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甬堅 韓賓偉
(陜西師范大學西北歷史環(huán)境與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研究院,陜西西安 710062)
距離馬達漢那次頗為隱秘的中國西域考察活動接近一百年之時,在邊疆史地學家馬大正先生、外交官王家驥先生等人的不懈努力下,《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以下簡稱“日記”)中譯本終于問世。(1)[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中國民族攝影藝術(shù)出版社2004年版。全書系由馬大正2003年12月5日所寫《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的研究——代序言》(中文)、芬蘭--烏戈爾學會會長烏拉·瑪雅·庫洛寧2003年9月所寫《前言》(芬蘭文和中文)、馬達漢本人1940年2月所寫的《致讀者》(芬蘭文和中文)、日記正文、《馬達漢西域考察路線圖》、插圖目錄、王家驥2003年11月15日所寫《譯后記》、編者于2004年4月所寫的《出版說明》組成。這是一部日記體裁的著作,正文部分并沒有目錄,據(jù)上述內(nèi)容可以編出一個目錄,以便讀者使用。五年后,《馬達漢中國西部考察調(diào)研報告合集》也出版。(2)[芬蘭]馬達漢著,阿拉騰奧其爾、王家驥譯:《馬達漢中國西部考察調(diào)研報告合集》,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加之2000年以來國內(nèi)出版的有關(guān)圖片集、傳記等書籍,我國學術(shù)界借助這些圖書資料,可以開展有關(guān)馬達漢新疆考察的專題研究。(3)2006年8月20日—9月1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邊疆史地研究中心、芬蘭赫爾辛基大學、新疆社會科學院曾聯(lián)合舉辦過“馬達漢新疆考察國際研討會”。會后馬大正、厲聲、許建英主編的《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研究》一書,2007年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正式出版。在本文中筆者試圖將注意力較多地放在馬達漢考察隊的裝備及活動細節(jié)上,嘗試以馬達漢的個人特點和野外考察能力為認識對象,來研究《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的著述特色和價值所在。
馬達漢(Carl Gustaf Emil Mannerheim,又譯卡爾·古斯塔夫·曼納海姆,1867年6月4日—1951年1月28日),在芬蘭現(xiàn)代歷史上,被看作是一位著名的探險家、軍事家和政治家。說他是軍事家,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他在芬蘭軍隊里擔任要職,直至出任芬蘭國防軍總司令。說他是政治家,是因為軍事與政治的關(guān)系猶如人的影子和人自身難以分離一樣,他身為軍隊將領(lǐng),必定會參與到風起云涌的政治局勢之中,而到1944年,77歲的他接任了芬蘭總統(tǒng)之職,達到了政治生涯的最高峰。(4)馬達漢個人經(jīng)歷頗具傳奇色彩。1917年他從俄國回到芬蘭,正值十月革命爆發(fā)后蘇俄與芬蘭等國進入一個各種矛盾和關(guān)系錯綜復雜的時期,他被芬蘭政府任命為正在組建的武裝部隊總司令。1918年在與前俄國勢力的戰(zhàn)爭中取勝后,馬達漢得到芬蘭廣大民眾的支持,獲得民族英雄的稱譽。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前,根據(jù)1944年8月4日芬蘭議會的一項特別法,他被指定為芬蘭總統(tǒng)(任職兩年)。以上參閱美國學者約翰·亨·伍里寧所著《芬蘭史》(武漢大學《芬蘭史》翻譯組譯,湖北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中冊和下冊)有關(guān)部分。至于說他是探險家,則要回到他的壯年時期(39—41歲),因為他在1906年接受了俄軍總參謀部的一個任務(wù),就是編入法國科學家保羅·佩里埃特的考察隊,前往中國的西北地區(qū),搜集有關(guān)的軍事、政治情報。
對于這一任務(wù)的內(nèi)容,時過三十多年后的馬達漢是這樣敘述的:
從俄屬突厥斯坦到中國的新疆,然后繼續(xù)穿過中國西部以及甘肅、陜西和山西等省,直至終點北京。這項指令的宗旨在于調(diào)查中國北部內(nèi)陸地區(qū)的情況,收集統(tǒng)計資料以及執(zhí)行特殊的軍事任務(wù)。(5)[芬蘭]馬達漢:《致讀者》(1940年2月在芬蘭軍隊司令部簽字),[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1—12頁。
