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麗麗
那一年,我讀初二,讀的學校雖是鄉(xiāng)村中學,但離縣城只有十來里的路程,相當一部分學生來自縣城周邊。一些女生身上,時??梢钥吹娇h城里的流行元素,惹得很多人眼饞心熱。
四月的一個早上,朵朵穿了一身新衣服來,下身是一條黑色的蘿卜褲,上身是一件紅白相間的薄毛衣,衣身短袖子大,后來才曉得那是蝙蝠衫。這身特別的打扮讓漂亮的朵朵自帶光芒,這光芒照得我自慚形穢——要是我也能有這么漂亮的一身衣服多好啊。
班上穿蘿卜褲的同學有幾個,我之前打聽過,十五元一條。十五元,在今天只是一碗牛肉面的價錢,可在當時,卻是一袋化肥的價格。對于農村孩子來說,一袋化肥意味著什么,我心里非常清楚。我還知道,父親當時一天的工錢只有八元。也就是說,一條蘿卜褲,相當于父親辛苦工作兩天的工錢。對于建房后一直深陷經濟困境的母親來說,這樣的要求太過分了。我不用開口,就知道她不會答應。跟父親開口,更不可能,父親不管錢,也從不過問我們的穿衣打扮。幸好我有哥哥。初中畢業(yè)后在外學泥瓦匠手藝,工資雖不高,但經我的央求還是同意幫我買條蘿卜褲。當然,這要瞞著父母親,他們還望眼欲穿地等著他拿錢回來幫著還賬。
蘿卜褲有著落了,毛衣卻沒影子。朵朵說,毛衣是她母親織的。我對母親的編織手藝非常有信心,但對編織材料很不確定。如果我的母親不善編織,我大約也不會太眼饞朵朵的毛衣。正因為母親的能干,我從小到大穿的毛衣都被老師當編織樣本,同時也培養(yǎng)了我的審美,特別是對毛衣。但是,自十二歲那年家里建房以后,我便再也沒穿過新衣服。因為知道家里經濟的窘境,我一直竭力忍耐,可朵朵的新毛衣把我這三年來對新衣服的渴望全部激發(fā)出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我最后還是向母親提出了要求,她拒絕了,理由跟我猜的一樣,沒錢買毛線。我問,就不能用舊毛線織嗎?母親愣了一會兒,說舊毛線織出來不好看。
我決定自己動手織。在這之前,我并沒有織過毛衣。但在母親的影響下,我早已學會了織手套之類的小玩意。
我在抽屜里找到了兩大團橘黃色毛線,七八成新,是母親從舅伯家?guī)Щ貋淼?。我問母親這毛線我能不能用,母親說可以,但同時還提醒我,這只有半斤左右,不夠織一件毛衣。不夠可以配其他毛線呀,朵朵的毛衣不就是紅白相間的嗎。我覺得橘黃配黑色不錯,可惜現成的黑毛線太少,無奈之下,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找到的幾團灰色毛線勉強配橘黃。灰毛線明顯比黃毛線少,母親告訴我可以以黃色為主色,也就是說,在間隔時,黃色比灰色多織兩圈,并且袖口領口以及腰部都織黃色。
在母親的指導下,我第一次拿起了四根長針為自己織毛衣。因為有基礎,所以進展很順利,只在分前后片、挖領、合肩、挑領、挑袖子這些有技術難度的地方請教母親。好老師真的很重要,織這一件毛衣我就出師了。當然還跟我遺傳了母親的心靈手巧有關。
大約只十天,毛衣便織好了。這速度跟季節(jié)不無關系。都人間四月天了,氣溫一天比一天高,織慢了就只能等來年再穿。這十個夜晚,我都是織到午夜,精神好得不得了,絲毫沒有熬夜的難受。
這件毛衣就穿了那個春天,因為毛線份量不足,織得不夠寬大,第二年就小了,無法再穿。母親便把它拆掉了,至于后來又織了什么,我也記不清了。但是,那件毛衣,讓我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個樸素的真理體會特別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