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君
沒有人站在窗內(nèi),
窗外,有一片烏云被風(fēng)吹得疾跑。
前幾天,我還在水里,
露出頭顱,和那片空宅對視。
隱隱地,有一些東西飄出來,
將我圍困、包裹,我變得越來越小。
而變得荒蕪的事情,
涂抹了滿身的玄色,舞動著,
走進水里,河面便結(jié)成了白色的冰,
它們和我的身體,在冰層下?lián)肀А?/p>
青石門檻,銹色鐵鎖。
門前坐過的那個少婦,多么年輕美妙
她的孩子躺在屋內(nèi),
均勻地呼吸著,睡著了——
一直以來,河水就這么輕快地流著,
少婦偶爾望向遠(yuǎn)處的目光,
在與河水的交接處,有樹葉
慢慢地落下來,一片兩片地被流水沖走后,
在遠(yuǎn)方變老。
河岸邊的空宅,這幾天晚上
天天唱歌。呆滯的眼神,麻木的表情,
逝去的人排著隊從水里走出來。
這時,滿天星星都成了月亮開的花,
落下來,在半空與歌聲相遇,開始燃燒。
一場混戰(zhàn)終了,
落日余暉,
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
微笑著,
打量著被捆綁在天空中的黃金。
大地上架起很多油鍋,
火苗穿著新衣服,
火苗在跳舞,
在舔舐著太陽落山后,
留在大地上的疤痕。
油鍋里的油,
口渴了,
它們流著汗,喘著粗氣,
想象著黑暗深處,
最原始的富有激情的嬌艷、鮮嫩。
遠(yuǎn)處:
漂亮的團霧,
高貴的懸崖,
一聲不響的地平線。
我們淚流滿面地
跪在那里,
我們說不出話。
我們這些,
在天空下徘徊的人,
每人拿著一個望遠(yuǎn)鏡,
望著自己的心,
跳向遠(yuǎn)方。
遠(yuǎn)方是病人,
再遠(yuǎn)方是死者。
一個死者的手,
拉著另一個死者。
天空,鐵青色大門
一直關(guān)著。
大門之外,
香案、祭品,繚繞的煙霧,
祭拜者,
都是衣衫襤褸的人。
祖先們在喝酒,
老去的石頭,在開花,
石頭花,
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
低著頭。
時間的餐桌,
一字排開,
長長的,一直排到天堂門口。
門口,
五顏六色的旗子,
在向人間招手。
時節(jié)春意盎然,
祖先們在喝酒。
我深信他們活著,
堅強、快樂、幸福,
彼此為一年一度的聚會深深感動。
是的,
祖先們在喝酒,
天色暗下來,
我?guī)ё咚麄兊挠白樱?/p>
流著淚,打著傘,
一個人向遠(yuǎn)處走。
我一直,
在一個逼仄陰暗的廚房里,
緊張地擺弄著,
各種餐具。
每天用菜刀,
認(rèn)識著,
土豆、白菜、胡蘿卜、醬瓜,
我叫它們名字,
它們應(yīng)聲,
它們鼓掌,
然后,我手起刀落。
樓頂上,
有飛機緩慢掠過。
透過狹小的窗戶,
我看到樓下的斜街。
一輛試圖穿過的大卡車,
卡在那里。
我們又一次出發(fā),
皺紋堆積的,一臉嚴(yán)肅——
這黑黢黢的夜。
星星笑著,
指給我們看,
從月亮手中掉落的紙,
上面記著,
我們每個人喝過的酒,
一次,又一次,
現(xiàn)在還醉著。
盤山而上的車,
一輛接著一輛,
每一輛都?xì)鈶嵉剞Z鳴著——
數(shù)落著我們犯下的錯,
一次,又一次,
沒有對過。
山頂上的燈,
萬盞齊明。
前來放生的我們,
排著隊,
又一次把手中的魚,
向天空拋去。
看吶,那些向往天空的魚,
在歡快地游著。
——致自己
l
打開門,聽見黑暗中的祈禱,
呼吸均勻,
脈搏有節(jié)制地跳動。
流逝的時間里,
一把成功的剪刀,過著極為平凡的
裁剪生活。
嘆息聲傳來,
既不尖銳,也不平滑,
聲音的形狀,就像
一袋有思維的大米里,
爬出的,眾多長生不老的胖蟲子。
酷熱難耐的夏季,
如海人潮中,
汗流浹背的煩躁的蝴蝶,
高舉起雙翅,敲著太陽的門。
五十年,一堆
黑暗中熠熠發(fā)光,不斷蠕動的心境,
爬向窗臺,望著天空,
云端,時間在為我舉辦一場投降儀式。
2
長著青苔的石頭,
堆滿沒有太陽的天空。
殘廢了的光線,
泡出的酒,
開始結(jié)冰,開始固化。
我一臉滄桑,兩鬢斑白,
望著懸在半空的
巨大的鐘表,
它的滴答聲,
瘦成,
兩根相依為命的拐杖,
躺在病床上,
不說話。
我讓自己的身子,
向后傾,向后傾,
去抓住,
靈魂的干咳聲
——對峙著的,
一個厭倦和另一個厭倦。
那一本大書,活到老了
才長出了自己的根。
面目模糊的人群,手持鐵鍬
去書的封面里,
挖那艘千年之前的沉船。
扉頁上是船員們的簽名,
橫七豎八的,
和書里的文字抱在一起,沉睡。
封底空蕩蕩的,游蕩著的
只有一朵古老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