在當時條件下,軍官馬達漢能接到這樣的軍事任務(wù),應(yīng)當是對他的能力的直接肯定。接著,這名很有能力的軍官又寫到:
然而,當我感到在這次長途旅行期間除了執(zhí)行主要任務(wù)之外,還有機會收集具有科學價值的資料時,我在出發(fā)前找了奧托·唐納參議員并通過他與芬蘭--烏戈爾學會和安特爾收藏品委員會取得聯(lián)系。他們對我的旅行表現(xiàn)了極大的興趣,并且囑咐我收集考古學和民族學資料以及收藏手抄本或手抄本殘本。他們還希望我關(guān)注居住在中國北方的鮮為人知的少數(shù)民族和部落。一路上,我盡可能按照這些指示行事,從而導致了我的原本計劃擴大許多。(6)[芬蘭]馬達漢:《致讀者》(1940年2月在芬蘭軍隊司令部簽字),[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1—12頁。
只有將上面兩段話記住,再來閱讀這冊75萬字的日記體著作,才能明白馬達漢每一天的事務(wù)安排和所作所為。同時也就明白了馬達漢此行的性質(zhì),是將軍事任務(wù)和亞洲地區(qū)考古學、民族學資料收集結(jié)合在一起的實地考察活動。盡管這個小型考察隊進入人煙稀少、四處荒涼的地區(qū),考察活動中免不了有些冒險的內(nèi)容,但絕不屬于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來以探求自然界未知現(xiàn)象為目的的探險活動,這是很清楚的。
芬蘭為俄國的鄰國,俄國城市圣彼得堡距離芬蘭只有不到三百千米的路程。出身于芬蘭貴族家庭的馬達漢,20歲時進入圣彼得堡尼古拉騎兵學校學習,之后在沙俄駐波蘭的騎兵部隊服役,在圣彼得堡近衛(wèi)團任中尉,在王室馬廄管理所養(yǎng)過馬。1904年他自愿赴遠東參加日俄戰(zhàn)爭,因表現(xiàn)出色而晉升為上校軍銜。到1906年,俄軍總參謀部看中了他,為他預(yù)支了兩年的薪水,還有旅行以及購買裝備的費用。后來他與保羅·佩里埃特考察隊合不來時,就另起爐灶,建立了自己的考察隊,從中亞塔什干出發(fā),向東進入中國的新疆。
馬達漢原名為卡爾·古斯塔夫·曼納海姆,在他從葉爾羌返回喀什噶爾時,有了“馬達漢”的中文名字。有研究者說:“他在喀什噶爾入境時,時任喀什噶爾道臺的袁鴻祐根據(jù)其姓Mannerheim,為其取名馬達漢,意為‘天馬行空,直達霄漢’,另有一種說法是馬姓者來到大漢的國度。在其后來的中國考察中一直使用這個名字?!?7)許建英:《馬達漢新疆考察國際研討會及野外考察述要》,《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4期。作為當事人的馬達漢對于這一點也很留意,他在1907年1月27日的日記里記到:“幾天前道臺還不明白什么是芬蘭人,現(xiàn)在卻給我送來一份寫得很藝術(shù)化的名片,上面不僅僅寫了‘芬蘭人’,而且寫明是‘俄國臣民,芬蘭國男爵,馬達漢’。我的Mannerheim這個名字寫成中文的馬達漢。這種準確性以及用中國文字把我的全名寫下來,這絕不是喀什噶爾的哪個中國人所為?!?8)[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99頁。因此,1906—1908年他在中國考察期間的習稱是馬達漢,而在芬蘭國內(nèi)的習稱和簡稱則是曼納海姆。應(yīng)該說,馬達漢這個中文名字起得相當好,不僅意思好,而且好記也好寫,馬達漢本人也很滿意。
馬達漢從軍時間早,接受訓練嚴格,他自己也很好學。他這支考察隊,有兩名哥薩克隨從,還有翻譯和向?qū)А?016年10月6日,他記到:“為了更有效地強迫我自己學習漢語,除了劉(翻譯)外,我還雇了一個年紀較大的湖南人?!?9)[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41頁。待到走出新疆、走進甘肅境內(nèi)的星星峽站,他記到:“山丘、山梁和高山在這里全然混雜在一起,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練習說中國話了,以至于不能描述這些山的走向了。”(10)[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337頁。這都相當難得。
從有關(guān)材料所見,由于芬蘭民眾將馬達漢視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產(chǎn)生的民族英雄,就不愿意承認早年他曾“為俄羅斯帝國主義服務(wù)”過。為此,芬蘭國防學院的阿爾伯·雍杜寧博士曾撰文探討了俄國地緣戰(zhàn)略對他有過的直接影響,認為“馬達漢本人承認亞洲旅行的主要目的是資料的收集和間諜行動,人種學研究僅僅是其真實企圖的一種掩護”。而俄羅斯方面派遣馬達漢前往中國新疆進行考察的背景,則是在英國勢力對中亞地區(qū)展開控制、鄰國中國對俄國的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qū)產(chǎn)生威脅前所安排的一項預(yù)先的軍事準備活動。