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霞
汪姨是我從湖南回山東的列車上遇見的一位阿姨,她是從長沙去濟南看望女兒和外孫的。汪姨已經(jīng)年近古稀,腿有些毛病,不能長時間走路,眼睛視力也不太好,已經(jīng)查出老年白內(nèi)障。
汪姨說,她退休后的日子與火車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女兒先是在深圳工作,后又隨當兵的丈夫來到山東,在山東安頓了沒幾年,丈夫去了北京工作,下一步,一家人可能還要遷去北京。女兒女婿都忙工作,家里的兩個小孩,一個讀小學,一個讀幼兒園,都需要人接送。汪姨此行就是為了照顧外孫!
汪姨帶了四個包,紙箱和旅行箱里裝的都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她說:女兒從讀大學就離開家鄉(xiāng),最為懷念的就是家鄉(xiāng)的美食。她細數(shù)隨身帶的特產(chǎn):辣椒、豆干、柑橘等,末了想起,忘了給女兒帶家鄉(xiāng)米粉。她身體不好,舟車勞頓,還帶了這么多行李,進站、出站都很麻煩。車到終點站,女兒給她打來電話說:接站人員不讓進站,我找了“小紅帽”進去。汪姨說:小紅帽很貴,我自己能行的。她還是算計著,能省點就省點!
都說退休后,人生的下半場才剛剛開始。汪姨卻閑不下來,去年老伴去世了,兩個人的旅途變成了一個人的旅途,她本想趁著腿腳還靈便,去游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和老姐妹跳跳廣場舞,可是女兒需要,她就停不下來。這兩年,她的身體狀況百出,不服老都不行,她隨身帶一瓶中成藥,一日三餐按劑量服用。她說退休前自己幾乎沒出過湖南。退休后卻隨著女兒天南地北地轉(zhuǎn)。深圳的生活,汪姨還能適應,濟南的生活,汪姨就適應不了,氣候的干燥、交通的不便……讓她苦不堪言。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汪姨就回老家待上一周。
李叔是我在短途列車上遇見的一位東北大叔,我上車時,他一個人占著三個人的座位,正在睡覺。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中途上車的乘客絡(luò)繹不絕,車廂里嘈雜熙攘,他還是睡得那么香,讓人不忍心叫醒他。
火車開動,李叔從列車的顛簸中醒來,抱歉地給我讓座。閑談中,他操著一口東北口音告訴我,他和老伴在上海幫女兒帶孩子,太累了,要回老家歇一歇。周圍的年輕人一聽這話都被逗笑了,笑后又覺得心酸。李叔夫婦繼續(xù)嘮叨,除了身體的累,還有心里的累,背井離鄉(xiāng)的累,水土不服的累……
談到現(xiàn)在年輕人的收入,李叔說:他們年輕人賺多少錢都不夠花的,請客吃飯需要花錢,朋友聚會需要花錢,賺得多就花得多。正是因為體諒年輕人打拼的不易,李叔夫婦才拒絕了女兒女婿給他們訂臥鋪票的好意,承諾說: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們會找列車員補臥鋪票??缮狭塑?,他們就舍不得花那份冤枉錢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對于兩個年過花甲的人來說,這樣的長途硬座不管坐著還是躺著,都不舒服。
忽然想起小區(qū)里有位劉姨,空巢多年,剛退休那會兒,日子過得很逍遙,上老年大學,唱歌跳舞。隨著年紀大了,身體越來越差,生個病都得自個兒去醫(yī)院。劉姨的兩個兒子都在美國工作,愿意接她過去養(yǎng)老,可是她每次去美國,都不會超過半年。劉姨說:小住還可以,久了就想家,在美國,語言不通,文化差異,日子過得太憋悶。
老姐妹們都羨慕她養(yǎng)的兩個兒子有出息,羨慕她能夠出國旅行……每每這時,劉姨的嘴角都掠過一絲常人不易察覺的苦笑。再時尚再前衛(wèi)的人,一旦上了年紀,誰不渴望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但劉姨都數(shù)不清自己一個人過了多少個春節(jié)。
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哪怕異鄉(xiāng)有自己的兒女,終歸不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年輕人適應能力強,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上了年紀的人都戀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飯菜雖然在自己家里做,總是少一道家鄉(xiāng)的佐料;想找個老伙計嘮嘮嗑,抬頭低頭都是陌生人;除了私下里和孩子們說兩句家鄉(xiāng)話,說幾句方言,連孫輩們都聽不懂……
父母如果不想成為空巢老人,就得隨兒女四處奔波,以前是父母在哪兒,家在哪兒,如今是兒女在哪兒,家在哪兒。只是什么時候,他鄉(xiāng)亦能如故鄉(xiāng)?