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計紅
駝色于我,是一次短暫旅行中一抹看得見、摸得著的光景。有了這光景,便實實在在地觸摸到了歲月。
歲月是用季節(jié)來計算的。再去浮圖峪長城,已是秋意漸濃的時候,與之前相隔了一個漫長的夏季。此時的風好,天晴,只是多了些逃離的意味。
山里的秋天,比預想中早了一個節(jié)氣甚至更多,風把天吹得瓦藍的同時,也把這里的時光吹成了駝色。稀落的房屋,似是時間的節(jié)點,在歲月的更迭中尤其耐人尋味,它們或是靠山建于路旁,或是掩映于樹木之中,錯落成別樣的農(nóng)家煙火。
幾座低矮的老房子無異于上次見到的模樣,青石,泥巴,足以置人于滄桑的畫面,斑駁處,嵌入墻體的灰縫獨立成一道道線條,從畫面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屋脊挺直成一字,看上去少卻了平面的單薄,青一色的黛瓦疊連于光影里而赫然醒目,立體如行者;老去的檐頭,仿佛又多出了幾簇茅草,向外斜生得有些招搖,被風一吹,像極了點燃的煙斗。一些停留在念想中的美好,比如麻紙或是窗花,早已在眼前消逝殆盡,只有灰塵布滿了的窗欞和兩扇緊閉的木門,使得它們在視覺上極易和山融為一體。門上加了鎖,或許,這是主人離開時留下的唯一信物吧。
陡然間,方才發(fā)現(xiàn)緊臨屋后的山坡上,那些枝椏縱橫的山杏樹,已飲盡酣濃的秋意,化身為微醺的村姑,站成了翹首的姿態(tài)。此刻,曾被那一樹樹肆意綻放的繁花而感動的心緒,連同一茬自認為被錯過,已不知去向的果子,一起被風吹落在了時光的腳下。是啊!我們都是光陰里的行路人,走過的每一步已成為不可復制的孤本。
似乎沒有什么比腳下的路更為真實,當鞋底落在粗糙的沙粒上,會摩擦出鏗鏘有力的聲響。這是登上長城最為便捷的路,是前面的人留下的。兩道狹長而幽深的車轍足以證明時間的久遠,中間擠出的部分顯然高于兩側(cè),匍生著野草,成為維系彼此卻又不可逾越的分界線。道路兩旁的蒿草已近萎黃,蒼老中一副傲然的姿態(tài),我不禁為它們與別處的花草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而慶幸,逃過人工的雕琢,一股極勁的野性之美在枝節(jié)與葉尖處流動,想來,任性也是生命的一種彰顯吧。此時,榮枯與靜默成為這里最好的映襯,更是不言而喻的見證。
浮圖峪長城素有“野長城”之說,它古樸的原始風貌歷經(jīng)風雨的侵蝕,已殘敗破舊,以至于這里人跡罕至。但在這溝壑縱橫、峰巒聳峙之處,尚存的敵臺、馬面、關(guān)堡、烽火臺與城墻仍像骨肉相連,綿延數(shù)里,依然挺立著千年不屈的風骨。
曾經(jīng)的烽煙戰(zhàn)火、金戈鐵馬早在歲月的長河中銷聲匿跡,除了感嘆,已然激不起太多的情感。倒是眼下這些準備冬藏的螞蟻,足以讓我駐留半晌:我們除了擁有共同的天地,還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呢?關(guān)于文明?關(guān)于本質(zhì)?或許都有吧。又或是與我同被陽光包圍的半塊瓦礫,除了一顆完全赤裸的靈魂,就連影子也是無處躲藏的吧。我想,我們既成為了被賦予了生命的物種,也必將背負一段繁茂與荒蕪,激蕩與平靜交疊的歷程。當生命之行走重疊在這片駝色的光影里,臣服于眼前的浩瀚與遼闊,還有什么是不能釋懷的呢?
山下,斜陽正灑落在一片脫凈了葉子的山林間,明徹而安寧。這明徹,是生命穿越季節(jié)后的通透,而安寧,則是歲月無限延伸的靜好吧。一如駝色,是光陰,也是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