(11)[芬蘭]阿爾伯·雍杜寧:《俄國地緣戰(zhàn)略對馬達漢的影響》,馬大正、厲聲、許建英主編:《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研究》,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86—91頁。事實上,最基本的解釋,就是1901年《辛丑條約》簽訂后,西方列強和日本對于中國的各種企圖越來越大,俄國想方設(shè)法要獲得中國東北的領(lǐng)土,還與英國在中亞和中國新疆地區(qū)展開了爭奪,所以才有俄軍總參謀部派遣馬達漢進入中國北方內(nèi)陸地區(qū)進行軍事情報收集活動的秘密安排。(12)參閱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編,余繩武主編:《沙俄侵華史》第4卷(上冊),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09—218頁。
已有研究者調(diào)查清楚,馬達漢考察隊是于1906 年8月24日從吉爾吉斯斯坦進入中國新疆,于8月30日到達新疆的喀什噶爾。此后的旅行線路為:喀什噶爾—英吉沙—葉爾羌—皮山—和闐—喀什噶爾—巴楚—柯坪—烏什—阿克蘇—穆扎特—伊寧—惠遠—鞏乃斯—焉耆—托克遜—迪化—古城—吐魯番—巴里坤—哈密,于1907年11月初離開新疆,進入甘肅省境內(nèi)。(13)許建英:《馬達漢新疆考察國際研討會及野外考察述要》,《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4期。參見《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所附《馬達漢西域考察路線圖》,第603頁背面。
按說,外出考察所攜帶的物品是關(guān)系到所做事情之成效的,理應(yīng)給予相當?shù)年P(guān)注,但在馬達漢《日記》里并沒有給讀者列出一個清單。這個小型的考察隊攜帶有什么樣的裝備和物品,只能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來了解。
1906年7月30日,當時考察隊在中亞的奧什城(Osh),馬達漢日記里記到:
在大白天里,我從好客的主人較狹窄的住所,搬到了所謂車隊旅館——農(nóng)舍——背后的大花園里,那里的空地足夠安置我的帳篷、氈布、馬鞍、包裝箱,馬匹和我的行李。在這個蔭涼的、有土墻圍著的大花園里,我才能支起我的床和帳篷,并真正開始收拾我的行裝。首先要做的事是把行李分類和裝箱,分兩個箱子一組,以便把它們捆在馱運的馬背上。打包和捆裝都是很費時費工的活。所有的物件都得編目、檢測重量和平衡配置等等。路上用什么樣的馬來馱運,租馬還是買馬?這是個重要問題。(14)[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2頁。
緊接著,馬達漢又記到,在集市上“買了6匹馬,總共花了357盧布和50戈比,其中兩匹給我和翻譯當坐騎,其他4匹用來馱運物品”。在進入中國境內(nèi),考察隊在走往喀什噶爾的路上,馬達漢試圖讓坐騎涼快一下,策馬沿著水渠行走:
突然,我的馬冷不丁地企圖跳到河的對岸,但沒有成功,它翻倒在水渠里,我也跟著跌入水中。幸好我的攝像機沒有打濕,但我的口袋里所有的文件都濕透了,水還滲透到我的指南針和手表表蒙玻璃里面。特別是我的筆記本發(fā)生了麻煩,我記錄了重要內(nèi)容的幾頁紙都脫膠了。(15)[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4頁。
此處所寫應(yīng)該是照相機,而不是攝像機,因為在法國、美國已經(jīng)發(fā)明出來的攝像機當時還達不到普遍使用的程度。照相機連同筆記本是馬達漢最重要的考察用品,他在新疆的波斯喀木(今澤普縣)有過記錄:“幾天前,我的照相機出了毛病,使我在去和田的路上照不了像,白白耗費時間。糟糕的是,我的備用相機裝在一只箱子里正在往北運的途中?!?16)[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63頁??梢娫陂L時間的旅行中,馬達漢已有備用物品方面的考慮和準備。
軍官馬達漢最不可缺少的物品是槍支。1906年7月20日這一天,是他到達塔什干的第二天,他隨后記到:“第二天早晨,我在參謀部仔細閱讀了一些特殊的文件。12點鐘,蘇波梯奇總督接見我……”這一天日記的最后一段文字是:“經(jīng)過長時間的談話和討價還價之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1普特獵槍彈藥可供打獵和炸魚之用,還有7支本爾達步槍(俄國士兵用的舊式步槍)和2 000發(fā)子彈。關(guān)于俄國國家杜馬解散的消息促使我趕緊啟程并以最大的熱情購買最后一批貨物。”(17)[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4頁。譯者注:普特為俄國計量單位,1普特相當于16.38千克。不過,馬達漢最喜歡使用的是毛瑟槍,一般是由隨從拉希緬諾夫幫他拿著,一旦需要,就接過來射擊目標。
