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2018年,快遞小哥雷海為在“中國詩詞大會”中,擊敗北大碩士彭敏,榮獲第三季度冠軍。
這個黝黑單薄的男人,讓我想起一句詩:人充滿勞績,但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生活可能清貧艱辛,卻活得飽滿豐盈。因為,精神上的滿足,是更高層次的幸福。
如果你聽哈佛教授桑德爾在北大百年紀念堂那場題為《金錢不能買什么》講座的話,你會知道,幸福的層次問題,正是他提出的觀點。
自然,人都脫離不了煙火生活——忙碌、繁雜,甚至艱辛;但我們可以在內心保有一處澄澈、靜謐的桃源。這一生,除了柴米油鹽功利得失,還需要精神趣味。而人格中那一種純粹,一種豐盈,一種真誠和去功利性的特質,便是我們生命的另一部分存在。
一位先哲說:假使你有兩塊面包,你得用一塊去換一朵水仙。然而,在當今物資大豐富時代,我們的物質追求似乎過于執(zhí)拗,有了兩塊面包,還想有三塊四塊,卻絕不拿出一塊去換取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的水仙。過度的物化讓我們腦滿腸肥,欠缺的靈性讓我們思想愚鈍。雷海為奪冠后,很多人對此不以為然:一個外賣小哥,背這么多詩詞有什么用?新聞留言中也有這樣的奚落:“背來背去也不當吃飯,不還是靠送快遞生活么。多學點技能,比背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好多了。”
我們的社會文化,已淺薄地認為,只有錢袋子撐起來的光鮮才是生活,才是成功,才值得尊敬。只有那些身家上億的馬云們在落魄境遇中完成逆襲的傳奇,才可做心靈雞湯。
快遞小哥,任你腹有詩書,何足道哉?
他們不懂得,每一種勞動和生活,都值得愛,值得尊重。如果我們衡量一個人的價值,依據的僅僅是他跟財富的距離,將利益至上作為人生哲學,那么,信仰何談?
我們將信仰置于何地?
我又想到了一位古人,北宋的詩僧道潛。一次聚會中,道潛遇到了杭州刺史蘇軾。道潛席上賦詩,揮筆而就,蘇軾甚愛之,認為其詩句清絕,與林逋不相上下。二人遂交往甚篤,唱和往還,結為忘形之交。
后來,東坡任徐州,道潛追隨到徐州;東坡改知湖州,他就到湖州。東坡遭“烏臺詩案”被貶黃州,他不遠千里又赴黃州。后來東坡再起,知杭州,道潛自然又赴杭州。東坡自杭調京,卻又遭貶至海南島。道潛二話不說,又要從杭州轉海南相訪,東坡覺得自己都可能有去無回,死活不同意他來,作書勸止道潛才作罷。
不久,道潛受牽連,被革除僧籍,受到對僧人來說最重的懲罰。一番坎坷后,東坡被召回,中途至常州而逝;道潛作悼詩數首。蘇軾移葬汝州小峨眉山,道潛專程去悼念,又作悼詩數首。
這位本是棄絕了七情六欲的化外之人,心如此誠,情如此厚,厚到“一世追隨”的境界。
現世功利與他無緣,人生意義無從說起。他圖的是什么?
我想,也許他本無所圖,只是一種真誠;如果硬說有所圖,那他圖的該是一顆誠心收獲的滿足與愉悅,猶如快遞小哥以十三年光陰磋磨古詩詞,所得到的心靈浸潤。
這世間任何物事,你傾注了真誠,陪伴得久了,上天必有所體恤。
可是,我們會感覺這樣的人生有點——不靠譜。很明顯,問題在于我們——過于追求現世價值的人生意義,卻忽視了心靈的修養(yǎng)和潤澤。物質的豐富,讓我們體態(tài)臃腫,精神的缺乏,讓我們境界低矮。
民國時,王國瑞外出講道,沒人聽。他向張雅軒訴苦。張說:“狗打架都有人圍著看,因為狗是真咬。你自己講得不真,怨誰呢?”于是,王暗自立志,每天誠意格物,心誠開悟,終于把道講真了。一次講到“德能出數,道可回天”時,講臺前擺的菊花整整齊齊地向他彎了三次。聽眾深受感動,從此善風大開。
我暗想,其實未必有什么菊花三點頭,只不過講者的感覺罷了。以至誠悟道,自己便會感覺到“道”的浸潤,以己推人,世間萬物莫不為“道”所動了。
而當你把勵志與雞湯拿來做人生的信仰時,我只想告訴你:那些雞湯里,融匯的莫不是成功學的私欲;而信仰,只一個“誠”字。人生的真諦,只一個“誠”字。
它是高于柴米油鹽之上的,那一朵清新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