之類的牲畜,以及莊田菜園里的租金利息,讓一大幫監(jiān)察官員們忙了好幾年還沒有忙完,“收之數(shù)年不盡”。
還有一個唐朝公主叫李裹兒,十三歲時就姿色美艷,聰明伶俐,唐中宗李顯與韋皇后對她十分寵愛,自幼聽其所欲,無不允許,于是李裹兒從小就養(yǎng)成了驕傲任性、蠻橫霸道的脾氣。這個李裹兒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安樂公主,雖名為“安樂”卻從來就沒有“安分”過,各種欲望都很強,既賣官鬻爵大肆撈錢,又大興土木窮奢極欲,還想成為女皇帝。
唐中宗夫婦對安樂公主的溺愛程度從一個細節(jié)上即可見一斑。安樂公主擁有兩件百鳥裙,上面繡了花卉鳥獸,極其華麗。而且,裙子在太陽下,在陰涼處,在有光、沒光的不同地方,“日中影中各為一色”,為曠世珍品。怎么來的呢?據(jù)說是唐中宗特地派軍隊到嶺南地區(qū)捕鳥,收集了千百只名貴飛鳥的羽毛織成的。
這個從小教育缺失的嬌嬌女“安樂公主……侵百姓田業(yè)”(《大唐新語》)——遠不能滿足她的“胃口”,還想得到皇城內(nèi)的昆明池,礙于皇家規(guī)矩,皇帝沒把昆明池給女兒。安樂公主頓時發(fā)飆,要父皇用國家的錢為自己建造“定昆池”,把昆明池鎮(zhèn)定住,皇帝爸爸立即同意,在竣工宴會上,還要求百官們寫詩紀念。
最能體現(xiàn)安樂公主品性的是,為了讓她媽媽韋皇后能像她奶奶一樣掌權(quán),而后“自為皇太女”,她竟“相與合謀,于餅餡中進毒”,毒死了皇帝爸爸。唐中宗至死也不會想到他的“貼心小棉襖”竟然是“毒棉襖”?;侍永钪孛次缓?,安樂公主還不死心,試圖掀起宮廷政變把她的叔叔(后來的唐睿宗)和姑媽太平公主除掉。但唐睿宗的兒子李隆基的勢力先行下手,公元710年六月庚子日夜里,唐朝皇宮刀光劍影,“韋(皇)后惶惑走入飛騎營,有飛騎斬其首獻于(李)隆基。安樂公主方照鏡畫眉,軍士斬之”。毒死老爸、慫恿老媽當皇帝的任性公主就此落得悲慘下場。
唐中宗、韋皇后、安樂公主,一家三口的悲劇結(jié)局,可悲可恨又可嘆。
為什么唐朝會出現(xiàn)那么多公主失德失范行為?細細深究起來,這跟當時皇室氛圍,以及對皇族女性后代的教育管束不力密切相關(guān)。
一是唐高宗的皇后武則天以女性身份登上封建王權(quán)的最高峰,極大地提高了皇室女性地位,但同時也助長了皇室女性后代的物質(zhì)欲望和政治野心,“宗室諸女皆以驕奢相尚”,“太平、長寧、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并開府,置官屬?!倍遥瞥鱾兂7旁诳陬^上的一句話是:“所貴于富貴者,得適志也?!碑斎贿@個“志”可不是志氣的志,而是為所欲為。
二是沒有正確的教育引導,公主的胡作非為有些是向父母學來的。比如為了給女兒太平公主找老公,武則天不惜把人家原來的老婆殺掉空出“位置”來,這樣的“任性”讓人瞠目結(jié)舌!上行下效,言傳身教,媽媽“任性”到這個級別,女兒想不任性都不可能!
三是公主們惡習的養(yǎng)成,更多地是皇族“家長”長期嬌慣形成的。唐中宗的兩個女兒長寧公主、安樂公主,需要奴仆的時候,就直接叫手下到大街上去隨便抓人,官員匯報到皇帝那里去,皇帝爸爸根本就不當回事,一切聽之任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于是,在“金枝玉葉”們眼里,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不能做的!
對公主們一味縱容嬌慣,家教缺失,家風不正,引發(fā)了很多唐朝皇室悲劇,這是一千多年前的史實留下來的鏡鑒。
總之,古代統(tǒng)治者對后代教育的好壞,因其地位所系,對家族、國家的影響至為關(guān)鍵、深遠,實際上,要培養(yǎng)一個品德好、能力強以及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的統(tǒng)治繼承人也著實不容易,我國古代的歷史充分驗證了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