馬達漢有著強烈的打獵興趣,在不同的地方打過獵,打中的動物有馬鹿、野山羊、野鴨、野豬、盤羊、羚羊、斑鳩、蒼鷹等。1907年6月28日,他寫到:“……努木嘎負責把我自深秋以來獵獲的所有動物頭顱帶到固爾扎,然后由俄國領(lǐng)事通過納德加公司送到赫爾辛基。”(18)[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35頁。此時他在新疆巴布克魯克草原上的一個營地里。固爾扎就是伊寧,這是邊境貿(mào)易的大市場。這條日記的內(nèi)容是重要的,應(yīng)該是對應(yīng)前引《致讀者》里所說——臨行前與芬蘭--烏戈爾學會和安特爾收藏品委員會建立了聯(lián)系,將沿途獲得的動物頭顱作為標本運回芬蘭。據(jù)譯者注,這家芬蘭--烏戈爾學會和安特爾收藏品委員會乃芬蘭國家博物館的前身,而只取動物的頭顱做標本,則是因為動物的骨骼太大了,按照當時的條件是難以完整運回去的。
為了繪制出具有軍事價值的地圖,馬達漢給考察隊配備了測高儀。1907年2月16日早晨從喀克爾山谷宿營地起來,馬達漢說:“最惱人的事是,我非得沿著昨天的足跡,走半個小時的路,回到原來的地方,完成中斷了的測繪工作。我讓馱隊先走,但把馱運儀器的馬留下,以備今天在預(yù)定穿越的山口進行測高工作……我們一一穿過兩個山口,第三個山口還要高,是真正的別勒吐排達坂(Belnyng Tupesedavan)。根據(jù)空盒氣壓表(測高儀)測定,它的絕對高度是2 850—3 000米。”(19)[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20頁。參考圖94“馬隊在穿越別勒吐排山口”。5月21日在奧努蘇營地這一天的活動中,馬達漢記到:“在剛才起風暴時帶來的一陣劇烈的冰雹中,我們冒著生命危險爬上了另一個山峰。氣壓測高儀顯示海拔3 570米高?!?20)[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99頁。次日,由于打獵的需要,他們爬得更高了,馬達漢說:“根據(jù)測高儀顯示,我們所在的地方海拔4 100米高。但我的小測高儀兩天來表現(xiàn)得不太正常,微小的誤差是可能的?!?21)[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00頁。將這些測量高度標示在地圖上,地圖的使用價值就會大為增加。
考察隊攜帶的溫度計(表)在途中用于測量氣溫。如1906年8月17日,馬達漢記到:“我們走了一天的上坡路,爬了500多米的高度,到了塔爾迪克山口的山腳下,在一個叫科克布拉(藍泉)的地方,地面高度達海拔2 849米。傍晚七點鐘,溫度表顯示的氣溫零上攝氏7.5度,日落時感覺非常涼?!贝稳账浐蟀胍估铩皻鉁叵陆档搅闵?.6度”(22)[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2頁。。1906年11月26日有所記:“今天我們過了第一個寒夜。早晨六點半的時候,溫度計顯示攝氏-8.8度。住在簡陋的房子里,感到相當寒冷?!?23)[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69頁。這一地點是章固雅,即藏桂。1907年11月2日記的是:“清晨五點多鐘,我們出發(fā)了。溫度表指示零下8度,但天氣晴朗,沒有一點兒風。”(24)[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335頁。這些都是儀器測出的結(jié)果,不僅可以供隊員們了解氣溫實際情況,隨時添減衣物,保證身體健康,而且還是一份百年前的新疆考察沿線氣溫記錄資料,有其特殊價值。
考察隊還帶有不少西方社會的生活用品和裝飾性物品,按馬達漢的意圖,一是可以作為贈品或回禮,二是可以用來交換自己需要的東西。在受到他人幫助的場合,馬達漢素有回禮致謝的習慣,有時他手頭的物品少了,自己也很為難。如在卡爾嘎列克,考察隊接受了地方官準備好的干柴、草料、大麥和活羊,包括休息用的房間,馬達漢寫到:“很遺憾,我沒有合適的禮品回送。我不可能給他戒指、假寶石胸針、不能走的鐘表、賭盒、《古蘭經(jīng)》什么的,除此之外,我再沒有什么東西了。”(25)[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65頁。這中間有一個區(qū)別,即沿途城鎮(zhèn)官員主動送上來的物品,因為是上行下效,他就不愿意回贈了,若是他請求別人后得到了饋贈,他就要設(shè)法回送物品。在與別人換取物品的場合,也有不能如愿的時候。如他在克孜勒時想換一匹阿富汗馬留給自己使用,結(jié)果沒有換成,這一天他在日記里氣惱地寫到:“給什么都不管用,音樂盒、玻璃首飾、鏡子,甚至《古蘭經(jīng)》都不行。阿富汗人的榆木腦袋沒人能改變?!?26)[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46頁。這就是馬達漢所遇到的交換不順利的例子。
