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希
泗陽王集張陳小劉莊,是我出生的地方。那年月,遇上開會或者有什么要緊的事,通知都是用鐵皮卷起來的土喇叭喊話:“喂,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快點來呀……”
張陳小劉莊由于地勢低洼,排水不暢,每逢雨季往往積水成溪,所以又被戲稱為“小臺灣”,南邊是一望無際的沙堿地,遮天蔽日的沙塵暴過后,小孩子們跑過去撿子彈殼,等到“貨郎挑”來了換糖吃。東邊的小劉河近在咫尺,兩岸柳條婆娑,綠草如茵。夏天,蘆葦像一條綠色的天然屏障,柴鴰鴰不請自到,競相歌唱。霜降,用蘆花鋪床取暖,編毛窩焐腳。
后莊至十斗以南,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洋槐樹林,春天,洋槐花金串玉掛,晶瑩透明,小姑娘摘下一朵戴在頭上,追逐嬉鬧,煮熟曬干食用,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偏西向是四五米寬的柑橘園,有成排的馬蜂窩。一日,不知是主家還是路人所為,把一條死蛇掛在樹杈上,大人平添了幾分恐懼,小孩則畏而遠之。家前屋后的桑葚熟了,紅得發(fā)紫,鳥兒覓食,邊吃邊拉,種子鑲嵌在鳥糞的周圍,煞是好看。小伙伴們從地上撿起一粒,不用洗,放在嘴里慢吞細嚼,甜滋滋,酸溜溜。喜鵲窩錯落有致,不少于十個,“父母們”攜家?guī)Э冢虬肯?,或俯沖,或臥底,或歌或舞。那時的家訓絕不容許隨意掏鳥窩、摸鳥蛋,更不許傷害喜鵲,若大逆不道,自有家法伺候。
前后莊二十幾戶人家,都是青黎堂,橡樹劉,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在這里刀耕火種繁衍生息。有的用最原始的工具,打造出最精美的家具、農具;有的心靈手巧,是編織的行家里手;有的走村串戶,釘鍋巴碗;有的逢集必趕,蘿卜、白菜、韭菜、大蔥應有盡有。有的紡紗織布,有的吹拉彈唱,有的榨油打鐵,有的做香刻碑,有的早期投入革命,精忠報國。雖然日子清貧但熱鬧,岑寂但喧囂。
我家與大娘家屋山搭屋山,晚上,素油燈光邁過山尖的縫隙照射過來。大娘是值得我尊敬的長輩,那次我“喉”得厲害,大娘二話沒說就抱起我往王集街跑,南北街坐東朝西的一間醫(yī)院,先用不銹鋼式的針管,在我左膀上打一針,而后用針頭在我心口猛扎,左右上下來回晃動,大娘把我馱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大娘抱堆麥秸,放在門口右側的香椿樹下燃燒,用木棍朝樹干上狠狠地擂幾下,知了便七零八落地掉下來,大娘把燒熟的知了去了外殼喂我說:“乖乖,大娘家沒有油,油炸出來肯定比燒熟的好吃?!蓖盹埡?,母親把我抱在懷里,右手拿著土根高粱穗扎成火把,叫我的乳名:“二羊子,在哪嚇著來家么!”一旁的大娘應一聲:“來了!”不能叫多,也不能叫少,叫七遍就好。
兒時喜歡的節(jié)日很多,現(xiàn)在許多人逐漸淡忘了。“一月一”磕頭,“二月二”照菜,“四月四”吃小花,“五月五”扣絨,“六月六”吃炒面等等。特別是“二月二”照菜,大哥哥、大姐姐們,事先將高粱筵子做成正方形,然后拼接成六邊形燈籠,糊上白紙,畫上花鳥蟲魚。夜深人靜,天上滿天星斗,地下遍地燈籠,天上地下交相輝映,渾然一體,那真是“天上銀河落人間”啊。“照菜嘍,照菜,人家菜沒發(fā)芽,我家菜雞毛犬。照墻根嘍,照墻根,人家墻根蘆狗趕,我家墻根滑坦坦?!?/p>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古稀之年的我,隨父親離開家鄉(xiāng)已經整整六十年了。斗轉星移,陰晴圓缺,家鄉(xiāng)小劉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黃昏時的小劉河是那樣安逸,血紅的夕陽把河水染得通紅,在晚風的撫摸下,河水蕩起了無數(shù)的漣漪,似流非流,好像是一位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歷史學家、收藏家,正在揮筆疾書,續(xù)寫小劉莊的今天,明天,后天。
小劉莊承載著我的記憶和鄉(xiāng)愁,回望中的故土家園,永遠是血脈和心靈的安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