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毛
欸乃,是槳櫓在水中搖起劃動的聲音。水隨著船行,這激蕩起的水波之聲似一種樂聲。
欸乃,在現(xiàn)代人的漢語詞匯語境里,是那么生疏孤僻,好像是我們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親戚,不到萬不得已,難得見上一面。即使有緣相見,一時半會兒,也難以相認。
可是,在古漢語的語境里,欸乃卻顯得靈動、跳躍、飛揚,活力四射,充滿了勃勃生機。
唐代詩人元結(jié)(公元719——772年)最早將“欸乃”一詞納入麾下。自他始,“欸乃”從此入詩?!断禈犯住G乃曲》詩云:“誰能聽欸乃,欸乃感人情。不恨湘波深,不怨湘水清。所嗟豈敢道,空羨江月明。昔聞扣斷舟,引釣歌此聲。始歌悲風(fēng)起,歌竟愁云生。遺曲今何在,逸為漁父行。”
從此,文人們一發(fā)不可收拾,對“欸乃”竟相擁躉。聽漁家之槳櫓欸乃之聲,成為文人生活之一大情趣。他們在山水中游憩,聽槳櫓之音,感悟天地之闊、神思自然之宏。
繼之,柳宗元的《漁翁》不甘落后:“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乜刺祀H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大意是說,漁翁晚上靠著西山歇宿,早上汲取清澈的湘水,以楚竹為柴做飯。太陽出來云霧散盡不見人影,搖櫓的聲音從碧綠的山水中傳出?;仡^望去漁舟已在天邊向下漂流,山上的白云正在隨意飄浮,相互追逐。
這首詩中,柳把“欸乃”一詞寫得淋漓盡致,姿態(tài)倍出。是欸乃聲聲的呼喚或催促,把山水從夢中驚醒,讓山水紛紛披青掛綠,衣著光鮮,氣象萬千,從而提升到了更高的層次。
“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宋代王安石想必繼承了這個光鮮的衣缽,春風(fēng)同樣能讓江南綠起來,與“欸乃一聲山水綠”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真不愧唐宋八大家,二人都是路子上的人。
一代理學(xué)宗師朱熹《九曲棹歌》中的五曲:“五曲山高云氣深,長時煙雨暗平林。林間有客無人識,欸乃聲中萬古心?!鄙搅掷锏母呷?,“躲在深山無人識”,但是船夫用力搖船的聲音,卻能讀懂他的為天地立心、為往圣繼絕學(xué)的萬古之心。
欸乃能讀懂古人的心,且能一路與古人長久相隨相伴。
清人趙翼的《陽湖晚歸》有:“詩情澄水空無滓,心事閑云淡不飛。最喜漁歌聲欸乃,扣舷一路送人歸?!?/p>
欸乃有心,方顯山水之綠,真意難得,置身喧雜污濁外,天地之清幽盡現(xiàn)無遺。
現(xiàn)代文人將“欸乃”傳承光大的當屬茅盾。他在《大地山河》中說:“午夜夢回,可以聽得櫓聲欸乃,飄然而過,總有點難以構(gòu)成形象的罷?”“櫓聲欸乃”則在河流交錯密布的水道江南和缺水多旱的高原西北之間劃了一個清晰鮮明的界線。西北,就是蒼涼高闊的;江南,卻是狹窄擁擠的。河汊漫布自然要與櫓聲欸乃相匹配相呼應(yīng)。相輔相成,相生相護,才能成就彼此。
欸乃,愿我們能讀懂它包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