在馬達漢七八人的考察隊里,翻譯、廚師和隨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相互配合也很重要。當他在中亞的撒馬爾罕做準備時,“得到了兩個烏拉爾哥薩克士兵作為隨從,他們是遵照沙皇昭示派給我用的”(27)[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6頁。。具體是從距城約五俄里的哥薩克團兵營里選拔出來的,他們的表示是“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跟著去,即使路上不是兩年,而是三年、四年,也在所不惜”(28)[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7頁。。翻譯人員也是不可缺少的,他需要懂俄語和漢語的人,在路上幫助自己。廚師的作用也相當大,這一點在馬達漢的日記中也常被提及。據(jù)英國人臺克滿的經(jīng)驗,“……在中國內(nèi)陸地區(qū)旅行,保持健康的原則之一就是盡量不要食用各種罐裝食品,而應(yīng)以外國方式烹飪當?shù)厥巢淖鳛橹魇?。罐裝食品只會增加旅行者的行李負擔,也毫無必要,而用當?shù)厥巢暮彤數(shù)嘏腼兎绞阶龀傻娘埐藢τ诖蠖鄶?shù)外國人來說都不合胃口,同時也不大干凈”(29)[英]臺克滿(Eric Teichmen)著,史紅帥譯:《領(lǐng)事官在中國西北的旅行》,上海科學技術(shù)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頁。,所以才需要帶上自己的廚師。至于車夫、向?qū)У热肆?,則是在旅途中根據(jù)實際情況邊走邊換。
身負重任的軍官馬達漢,根據(jù)沿途觀察所得,不停地繪制道路圖、城市圖,屬于此行必不可少的功課。為此,他事先做好的準備有:攜帶著俄軍總參謀部提供的地圖,以及來自斯文·赫定的地圖。實地所見,遇到與地圖不一樣的地方,他會在地圖上標出其異同,在日記中寫明其原委。
如1906年8月11日所寫日記:“從奧什出來的道路走向東北,而不是東南,這跟總參謀部的地圖標得不同?!?30)[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5頁。8月16日所記:“聽說一些戰(zhàn)死的卡爾梅克人被埋葬在這里,但已看不清墳?zāi)沟暮圹E。道路和河流拐向南方。可以看到對面河岸上有一座涂成白色的建筑物和籬笆,這座建筑物在俄國總參謀部的10俄里地圖上錯誤地標為蘇非--庫爾干,實際上蘇非--庫爾干可能是在南面4俄里一條通向特里克達坂山口的道路上?!?31)[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0頁。1907年3月30日所記:“一天的行程只不過約5炮臺的路。地圖上的路程要短得多,因為我從線路中去掉了上坡下坡所需要的總共一小時的路程?!?32)[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56頁。7月16日所記:“我們沿著同一條山溝走,溝底鋪了一層細砂。道路兩邊的山不高(我們沒有看到高大的山脈,盡管在40俄里地圖上標有高山)?!?33)[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48頁。馬達漢的功課做到據(jù)實修改總參謀部地圖內(nèi)容這一步,意味著在實際應(yīng)用中會發(fā)揮糾正失誤、有利于軍事指揮的作用。
在離開阿克蘇的一個營地——塔木尕塔什(Tamgatash),即1907年3月31日那天,馬達漢記有自己的工作狀態(tài):
今天出現(xiàn)了奇跡,我的隨行人員清晨5:00就起床了,我們的馬隊6:30準時啟程。從卡茵里克到塔木尕的路程應(yīng)該是12炮臺,這是相當長的一段路,我還得測繪道路圖,如果道路轉(zhuǎn)彎很多,那就更花時間了?,F(xiàn)在,由于工作已經(jīng)完成,我總的計算了一下,這段路程不會多于25—26俄里,換句話說,約6炮臺里程……我已經(jīng)多次證實,炮臺與炮臺之間的距離不都是同樣長的。(34)[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56—157頁。
這仍然屬于糾正地圖在道路里程上標示失誤的例子。再就是1907年7月2日這一天,在古爾提斯穆阿姆納西比爾營地(Gultisim amna shevyr),馬達漢忙碌了一整天后,記錄了當天的考察印象:
早晨,我們一大早就離開了不太舒服的營地。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們到了一塊比我們的營地高的地段,從這里開始走下坡路了,但剛開始時并沒有感覺。右邊的山丘,昨天是比較矮的,現(xiàn)在隨著我們下坡,卻越來越高,使這個地方成了有特殊形狀的山口。在一座名叫楚林可得仁烏拉的山(石頭山)與北邊名叫克特冷卡拉因迪爾烏拉的山之間,形成了一條山溝,卡普查烏蘇河就是起源于這條山溝的。在山溝的口上可以看到南偏西南方向的卡克林達坂和西南方向的哈爾嘎特達坂。道路彎彎曲曲地拐了很多彎。在淙淙流動的河水邊長著一排矮矮的灌木叢,這是我們離開昌瑪河后第一次見到灌木叢。我們腳下的路不斷地越過一個石子河岸到另一個河岸?!@里河的寬度有5庹半,石子河底,水深0.5米,水量充沛。所有開闊的土地上都可以看到卡爾梅克人在這里過冬的痕跡——圈牛羊的石頭圍欄,大量的干糞等。很難理解,他們的牛羊靠什么過冬,即使吃得很少,也很困難。石子縫隙里長出的草畢竟少得很。
