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金

在中國歷史上，天子號稱“富有四?！?，以天子之尊崇尚節(jié)儉，而且畢其生如一日，道光皇帝堪稱首屈一指。

但是，史學家論起道光皇帝的節(jié)儉，往往帶有些揶揄的色彩。因為他節(jié)儉得過分了——該省的一定要省，不該省的也必須省，這就超出了節(jié)儉的范疇，顯得吝嗇了。所以，說他“摳門兒”好像并不過分。

話說這一天，居于深宮之內(nèi)的道光皇帝不知是因為犯了嘴饞呢，還是為了“憶苦思甜”，突然想起要吃“粉湯”，吩咐內(nèi)務府盡快貫徹落實。這里有兩個名詞先解釋一下：第一，什么是粉湯;第二，內(nèi)務府又是干什么的。

粉湯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說白了，就是羊肉燉粉條，是京城常見的街頭小吃。內(nèi)務府不是管理國家的政府機關，而是一個服務于皇室、掌管后宮事務、打理皇家產(chǎn)業(yè)的機構，下設“七司三院”，由皇帝的私臣、家奴充任領導、員工。內(nèi)務府的功能非常龐雜，既是皇家的后勤總管，宮廷的膳食、采購、財務、儀禮、工程、警衛(wèi)、賞罰、宮女太監(jiān)，都歸內(nèi)務府管轄;同時，內(nèi)務府又像是一個巨型“央企”，不但經(jīng)營著礦產(chǎn)、皇莊、畜牧、織造等實業(yè)，而且壟斷了玉石、人參、皮貨等奢侈品的買賣，還從事當鋪、放貸、放租等投資行業(yè)。

皇帝要吃粉湯的事情，當然也由內(nèi)務府來解決。有兩套解決的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在內(nèi)務府的封閉系統(tǒng)內(nèi)“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內(nèi)務府系統(tǒng)內(nèi)有最頂尖的廚師、最完備的廚房設施、最嚴格的餐飲標準，讓廚師動手做一碗羊肉燉粉條，還不是小菜一碟？道光皇帝大概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給了內(nèi)務府一份做粉湯的菜譜，“命依所言之制法制之”。

內(nèi)務府很快給皇帝呈上一份做粉湯的預算報告，報價七萬五千兩白銀。道光皇帝一看，大驚失色：“不就做碗粉湯嗎，怎么要這么貴？”

按照道光朝白銀對大米的購買力折算，這筆銀子值一千多萬元人民幣。這么多銀子，除了用于支付特供粉湯的成本之外，將有多少錢落入內(nèi)務府大小官員的私囊，肯定是一筆糊涂賬。

內(nèi)務府的官員卻不慌不忙地跟皇帝解釋說：“皇上，這個預算可是嚴格按您的菜譜列出來的?；噬夏兴恢?，御膳房要做粉湯，得先另蓋一間廚房，這需要一大筆錢，還得請幾個專職的御廚，又要一筆錢，還要添雇一幫打下手的，端盤送菜的，也需要錢，一筆筆算下來，共需經(jīng)費六萬兩銀。另外，常年費（每年購買基本物料的費用）尚須一萬五千兩，加起來是七萬五千兩?！?/p>

道光皇帝皺歪了眉頭，說：“那就不用御膳房做了。朕知道前門外有家飯館，能做此湯，每碗只售四十文錢。你們每日叫太監(jiān)前去買一份回來就行了?！边@是解決皇帝吃粉湯問題的第二套方案，即運用市場機制來滿足需求。粉湯又不是稀罕物品，完全可以靠市場供給，并不需要內(nèi)務府另起爐灶。前門外大街就有一家叫作“粉湯劉”的飯館，廚師做得一手好粉湯，連皇帝都記住了它的價廉味美。

但過了幾天，內(nèi)務府官員向皇帝報告：“皇上，奴才派人找到了前門外那家飯館，可是飯館已關閉，粉湯買不到了?！弊詈?，道光皇帝只好悻悻地說：“算了，朕不吃粉湯了。朕不能因為口腹之欲，濫費國帑。但朕貴為天子，而思食一湯不能得，可嘆也?！保ā肚迨彝饧o》）

“粉湯劉”的飯館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關閉，顯然，他們受到了內(nèi)務府官員的威脅：不馬上從北京城消失的話，有你們好看！為避禍，“粉湯劉”飯館的老板不得不連夜逃到天津北大關，在那里開了新店?，F(xiàn)在天津還有一條胡同就叫作“粉湯劉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