今天少走了大約28俄里的路程,但這段行程依然十分勞累,真叫做人困馬乏。我測繪地圖的工作進行了整整十一個半小時。(35)[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39頁。
因為有測繪地圖的工作需要,馬達漢對于地形的觀察就比一般人細致得多,遺憾的是,在這一長段日記里,并沒有配上插圖。這些描述當天所走路線、所經(jīng)過地區(qū)狀況的文字,看似屬于很基本的地形條件,如果換上一個角度,也就是提供給軍隊指揮部的軍官和參謀的話,那么就立即顯示出軍事地形上的價值。因為這里面包含了軍隊尤其是馬隊的行軍路況(沿途植被、河流和有過居民點的記述)、地面條件、河床條件等內(nèi)容,軍官和參謀們可以據(jù)此作出部隊的行軍、休整或作戰(zhàn)部署。
2016年10月9日,考察隊來到了英吉沙爾(Jangi Hisser),即今日英吉沙縣。馬達漢拿出時間和精力,對這座城池進行了周詳?shù)目疾欤?/p>
城市是四方形的,只是有些地方在30年前構(gòu)筑周圍城墻時利用了舊的城防工事,以致破壞了有規(guī)則的線條。城墻的高度跟喀什噶爾的城墻一樣,在英吉沙爾看到的城墻外觀上也完全一模一樣。城墻是這樣設(shè)計的……壕溝的外緣,圍了一道很低的土墻。城墻上面的胸墻有射擊孔,自上而下封鎖了壕溝的外緣,形成一個死亡的區(qū)域。所有的城樓,外加東南方向的敵樓都是用磚砌成的,而西北方向的敵樓胸墻及整個城墻和胸墻卻都是用土坯壘成的。(36)[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44—45頁。參考圖40“英吉沙爾綠洲的城堡城墻中段及其外沿的壕溝”。
進入英吉沙爾城之前的道路、沿途河流、沙荒平原、綠洲和樹林、村莊、耕地等內(nèi)容,均一一加以描述。入城以后又觀看了騎兵中隊的兵營、商隊旅店和歇息于其中的各地商人,包括阿富汗商隊,馬達漢稱贊他們馬隊的馬匹非常漂亮,馬腿又細又長。
1907年2月8日,考察隊到達馬拉爾巴什(今巴楚縣),拍下了人們今日已不可見的老城墻。馬達漢對此描述道:
馬拉爾巴什(巴楚)實際上是一個小型的中國城堡,是為保衛(wèi)喀什噶爾與葉爾羌之間的交通樞紐而建的……城堡前的壕溝未加維護,城墻看上去也很破敗。城堡是一座四方形的建筑,邊長約190庹,東、南、西城門都有外延的保護性城樓(甕城)。四角是外凸的圓形建筑,上面蓋有土角樓。壕溝外沒有緩沖的空地。城墻是用磚砌的,約三庹半高,城墻頂上有垛口和帶射擊孔的雉堞。城墻里面,北半城的中心區(qū)是衙門,其三面有圍墻。這些圍墻連著北城門,不是為防御而建的。在城堡的西北部,有一個步兵營盤。兵營也有兩堵圍墻,連著西面和北面的城墻,這些圍墻也不是為防御而建的。一條集市街自東城門往西,沒有通到西城門邊,街邊有幾間房子。這條街的兩旁,尤其是南城墻那邊有許多沒有建筑物的空地。西南角是用土墻圍著的官府建筑物。它的旁邊是糧倉,里面有一個蓄水池。在衙門對面,集市建筑物后面(北面),有一座圍墻圍著的廟宇?!R拉巴什地區(qū)設(shè)6名伯克,其中一名管多浪族人,另一名管市場,還有一名維吾爾人頭領(lǐng)。據(jù)說多浪族只有700戶,而近幾年遷入的維吾爾族人約有8 000戶。(37)[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109—110頁。參考圖87“從東南角角樓看馬拉爾巴什城堡”。
馬達漢觀察細致,言之有物,描述簡潔清晰,符合軍事地形資料的記錄要求,反映出記錄者的軍事素養(yǎng)確實優(yōu)秀。
7月24日,馬達漢一行來到烏魯木齊,一直住到8月26日才離開。8月12日,應(yīng)該是在登高望遠之后,馬達漢在日記里寫到:
烏魯木齊位于一條小河的右邊河岸上,四周有群山懷抱,景色十分優(yōu)美。城東的山脈看起來格外壯麗,巍巍高山首尾相貫,連綿不絕,向東北延伸的博格達山三座白色雪峰襯映在群山之巔。城南的山也很高,從這些高山向北延伸下來的長長的山嘴與河的左岸并行,并在西面阻隔了城市?!谪Q有旗桿的山丘西面,看到地面上部分烏魯木齊城市的廢墟,這部分城市是在回民“暴動”時期被燒毀的。還可以清楚地看到的城墻把一大片區(qū)域圍在里面。除了漲水期外,別的時候河里的水不多。這條河經(jīng)常分成幾條支流在石子河床里流淌,有的地方寬達半俄里。城市本身約3俄里長,最寬處有1俄里。城北是中國城堡,其不太規(guī)則的6面城墻圍住了約4俄里見方的區(qū)域。城市的其他部分都在南面,其城墻圍繞著城堡的西南角。到目前為止,城南的林蔭街道和人行道以及整潔的房屋,與別的郊區(qū)部分形成了一個多么鮮明的對比。(38)[芬蘭]馬達漢著,王家驥譯,阿拉騰奧其爾校訂:《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第266頁。
在《日記》第259頁插有圖192“烏魯木齊城市方位圖”,馬達漢還特意寫下了一段對于該圖的文字說明,即:“烏魯木齊城墻帶雉堞胸墻,用未燒結(jié)土坯壘成。城墻外面沒有防御區(qū)。壕溝已經(jīng)塌陷。用未燒結(jié)的土磚建造的外凸城墻2.5—3庹寬,1—1.5庹進深。角樓稍微深一些。門樓使用燒結(jié)的磚塊砌起來的,相當結(jié)實。厚實的鑲了鐵框的木頭大門。在每座角樓的木架后面都隱藏著火炮。大門上方是一座有多層屋頂?shù)某菢??!边@是走進城墻并輔之以測量,所給出的便于戰(zhàn)斗時參考的特別說明。
考察隊每次從甲地到乙地,馬達漢就會做出沿途道路、山川、商隊、行旅、村莊、人口、作物、天氣狀況的觀察和描述,數(shù)據(jù)方面的資料應(yīng)該是沿途打聽或從官員那里獲得后加以補充的。對于城市內(nèi)外重要設(shè)施和居民情況的記述,一直都是馬達漢日記記錄的重點。
《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這部著作內(nèi)容的記述,結(jié)束于1908年7月20日到達張家口這天。同日第602頁下方插入的一幅“在俄國駐北京公使館院子里”的九人合影照片(大多數(shù)著制服),告知讀者馬達漢考察隊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wù)。
馬達漢最終呈交給俄軍總參謀部的材料,據(jù)阿拉騰奧其爾的研究(39)阿拉騰奧其爾:《馬達漢〈軍事考察報告〉述評》,馬大正、厲聲、許建英主編:《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研究》,第95—110頁;并參閱許建英:《馬達漢新疆考察國際研討會及野外考察述要》,《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6年第4期。經(jīng)阿拉騰奧其爾先生的不懈努力和翻譯工作,這份《馬達漢穿越新疆至北京的軍事考察報告(1906—1908)》已經(jīng)收入《馬達漢中國西部考察調(diào)研報告合集》(第1—164頁)。,全稱為《上校馬達漢男爵奉旨于1906—1908年穿越中國突厥斯坦和中國北方諸省至北京之旅的初步考察報告》(簡稱《軍事考察報告》),并附有數(shù)十幅自己繪制的或收集的從新疆到內(nèi)地重要道路、河川和城市方位圖以及有關(guān)各省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地理、歷史和民族的統(tǒng)計資料。1909年,這份報告刊登在俄軍總參謀部的內(nèi)部刊物《亞洲地理、地形和統(tǒng)計資料集》第81輯之中,長達173頁。報告開頭,馬達漢就寫到自己此行的第一個目的是,“一路收集情報和軍事統(tǒng)計資料,特別是長城外各省的情報和軍事統(tǒng)計資料”,第六也是最后一個目的是“勘察通往喀什噶爾,乃至通往蘭州和北京的道路,尤其要查明我國騎兵部隊及由三個兵種組成的獨立部隊進軍蘭州的條件”,后面則是務(wù)盡其詳?shù)母鞣矫媲閳髢?nèi)容的匯總。這份報告予人的另一個印象,是馬達漢本人還很有政治頭腦。
依據(jù)上述《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馬達漢穿越新疆至北京的軍事考察報告(1906—1908)》這兩種材料,我們可以做出如下的分析結(jié)論。
第一,馬達漢考察隊在中國新疆的活動屬于軍事偵察性質(zhì)。馬達漢作為一名在俄國軍隊服役的軍官,接受俄軍總參謀部的任務(wù),前往中國北方做為期兩年的軍事偵察活動,這是其考察隊最基本的活動性質(zhì),故而不能因為其行程中有歷險的內(nèi)容,就把它看作是單純的探險活動。馬達漢從芬蘭--烏戈爾學會和安特爾收藏品委員會接受來的收集亞洲地區(qū)考古學民族學資料的事項,也不能改變其軍事偵察活動的性質(zhì),他采取各種辦法獲得和運回芬蘭的富有歷史、自然和民族文化價值的物品,也是屬于外國列強派出人員利用強權(quán)政治的掩護在中國新疆實施的攫取有價值物品的行為。
通過對馬達漢個人事跡、考察隊裝備和用途、考察隊具體活動細節(jié)的敘述和審視,我們認識到馬達漢的個人考察能力是超強的,他頭腦清楚,做事目的性強,除了負責考察隊的行程安排外,拍攝照片、測繪地圖、記錄考察所得三件要事,都是他一個人做下來的,論其能力和責任心,可說是俄軍總參謀部需要的考察人員的不二人選。由于他的努力堅持,考察隊在新疆等地方均取得了頗有價值的考察結(jié)果。
第二,馬達漢考察日記為一部具有軍事情報價值的日記體著作。作為一種按照日記體方式記錄的考察性著作,里面包含了大量著眼于軍事地理及地形情報資料,經(jīng)過一番整理,形成呈送給俄軍總參謀部的《馬達漢穿越新疆至北京的軍事考察報告(1906—1908)》,據(jù)此,只能認定這部日記為一部具有軍事情報價值的日記體著作。
從內(nèi)容上查看,馬達漢考察日記就有一種兵要地志的風格。所謂兵要地志,就是指在特定場合,基于軍事需要方面的考慮,安排有關(guān)人員對有關(guān)地區(qū)的軍事、政治、經(jīng)濟、地形、交通、氣象、水文等現(xiàn)實和歷史情況,進行調(diào)查而編制的專門資料。據(jù)稱,俄羅斯歷史上的地形圖,素有測繪精密、地形符號復雜的特點,主要表現(xiàn)就是分類細、數(shù)量多。即便是到了航空像片問世的時代,對于上面居民點、道路、水系、土壤、植被等地物,沙漠、戈壁、平原、丘陵、山地、島嶼等地貌,仍然是軍事人員十分重視的判別內(nèi)容。
就我們已知的馬達漢新疆之旅來說,因為接受俄軍總參謀部的任務(wù)在前,呈送整套軍事考察報告在后,馬達漢本人又是有過上校軍銜的職業(yè)軍人,盡管他的興趣多樣,兼顧了人類學的其他調(diào)查事項,但都是把軍事任務(wù)放在首位,并貫穿于整個考察過程之中。尤其是馬達漢本人在按照俄軍總參謀部的指令行事過程中,為達到完成軍事情報的要求,購買和使用了多種儀器設(shè)備,沿途使用,故而寫入了不僅極為豐富、而且相當確切的軍事地形學內(nèi)容,并因而成為這部日記體著作最顯明的著述特色。
第三,百年后這部日記體著作的軍事情報時效性已大為降低,其已成為頗具參考價值的歷史地理資料。在2006年召開的“馬達漢新疆考察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上,阿拉騰奧其爾細致研究馬達漢的《軍事考察報告》后,認為“1908年,馬達漢完成歷時兩年多的考察任務(wù)回到了俄國。這時,俄國羅曼諾夫王朝已經(jīng)走向衰敗,俄國國內(nèi)社會動蕩不斷,革命運動此起彼伏。至1917年,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徹底結(jié)束了腐朽的俄國羅曼諾夫王朝的統(tǒng)治,沙俄侵略中國的夢想也就此破滅。馬達漢的這份軍事考察報告也就失去了它的意義,成了故紙堆,這是中國的萬幸”(40)阿拉騰奧其爾:《馬達漢〈軍事考察報告〉述評》,馬大正、厲聲、許建英主編:《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研究》,第95—110頁。。在同一個會場上,芬蘭國防大學的珀提·殷克寧教官也認為:“馬達漢上校收集的全部信息過去極具價值,現(xiàn)在仍然具有很高的價值。如果俄中兩國在馬達漢回國以后不久爆發(fā)戰(zhàn)爭的話,報告的軍事價值可能非常高。俄羅斯國內(nèi)以及世界政治局勢歷史進程的急劇變化,很快就使得所有的戰(zhàn)略計劃成為明日黃花”(41)[芬蘭]珀提·殷克寧:《從軍事情報角度看馬達漢上校的亞洲之行》,馬大正、厲聲、許建英主編:《芬蘭探險家馬達漢新疆考察研究》,第111—117頁。。就當時的情形而言,馬達漢的《軍事考察報告》的確沒有見之于戰(zhàn)爭中的使用,但不排除其在軍事地形學教程等方面為當時的軍事人員參考過。
時至今日,相對于這份《軍事考察報告》的基礎(chǔ)性資料—— 《馬達漢西域考察日記(1906—1908)》來說,的確具有不一定體現(xiàn)在軍事方面的更大的價值,那就是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和參考價值。眾所周知,俄國地理學的大本營是俄國地理學會(42)前蘇聯(lián)景觀學家Л.C.貝爾格曾說:“蘇聯(lián)地理學會(舊稱俄國地理學會)是世界上最老的地理學會之一,1845年8月6日在海軍上將Ф.П.李特契的倡議下成立于彼得堡。在俄國地理學會的建立過程中起領(lǐng)導作用的是科學院和海軍部?!眳⒁奫蘇聯(lián)]Л.C.貝爾格:《蘇聯(lián)地理學會》,《地理學報》1959年第3期。,從一開始,不少軍隊將領(lǐng)都參加過地理學會的工作,他們最關(guān)心的領(lǐng)域毫無疑問就是軍事地理學,這不僅僅是過去俄國的特點。馬達漢所處的時代還是火器發(fā)展史的初級階段,那時軍事地理學最為基礎(chǔ)的部分仍然是軍事地形學,因為任何一次地面上的行軍打仗,都需要正確運用軍事地形學知識,以保證己方在戰(zhàn)斗過程中獲得主動地位。
歷史地理學經(jīng)過近現(xiàn)代不同時期的發(fā)展,尤其是20世紀50年代蘇聯(lián)歷史地理學對中國發(fā)生過的影響,也就是將歷史自然地理(或者歷史時期的景觀史)、歷史人口地理(有過人口歷史地理的表述)、歷史經(jīng)濟地理、歷史政治地理和歷史地圖學這些認識范疇譯介傳入了中國(43)[蘇聯(lián)]И.В.薩莫伊洛夫:《蘇聯(lián)地理學的發(fā)展過程》,《地理學報》1958年第1期。,至今的中國歷史地理學界,已經(jīng)有了擴展到歷史氣候?qū)W、歷史地貌學、歷史軍事地理、歷史民族地理、歷史宗教地理等較多分支學科的研究狀況。歷史地理學的推進和發(fā)展,需要大量閱讀和利用不時翻譯問世的新著,使之成為各種研究題目尤其是問題研究的資料源,以促進歷史地理學的不斷發(fā)展,馬達漢的西域考察日記所記人物清楚,日期明確,包含的內(nèi)容多種多樣,也就成為具有特別的歷史地理價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